蕭末很順利地就接下來了閒人張的工作。
猴子老闆叫什麼蕭末不知道,但是因爲閒人張他們都叫他“老闆”或者“大雞哥”,所以蕭末也跟着這麼叫,這個男人本來就比他大,而且還顯老,所以蕭末作爲一個三十六歲的中年男人卻這麼叫他的時候,完全沒有感覺到絲毫的心理壓力。
大雞哥說,閒人張他們主打的這種循環賽和夜舞那種每天晚上只有固定幾個時間開賽的比賽不一樣,他們打的是那種對外面公開的循環賽,由北區的幾個拳館一起舉辦的,所以接受報名的也只接受以拳館爲單位報名的拳手——
大雞哥:“雖然警察來了我們還是要跑,但是這不妨礙我們很正規。”
蕭末:“……”
哎喲,還很驕傲哦!
蕭末滿心無語地想了想,最後發現其實總結起來這種比較接地氣的拳賽下注的人魚龍混雜不說,賭的金額也遠沒有夜舞那些vip人員出手那麼大……有頭有臉的人都不會願意到這種地方,有人下注下一萬塊,通常都算是很大的賭法了……這種比賽大概唯一的好處是就是因爲比賽是公開性質的,所以這個循環賽在規矩這方面真的比較正規,點到爲止,最多斷個胳膊斷個腿,很少會鬧出人命。
拳手這邊,拿錢拿的也不是下注的分紅,就是固定的工資,站在臺上面,贏一場就可以拿一百五十塊錢,五十塊交給拳館,剩下的一百塊自己留着,堅持的久,經得住人家輪番上來挑戰,拿的錢自然也就多。
蕭末算了下,就算每天只贏一場,一個月也有三千塊錢,在k市這種城市雖然算是中等稍偏下的收入人羣,但也不至於像是閒人張過得那麼緊張——所以在猴子老闆跟他講解工資分層的事情的時候,蕭末難免多看了他一眼。
閒人張坐在輪椅上似乎是感覺到了男人的目光,他擰過腦袋看了蕭末眼,笑了笑說:“這樣的比賽,有時候運氣不好第一場碰到了厲害的,當天晚上就沒有收入了。”
爲了防止某些拳館安排炮灰上去鑽規矩的空子消耗臺子上拳手的體力,一般這樣的比賽規定了當天晚上但凡是輸了一場的拳手都不再具備繼續上場的資格,有時候運氣不好,抽籤抽到別人拳館的一把手,或者壓根就是抽到阿豪,這種情況下,猴子老闆再蛋疼,也會讓閒人張保留體力隨便打打就下來,因爲相比其他,阿豪能站在臺子上面的時間顯然會更久。
這種情況下阿豪在當晚拳賽結束之後,也會分給閒人張五十塊錢。
“哦,那你是個好人。”蕭末轉過頭,面無表情地對着正坐在他們身邊喝水的阿豪點了點頭。
後者憨厚地笑了笑,然後看上去有點兒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猴子老闆受不了自家拳手這麼白癡,一隻手夾着煙,一邊吸菸一邊用力翻了個白眼。
大雞哥告訴蕭末,現在拳館裡養了幾個拳手,平均每個人每晚不出意外收入會是三百元,扣掉交給拳館的費用,剩下的是二百元純收入,阿豪這種比較多一點,每天晚上他自己可以打五場這樣,如果遇見都是菜鳥的情況,他可以多站幾場。
“再多就不行了,”阿豪笑着說,“在臺上沒感覺,下了臺纔會覺得其實渾身哪裡都疼,還特別累,打到筋疲力盡的話還容易受傷,得不償失。”
蕭末點了點頭,覺得阿豪說得很有道理,所以他決定每天晚上就上去打一場,見好就收,餓不死就行——其實他最開始是打算去夜舞打拳的,所以才把夜舞那些認識他的高層全部都調到了偏遠地區(……),不過現在他發現好像夜舞並不是他們想象的那麼好進,準確地來說,能進夜舞的拳手,都是背後有關係才能進去的。
“有時候會有上面的大哥過來巡視下,說不定一不小心看中你就保你進更高端的場子,到時候你就算是飛上枝頭當鳳凰啦——當然,我們這裡也是有從枝頭上飛下來從鳳凰變土雞的,”大雞哥一邊剔着牙一邊斜睨閒人張,懶洋洋地說,“總之你們好好表現,老子這麼好的人簡直是世間難尋,肯定是不會虧待你們的。”
蕭末:“……”
“那你有不會的記得問我。”阿豪拽了把蕭末,小聲地說。
蕭末點了點頭,然後站起來,跟大雞哥去領了一套新的打拳時候用的衣服和拳套——其實拳套新的貼合度不夠反倒是沒那麼好用,對於蕭末來說舊的用得更順手一些,但是介於現在好像並沒有給他各種挑剔的條件,所以他也只好道過謝之後將那些“裝備”接了過來。
“免費送你。”大雞哥一邊遞到面前的黑髮男人手上一邊說,“不用說謝謝。”
“……”蕭末說,“謝謝大雞哥。”
“嘖嘖,你看你,都講不用謝,大家一起發財,就是要和氣生財的啦!”大雞哥滿臉很受用地咧嘴笑,露出他那個老煙槍的黃牙,“今晚看在你第一次,贏多少算你自己的不用給拳館抽層啦,哈哈哈哈哈都講了大雞哥是好人嘛。”
