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西華幾乎不假思索的說道:“來人啊,去把玉竹給我帶上來。”
老夫人皺了皺眉頭,道:“這是後宅的事,你一個爺們跟着瞎摻和什麼?”
沈西華臉上餘怒未消:“母親,別忘了您當初答應過我什麼?”
老夫人垂眸睨了一眼杜氏,這纔不鹹不淡地說道:“怎麼,沈大人這是在質疑我處事不公嗎?”
“兒子不敢!”這頂大帽子扣下來,沈西華的氣勢頓時去了一半。
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方纔是過於衝動了,於是垂眸說道:“可就算......她也是我沈西華的女兒。我沈西華的骨肉任人欺負,這傳出去豈不成了一個笑話?!”
自打沈西華進門,沈絃歌就一直不着痕跡地打量着他。
雖然已經官拜禮部尚書,但脫掉了朝服,沈西華身上卻並沒有多少上位者的氣勢。
他就那麼靜靜地站在那裡,面容清癯俊逸,氣度優雅出衆。但身上卻帶着一種奇異而矛盾的氣質——
那種淡淡的書卷味和江湖兒女的灑脫隨性在他身上完美的融合,如果不是早就從原主的記憶裡得知了他過去的所作所爲,她幾乎不能將“渣男”兩個字和他聯繫在一塊兒。
哪怕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但因爲保養得當,由他依舊俊美的五官依然能夠窺到他年輕時的風華。
難怪當初不管是她的生母,還是百里羅琦都會對他一見鍾情。她這個便宜父親,年輕時應該是個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吧!
只是......
他初進門時,她還被他的話語小小地震驚了一下。以爲他良心發現,準備做個人了。
可其實,他在乎的哪裡是她這個骨肉,他在乎的不過是他禮部尚書的顏面而已。
沈絃歌在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卻絲毫也不動聲色。甚至在沈西華看向她時,她眼裡還適時地露出了一點兒孺慕之情。怯怯的,恰到好處的。
這點孺慕之情看在沈西華眼裡,便成了另外一種意味。
他別開眼,有些不敢對上那雙幾乎和那個女人一模一樣的眼睛。
“母親。”他叫,語氣裡已經多了一點兒哀求的意味。
老夫人揉了揉眉心,眼裡露出點疲憊之色。
她知道自己兒子的心結是什麼。
他的要求並不過份,若她再拒絕,這些年他們越來越淡的母子情份恐怕也未必能夠保得住了......
她只有這麼一個親生骨肉。若連兒子最後都恨了她,那她就算保住了沈家的顏面又有何用?
不過轉瞬間,她心裡已經有了決斷。
“我會把玉竹傳來對峙。”老夫人面無表情地說道,“但從此刻起,你不能再插手這件事情。”
沈西華知道,這是老夫人能夠給他的最後的退讓。
他沉默着點點頭,轉身退出了花廳。由始至終,他都再沒有再多看沈絃歌一眼。
老夫人目送着他的背影離開,良久才收回視線,臉色沉鬱地說道:“去,把玉竹給我傳來。”
杜氏頓時慌了心神:“母親當真要徹查此事?”
老夫人看着她,面無表情地笑:“你也看到了,苦主不依,我也沒有辦法。”
杜氏咬咬牙,笑道:“此事事關重大,未免半途有什麼閃失,不如讓媳婦兒親自走一遭,把人給您老人家帶來?”
老夫人瞬間就看穿了她的打算。
她忍不住有些意動——若杜氏在半途把人弄死,是不是就不用當場對質了。
只要沈家的家醜不爆出來,杜氏的死活她並不在乎。
杜氏可以死,但並不能死於家醜!
想到這裡,老夫人點點頭,道:“既如此,你去吧。”
“不行!”沈絃歌猛地站起身來,譏誚地笑了笑,“不瞞祖母,我信不過大伯母。我怕人若到了她手上,你看到的就只是一具屍體了。”
見沈絃歌就只差沒直接說出“殺人滅口”四個字了,杜氏的臉色頓時陰鬱了下來,“二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我是什麼意思大伯母不是心知肚明嗎?”沈絃歌不疾不徐地說道,“當初玉竹是你帶走的,可她被我救下時不僅身中劇毒,還差點被人推進廢井裡淹死。這不是有人想要殺她滅口又是什麼?”
聞言,杜氏厲聲說道:“照二姑娘的意思,玉竹的毒是我下的?”
沈絃歌冷笑了一下:“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你!”杜氏被她混不吝的模樣差點氣出了內傷,她好懸才繃住了脣角那抹冷笑,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照二姑娘的說法,玉竹中了劇毒可她卻沒死,這難道不是有些自相矛盾嗎?還是說,二姑娘的醫術已經高明到連見血封喉的劇毒都能解的地步了?”
“大伯母未免太高看我了。”沈絃歌知道她的意思,哪肯輕易上當,“玉竹所中之毒雖不會當場斃命,卻也極其霸道,豈是我的醫術解得了的。我只是拿銀針封住了她的穴位,讓她處於假死狀態,暫時控制了毒性的蔓延而已。”
說到這裡,沈絃歌突然狡黠地笑了笑:“不過就算如此,也足夠讓她招出幕後的主謀是誰了。”
沈絃歌的不依不饒讓杜氏頭痛萬分,她還想說些什麼,老夫人已經一錘定音。
“行了,就讓啊弦去吧。”
“多謝祖母。”沈絃歌不卑不亢地朝老夫人福了福身,轉身就走。
她纔剛剛推開花廳的大門,一道長身玉立的身影便出現在了她的眼簾。
天光漸亮,一抹晨曦自地平線上冉冉升起,染紅了天空。
來人一襲青色的長衫,如鬆如竹,挺拔如玉。只是那雙眼卻像染滿了陰雲,彷彿就連天邊的暖陽都驅逐不了裡面的陰霾。
“這個時辰,兄長怎麼來了?”沈絃歌朝他笑了笑,心裡卻沒來由地升起一種不太美妙的預感。
沈夜舟眼底終於有了一絲暖意,他溫柔地看着她,關切地問道:“聽說妹妹昨晚中了蛇毒,可好些了?”
沈絃歌心中大定:“多謝兄長關心,已經沒大礙了。”
“那就好。”沈夜舟點點頭,“二妹妹這是準備往哪裡去?”
沈絃歌擡眸看他。
兩人的視線在天光乍破的晨曦中交匯而過,彼此都在對方眼裡看到了相似的複雜:“我奉祖母之命去南院走一遭,把玉竹給帶過來。”
沈夜舟終於撇開了眼,垂眸說道:“如果是爲這個,那妹妹大可不必去了。”
沈絃歌的心陡然一沉:“爲何?”
沈夜舟勾了勾脣,綻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因爲,就在剛剛,玉竹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