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換一個時候,有人膽敢對她說這番話,百里羅琦恐怕早就當場翻臉了!
但此刻,老夫人這番敲打的話語,她卻一個字都不敢反駁。
當年嫁給沈西華,她自以爲捏住了沈丞相的命脈。因而這些年在相府她有恃無恐,於她這位婆母至多隻是表面上的尊敬。惱起來時,甚至連面子上的功夫都懶得敷衍。
這些年,老夫人對她也是諸多退讓。就算把她惹急了,最多也只是私底下你來我往的較量。
如此刻這種直接打臉的事情,老夫人從來都沒有做過。
她一味的忍讓,給她造成了一種錯覺,讓她一度以爲她在相府裡可以爲所欲爲。
但直到此刻她才明白,這些年她在相府的榮寵,是因爲他們願意給。若有一天他們不想給了,想收回去了,哪怕她以郡主之尊,也同樣束手無策。
因爲,當郡王府拿住沈丞相命脈的同時,相府又何嘗不是拿住了她的命脈——
如果說父兄的寵愛是她立足的根本,那麼沈西華的愛便是她的命|根|子。若沒了命|根|子,她就算再風光又有什麼意義?!
“是。母親的教導媳婦兒謹記在心,以後媳婦兒一定事事以相府的利益爲先。”百里羅琦眼觀鼻、鼻觀心,掩住了眸底一閃而過的深光,畢恭畢敬地答道,
“從前若媳婦兒有什麼不懂事的地方,還請母親多多海涵。日後該怎麼做,母親且看着吧。”
“難爲你了。西華是從我肚子裡爬出來的,所以於你們夫妻我向來嚴苛了一點。唯有這樣,纔不會有人說我這個做母親的偏心。”老夫人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放柔了語氣說道,“不過你放心,他既是我的兒子,我自然不會虧待他的。”
說罷,老夫人拍了拍沈絃歌的手背,示意她停下來。
“我老了,日後這相府少不得由你費心。還望你能公平持中,唯有這樣相府才能繁榮昌盛,保百年基業。”
見她將沈絃歌拉到了自己的面前,百里羅琦哪會不明白她的意思——
這是嫌她從前對沈絃歌太過苛刻,故意敲打她來了!
“媳婦兒明白。”垂在身體兩側的手微微蜷縮成拳,百里羅琦臉上卻是少有的恭敬,“媳婦兒一定向母親學習,公正持中,不偏不倚。”
“嗯。”老夫人點到即止,“弦丫頭,陪我去見見你的外祖母吧。”
聞言,百里羅琦面色微變。
這老東西,真是越來越得寸進尺了!
一個小賤種而已,也配叫她母親外祖母?
這些年,這個小賤種一直是她母親心中的一根刺。別說叫外祖母,就連郡王府的大門,她也從不允許她踏進去的。
老東西這樣做,不等同於赤果果地打郡王府的臉嗎?
想到這裡,百里羅琦下意識地掃了一眼沈絃歌。卻見她脣角綻出一抹戲謔的弧度,從容而立。那副不卑不亢的樣子,以及她眼中似有若無的嘲諷,都無一不在向她傳達着她的挑釁。
百里羅琦心裡像是被人放了一把火,火苗炙烤着她的血肉滋滋作響。她好懸才繃住了脣角的笑容,可眼底的神情已經迅速地陰鬱了下去。
“對了。”就在這時,老夫人突然回過頭來,“前幾天有人向我推薦了一個名醫,說是婦科聖手。我已派人拿了我的名帖去請,等這幾天府中的事情忙過了,你就好好調理調理身子吧。”
“母親......”百里羅琦眼中的陰鬱因她這句話瞬間一掃而空。她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她,聲音裡已經帶了幾分顫音,“你這是......”
老夫人莞爾一笑:“怎麼,是嫌我這老婆子多管閒事了?”
“母親說這句話可就冤枉媳婦兒了。”百里羅琦真情實意地笑了笑,“我只是,只是不知該如何感激母親纔好?”
“都是一家人,有什麼感激不感激的。”老夫人緩步踱到她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
“我不說,並不代表我不盼着你能爲西華傳宗接代。好孩子,你且放寬心好生將養身子,相府二房的香火就全靠你了!”
這句話,幾乎讓百里羅琦當場掉下淚來。
沒能爲沈西華誕下一子,一直是她的一塊心病。
她原以爲老夫人如此不待見她,未必願意她爲沈西華延續香火。沒想到她竟如此通情達理,不僅言語寬慰,還爲她找來婦科聖手。
或者,是她從前對她成見太深,錯疑了她?
若她不是一開始就仗着郡主的身份作威作福,她們之間的關係也許不至於如現在這般惡劣!
想到這裡,百里羅琦不無後悔地說道:“有母親這句話,媳婦兒就算拼死也會爲西華生個兒子的。”
老夫人笑了笑:“那老婆子我就等着這一天了。”
說完,老夫人帶着沈絃歌轉身離去。
兩人一路無語,行至花園無人處時,老夫人突然停了下來。
沈絃歌猝不及防,差點撞在了她身上:“祖母這是怎麼了?”
老夫人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啊弦怨祖母嗎?”
沈絃歌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好好的,我爲什麼要怨祖母呢?”
老夫人回眸看她,神色複雜:“當真不怨?”
“不怨。”沈絃歌的黑眸像被水洗過一般,澄澈清亮,真誠得讓人覺得若對她有絲毫的懷疑,都是一種褻瀆,“方纔孫女兒在祖母身上學到了許多,感謝還來不及呢,又怎會埋怨祖母呢!”
這句話確實是她的肺腑之言。
方纔她冷眼旁觀,才發現老夫人段數之高,簡直讓一般人望塵莫及。
打一巴掌給個糖,原本是再常用不過的招數。難就難在老夫人每次都精準地捏住了百里羅琦的命脈,想把她搓圓就把她搓圓,想把她捏扁就把她捏扁。
偏偏就連百里羅琦那樣老道的人都着了她的道,以爲她是真心爲她着想。對她感激涕零,信以爲真。
這樣的功力,饒是她這個活了三輩子的人也自愧不如。
“知道我從前爲什麼不和她一般計較嗎?”沈絃歌脣畔甜美的笑容讓老夫人微微鬆了一口氣,她原以爲要花點功夫才能安撫自家孫女的情緒,可此刻聽她一說,她便知道自己是低估她了。
這丫頭,果然是生了一顆七竅玲瓏心。有些話甚至不用她多說,她便自行領悟了。
沈絃歌想了想,道:“因爲打蛇要打七寸?”
“沒錯。”老夫人讚賞地看了她一眼,點頭答道,“當對手比你強大時,除了蟄伏你別無辦法。除非有一天你摸準了她的七寸,可以將她一擊斃命。否則千萬不要輕易妄動!”
“多謝祖母教誨!”沈絃歌挽住她的手,撒嬌般地笑了笑,“孫女兒受教了。”
老夫人還想說些什麼,花園長廊上突然出現了葉海行色匆匆的身影:“回老夫人,奴才派去的人沒能請到孫大夫。”
老夫人楞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方纔做戲時的隨口之言,她一邊走,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哦,爲何?”
葉海躬身答道:“據藥房的人說,孫大夫被七皇子給請去了。”
沈絃歌心中一動,挑眉問道:“哪個七皇子?”
葉海壓低了聲線說道:“據說東齊七皇子從相府歸去之後便生了怪病,此刻滿城的名醫都被請到了四方館,替七皇子診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