……
當天晚上蕭末就跟着阿豪他們到了比賽的地方,那是一個修建起來的室內體育場,從外面看,整個場子就像是個地下歌舞廳,只有走進去看清楚了才知道其實並不是這麼一回事,整個場子相比起夜舞三樓的環境可以說是烏煙瘴氣,沒有穿統一制服來回走動着爲客人服務的服務生,也沒有舒適寬大柔軟的椅子,椅子是那種用水泥砌起來的長條座位,偶爾還會看見上面有被人墊着坐過的報紙或者各種可疑的污漬**,瓜子皮花生殼扔得到處都是,啤酒空瓶更加是走三步就能提到一個。
蕭末將這些看在眼裡,不得不猜測賣零食的窗口大概是這個地方的第二主要產業。
蕭末他們下到拳場的時候,比賽還沒開始,只是客人們手裡已經拿到了今天晚上會參賽的拳手的單子——比賽抽籤結果還沒出來,現在人們可以自由下注,王牌誰都知道,但是因爲大多數人都會多多少少買一點他們的注所以其實這邊賺的反而不是大頭,人們更願意去下注一些普通的冷門選手。
等一會兒拳賽時間到,抽籤結果出來之後立刻就買定離手,如果自己選的選手當晚抽籤抽到幾個厲害的選手做對手,那也只能自認倒黴。
蕭末接過一張單子看了看,藉着拳場那唯一一盞懸掛在比賽臺上方的鎂光燈的亮光,他發現今晚的單子上似乎還沒有他的資料,有閒人張的資料,但是他的名字已經被劃掉,只是看上去很隨意地用黑色簽字筆換成了“元貞”這個名字。
這個發現未免讓蕭末有些安心。
這裡人這麼多這麼雜,要是讓哪個見過他的小弟堂而皇之地看見自家頂頭老大的照片出現在這種地方,那就糟糕了——等到他往臺子上一站,因爲臺子上光線夠亮,周圍又暗,臺下的人反而看不清楚臺子上人的臉長什麼樣子,到時候,他也不怕被人認出他來。
蕭末的如意算盤打得啪啪作響。
將宣傳單隨手扔到旁邊的座位上,在前面阿豪的呼聲中,男人快步跟了上去——拳手有專用的休息後臺,在輪到他們上場之前,通常他們都會呆在那裡。
然而蕭末並不知道的是,他這前腳剛剛走進休息室,後腳,從比賽場的大門外面,就走進了一個他應該會覺得很熟悉的面孔,站在了他剛剛離開的同一個位置。
被五六名西裝革履的保鏢簇擁進來的人渾身上下穿着很隨意的休閒服,但是這樣親民的打扮也絲毫不能掩飾去他身份地位與在場所有人有所不同的實事——哪怕是大晚上的,他依舊帶着一副巨大的墨鏡,那墨鏡遮蓋去了他的大半張臉,只露出了個蒼白尖細的下顎。
來人擁有一頭奪人眼目的酒紅色頭髮。
李堂今天晚上會來這個地下黑拳的拳場,完完全全就是巧合——他剛剛在附近和幾個青龍堂的高層開完會,自己獨自隨便在街邊吃了點東西,然後就帶着一羣保鏢開始堂而皇之的壓馬路——大概是因爲外表條件實在太ok又帶着那麼多保鏢,在他散步的路上,甚至還會有小女生過來問他是哪個明星能不能要個簽名。
所以最後,不堪騷擾的青龍堂堂主忍無可忍地又像個神經病似的戴上了自己的墨鏡。
在經過這家地下拳場的時候,原本他連斜眼都沒準備瞥一眼,是他身邊的保鏢多嘴提了一句,這家全場算是他們青龍堂手底下營業額不錯的場子,他才停住了腳步,勉爲其難地走下了那在他看來窄小、骯髒到不可思議的樓梯。
哪怕是最開始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打從走進門口的那一刻起,李堂的臉色就從來沒有降溫過。
他冷着臉,看上去對這個烏煙瘴氣、到處充滿了謾罵和口哨以及叫囂的低端地方很不滿意,大概是場子裡面的光線實在是太過於糟糕,所以這會兒,他取下了臉上的墨鏡隨手遞給身邊的保鏢,深褐色的瞳眸在場子裡掃了一圈,最後停留在腳邊的啤酒瓶上,頓了頓。
此時,在李堂周圍的空氣活生生地下降了十度。
空氣和周圍那熱鬧的氣氛,很不一樣。
完完全全沒想到今晚會有堂口老大級別的人物跑來他們這種小地方巡場子,此時此刻跟在李堂不遠處的場子負責人腦門上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來了。
等了一會兒——時間漫長得讓人不得不懷疑究竟是不是已經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久的沉默,終於,這家地下黑拳的負責人聽見站在他不遠處的俊美年輕人言簡意賅地問:“是不是請不起清潔工?”
