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絃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說呢?”
其實這句話纔剛問出口,杜子規便知道自己是多此一舉了。
由沈夜舟方纔的反應來看,他分明是早就知曉一切了。
而且相府的老夫人他打過交道,知道她最是公正持中的一個人。若非事情已經板上釘釘,她是絕不可能這樣懲罰他妹妹的。
這說明,他妹妹真的做了一些不可饒恕的事情,不僅敗壞了沈杜兩家的聲譽,還連累了外甥的前程。
杜子規心裡五味雜陳,後悔極了。
當年他就不同意這門親事,因爲他知道他妹妹喜歡的人是沈永安而非沈東華。
奈何那時候杜家還是他父親做主,老爺子一輩子戎馬生涯,一言堂慣了,根本就聽不進去他的勸說。
這門親事自結下之時他便一直提心吊膽,這麼多年過去了,這隱患終究還是爆發出來了。
老父已老,他不能去責備他當年的糊塗。
再說事情已經發生了,再去責備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但杜家的聲譽,他卻不能不維護。
以他父親的性子,若是讓他知道歆月竟然做出這等不知廉恥的事情來,必定會勃然大怒。
要麼是他活生生被氣死,要麼是他把妹妹打死。不管哪一條,都不是他願意看到的。
所以這個爛攤子,必須由他來收拾。而且還要神不知鬼不覺,不能讓老父老母知道。
杜子規突然有些明白,沈丞相爲何會讓他來相府給沈永安送別了。
今天早朝,聖上將命朝臣討論鎮北軍的歸屬問題。
鎮北軍是他妹夫沈東華一手帶出來的軍隊,沈東華死後,便由他的副將簡仲接管。
可世人皆知,簡仲不過只是一枚棋子而已。真正控制鎮北軍的人,還是沈丞相那隻老狐狸。
當年因爲站錯隊,沈丞相很是被當時的信王如今的太子打壓過一陣子。不過姜畢竟還是老的辣,這些年沈丞相不僅緩過來了,還逐漸東山再起,隱隱有與太子一派分庭抗禮之勢。
從來最是無情帝王家。
哪怕沈丞相這些年一直小心翼翼,老奸巨猾得像只泥鰍,不肯給人抓住半點把柄。但對於他在朝堂上越來越大的影響力,當今聖上依舊生出了幾分警惕之心。
再加之郡王府從中挑撥,於是聖上便起了換將的念頭。
但沈家和簡仲在鎮北軍經營多年,豈是說換就能換的。
當今聖上是個要面子的人,不願背上“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罵名,於是便推了郡王府出來和沈丞相打雷霆,並讓朝臣商議討論,鎮北軍究竟由誰接手。
哪怕是姻親,但杜家與沈家的政見一向不合。杜家講究的是持中,只效命於王座上的那個人,從不輕易站隊。
因而知道今天早朝會討論這件事,杜子規早早地就告了病假,不想摻和到郡王府和丞相府的爭奪之中。
誰知今日天還未亮,沈丞相便派人送來了一封信,讓他念在與沈永安同窗一場的份上去送他最後一程。
這封信來得太過蹊蹺,也完全不像沈丞相素日的作風。起初,他是打算置之不理的。
可來送信的人是沈丞相的心腹,這個輕易做不得假。
杜子規思來想去,都覺得這其中藏着什麼玄機。因而猶豫再三,他還是來走了這一趟。
誰知一來便聽了那些話,得了這麼大一個驚天噩耗。
到此時他才明白,沈丞相叫他來相府的真正用意——
這隻老狐狸,他分明是早就料到了他會在這件事上袖手旁觀,所以故意讓他知曉了他妹妹胡來的事情。
他在用這件事情逼他站隊,告訴他杜家和沈家是密不可分的姻親,他是絕不可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觀的。
因而他毫不懷疑,哪怕方纔他沒有聽到沈絃歌兄妹的對話,沈丞相那隻老狐狸也有的是辦法讓他發現這些事情。
所以哪怕他再不情願,只要他想保住他妹妹,保住杜家的聲譽,這趟渾水他便蹚定了。
想到這裡,杜子規暗罵了一聲“老狐狸”。
可這件事是他妹妹做錯事在先,犯的還是那種無法挽回的彌天大錯。因而哪怕明知道沈丞相在算計他,他也只能認了。
杜子規:“你祖父呢?”
這個話題轉換得未免也太過生硬了吧!
沈絃歌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答道:“回將軍,我祖父一早就去上朝了。”
杜子規“哦”了一聲,眼底閃過一抹了然之色。將他的神色盡收眼底,沈絃歌心中越發疑惑起來。
朝中究竟發生了什麼大事,纔會讓沈丞相冒着“沽名釣譽”的罵名在兒子出殯當天上朝?
而杜子規方纔明明一臉惶然,此刻卻爲何突然鎮定了下來?
沈絃歌心中突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有個聲音在冥冥之中告訴她,也許這一次,杜氏並不會如她想象的那樣輕易倒下。
心中這麼想着,她便不動聲色地試探道:“不知杜將軍找我祖父有何要事?”
杜子規:“沒事,我就隨口問問而已。”
沈絃歌:“......”她真是信了他的邪!
她敢打賭,他方纔一定是想到了什麼對策,纔會突然間就不着急了的。
可讓他態度突然大變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呢?
聯想起這幾天丞相府發生的種種奇怪的事情,沈絃歌篤定,這件事一定跟老夫人突然落了百里羅琦面子有關。
一定是朝中的局勢發生了變化,纔會讓這對姻親突然反目。而杜家,只怕則成了這次爭鬥的關鍵。
否則杜子規怎麼可能在這種時候還如此鎮定自若!
“走吧,還楞着做什麼?”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態,杜子規眼中閃過一道深光。他立時沉下了臉,冷冷地說道,“你不是說我妹妹割腕自殺了嗎?若她有個三長兩短,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他越是如此有恃無恐,沈絃歌便越是篤定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不敢!”她微揚了脣角,綻出一抹譏誚的笑意,“杜家大小姐身份貴重,豈是我這個相府庶女能夠負責的。將軍莫慌,我這就派人去藥鋪走一遭,保證把全西京城最出名的大夫請過來爲大伯母醫治。”
杜子規:“......”算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