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鬼火般的紅光在密|林深處閃爍,隨之而來的,還有夾在在磅礴大雨中時有時無的鬼泣聲。
這聲音如同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沈夜舟一直緊繃的神經“啪”地一下斷掉了。
那一刻,沈夜舟卸去了少年老成的外殼。迷茫的眼神中透着幾分惶然與不安,整個人就像中了邪似的,撞撞跌跌地朝密|林深處走去。
“兄長!”沈絃歌突然就有些不忍心。
說到底,沈夜舟並沒有做錯什麼。每個人都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攤上這樣的母親也不是他心甘情願的。
“風大雨大,兄長還是早些回去吧。”
沈夜舟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一般,失魂落魄地朝前走去。
沈絃歌知道,他這恐怕是入魔了。
這個心魔在他心裡盤旋了數年之久,日日夜夜煎熬着他。
倘若真如她猜測的那般,沈永安是死於他的手裡。那她方纔的行爲,無疑是撕開了他一直不敢觸碰的鮮血淋漓的傷口,還在上面添油加醋地撒了一把鹽。
之前他對她有多冷酷,現在她就對他有多殘忍!
所以說到底,她和他本質上都是同一類人。
自私且殘忍。
“沈夜舟。”她在距離他三尺開外的地方輕聲呼喚他的名字,“那個人他罪有應得,你並沒有做錯什麼!”
明明大雨磅礴,耳畔充斥着淅瀝瀝的雨聲。可奇怪的是,他卻清楚地聽到了她說的每一個字。
那些字像佛堂的經音,一個字一個字地敲打進他的心間,讓他從失了魂魄的孤魂野鬼,一下子就找到了寄身之所。
他艱難地擡起手,撐住了身旁的樹幹。一直挺直的背脊終於在這一刻彎了下去。
這個動作只堪堪維持了十秒,等他再回頭時,臉上那些異樣的情緒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妹妹方纔在說什麼?”他笑得雲淡風輕,就彷彿剛纔那個被打擊得失了心智的人不是他一般,“剛纔雨大,我沒能聽得真切。”
沈絃歌:“......”
她剛纔大概是鬼迷心竅了,纔會覺得他可憐的!
“我說......”她笑,笑容裡卻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已經做了的事,兄長就不要後悔!”
“我不後悔!”他斂了笑意,眸光微涼,“到目前爲止,我對我做過的事情從未後悔過。”
“是麼?”想起他方纔對自己的態度,沈絃歌頓時覺得她應該把僅存的那點善心拿去喂狗,也不該浪費在他身上,“那就好。但願兄長能夠一直這麼理直氣壯才行!”
見她突然翻了臉,沈夜舟頓時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他有心想要解釋,一時間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正踟躕間,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道清晰的腳步聲。
明明就雨聲急促,那人的腳步聲卻絲毫也不受影響,顯見是故意放重了腳步讓他們聽見的。
沈夜舟斂了心神,勾出一抹恰到好處的微笑,擡眸看向來人:“抱歉,讓王爺久等了。”
“不礙事的。”來人身着一襲墨色長衫,身姿修長,俊美的容顏盡掩於一把油紙傘之下,“本王難得偷得浮生半日閒。若非沈大人,本王興許還沒有機會欣賞這雨中的美景呢。”
“......”沈絃歌看了看四周電閃雷鳴、黑燈瞎火的景象,覺得這人睜眼說瞎話的本事真是登峰造極、爐火純青!
不過,顧行知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來到相府,又怎麼會跟沈夜舟一起出現在這裡的?
他究竟來了多久,方纔發生的一切他又看到了多少?
難道剛纔那聲示警的口哨,是因他而起嗎?
“王爺夤夜來訪,下官卻如此怠慢,實在是慚愧至極。”暗夜中,沈夜舟用力地捏了捏沈絃歌的手腕,示意她不要亂說話,“二妹妹,還不趕快見過王爺。”
沈絃歌斂了心神,衝顧行知行了個禮:“民女沈絃歌見過王爺。”
顧行知虛扶了她一把,笑道:“姑娘不必多禮。”
說這句話的時候,顧行知語氣平靜,沈絃歌在裡面聽不到半點異樣的情緒。
這傢伙,現在看到她都這麼淡定了麼?
沈絃歌忍不住在心裡腹誹了兩句,可等她擡眸對上他平靜如水的視線時,她才後知後覺的恍然大悟——
她怎麼忘了,以“顧行知”的面目出現在相府的向來是個西貝貨。
“兄長若沒有其他吩咐,那我就不打擾你和王爺談事了。”既然不是顧行知本尊,沈絃歌也就懶得和他周旋了,“王爺,請容民女先行告退。”
說完,沈絃歌挺起胸膛,漠然地從沈夜舟身邊擦身而過。
沈夜舟本能地想要追上去,可想起還瑟縮在遠處的沈錦繡,他又硬生生地停住了腳步。
“王爺,下官有個不情之請,不知王爺可否答應?”
顧行知微微一笑:“沈大人但說無妨。”
沈夜舟:“夜黑風高,能否勞駕王爺護送我二妹妹回到她的住處?等我把三妹妹送回北院,即刻去花廳和王爺匯合。”
“舉手之勞而已,沈大人不必客氣。”說着,顧行知轉身消失在了夜色裡。
等他的背影消失不見,沈夜舟這才收回了目光,慢慢地踱到了沈錦繡的身邊。
“大哥哥,我好冷,你快送我回去好不好?”沈錦繡凍得渾身發抖,像個鵪鶉似的縮在樹下,“我好餓。我想吃熱氣騰騰的羊肉鍋子,想喝香噴噴的雞絲粥。想躺在又暖又軟的被窩裡好好睡上一覺......”
“真是苦了你了!”沈夜舟伸手將她拉了起來,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腦袋,語氣溫柔得似能滴出水來,“三妹妹,你這輩子大概從未吃過這樣的苦頭吧?”
被他這麼一說,沈錦繡心中本來只有五分的委屈瞬間化成了十分。
她鼻子一酸,聲音裡已經帶了幾分哽咽:“大哥哥,你都不知道我剛纔有多害怕!我以爲......我以爲這次我會死在這裡了!”
“可是你知道嗎?”沈夜舟的語氣依舊溫柔,臉上依舊帶着不變的笑意,可他的眼神卻突然陰冷了下來,
“這些年啊弦她吃過的苦,比你今天遭遇的一切要多百倍千倍甚至萬倍。而你方纔提的那些最基本的要求,卻是她曾經心心念念可望而不可即的!”
“大哥哥?”沈錦繡不明白他爲什麼會突然對她說這些,可他此刻的眼神,卻讓她感到了一陣本能的害怕,“你爲什麼要對我說這些?”
“三妹妹......”沈夜舟擡起手,輕輕地捋了捋她散落在臉頰的髮絲,眉目依舊溫和。可沈錦繡卻被他這近乎溫柔的動作弄得遍體生寒,“你爲什麼要那麼想不開,跑去招惹啊弦呢?”
“大哥哥......”沈錦繡的身子忍不住顫抖了一下,“我知道錯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沈夜舟先是衝她溫柔地笑了笑,爾後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可惜啊,已經晚了。啊弦說得對,如果道歉有用的話,還拿衙門來做什麼?”
說着,沈夜舟握住了她的肩膀。
沈錦繡彷彿意識到了什麼,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緊咬的牙關拼命地打着顫:“大哥哥,你想做什麼?”
“放心,我不會拿你怎樣的。”沈夜舟微笑着,一步一步靠近她,“我只是想把方纔啊弦沒能做成的事,替她做一遍而已。說吧,是你自己跳,還是我推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