負責人:“………”
李堂掃了眼斑駁的牆壁:“髒。”
這是說衛生環境髒。
李堂掃了眼羣魔亂舞像是瘋了的客人們:“亂。”
這是說現場秩序亂。
最後,北區青龍堂堂主的目光固定在了椅子上——大約在十幾分鍾前曾經被某個黑髮男人隨手擱置在那裡的宣傳單上,將那張無辜的宣傳單用兩根手指捏起來,放到眼前看了幾眼,那雙深褐色的瞳眸不包含一絲感情,目光在宣傳單隨便被黑色水性筆塗改過的角落裡停留了片刻,最終,那醜的要死的手寫字讓他冷笑一聲鬆開手,任由那張宣傳單從自己的指尖飄落到腳邊,薄脣輕啓:“差。”
這是在說,參與比賽的拳手整體素質很差。
負責人:“……………”
李堂:“營業額很高?“
負責人:“……………“
李堂:“你們在搞笑?”
負責人:“……………”
心裡已經快能滴出血,負責人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招呼着人給他這個之前他連見都沒能有資格見上一面的頂頭老大帶路,在這些亂七八糟的客人之中殺出一條幹乾淨淨的血路,安排李堂和他的保鏢們來到了空出來的、稍稍能見的人的前排vip座位上。
李堂落座,顯得興致缺缺。
他本來一點也不對這樣的拳賽抱有任何的想法,甚至在拳賽開始最開始登場的兩名拳手上臺之時,當後面的客人們打了雞血地開始歡呼叫囂起鬨,他半瞌着眼,幾乎開始有些昏昏欲睡。
拳賽不知道進行了多久。
在周圍震耳欲聾的各式各樣的聲音之中,李堂卻半靠在vip座位的沙發上,幾乎就要睡着——直到他忽然感覺到,在一陣主持人報幕的話筒嘈雜聲之後,周圍忽然顯得有些異常的安靜下來。
“叮叮”的計時鐘歸零聲音響起,這代表着新的一場比賽的拳手應該已經登場——李堂壓根就沒注意聽報出來的名字是誰和誰,只不過是周圍詭異的氣氛,讓他稍稍有些疑惑地半睜開了眼,還是保持着斜靠在沙發上的姿勢,俊美的年輕人只是漫不經心地掀了掀眼皮往臺子上掃了一眼,卻在含糊地看到臺子上的人那在鎂光燈之下顯得白皙得幾乎晃眼的皮膚時,愣了愣。
在周圍保鏢們疑惑的目光之中,年輕的青龍堂堂主坐起來了一些。
深褐色的瞳眸從最開始的睡意朦朧,逐漸恢復了清明,最後,他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臺子上那個帶着一副嶄新的拳套,身穿一件大概也是嶄新的背心的男人。
深褐色的瞳眸之中,盡是沉靜,如同一頭蓄勢待發的優雅大型貓科動物。
此時此刻站在拳擊賽臺上的男人有一頭柔軟服帖的黑髮,後頸處,有一小戳黑髮從頭盔的邊緣冒出來,很可愛的樣子。
年輕人沉靜的目光從男人白皙的頸脖處移開,那雙深褐色的瞳眸此時此刻因爲滿意和戲謔變得閃閃發亮,他已經完全坐了起來,此時此刻的雙手交疊放在自己的脣邊遮掩去了他微微翹起的脣角,他坐在第一排vip的位置上,用肆無忌憚的赤.裸目光,將臺子上的那個黑髮拳手身上的每一寸暴露在外的皮膚都仔仔細細地看了個遍。
那目光,就彷彿是活生生地變成了一條**的舌頭似的,從男人的鎖骨、手臂、頸脖之間一一舔過。
良久。
李堂掏出了自己的手機,隨手撥打了個電話,期間的他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臺上的男人——甚至在他跟另一名拳手雙雙撲倒在賽臺上時,頗有興趣地挑了挑眉——他等了一會兒,他撥打的電話才被對方不情不願地接了起來,李堂笑着喂了一聲,然後用清晰的聲音說——
“蕭衍,我看見大叔了……恩,他在臺上打拳……穿得很少,但是很適合他……”
不知道電話那頭說了些什麼。
總之,下一秒,李堂的保鏢們只看見他們的老闆忽然惡劣地輕笑出聲,彷彿故意般緩緩地道:“在哪?我纔不告訴你。”
說完,在周圍的保鏢無語的目光之中,坐在沙發中央的年輕男人不急不慢地直接掛斷了電話,然後順手將手機關機,塞進了褲口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