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傾盆暴雨之後,天氣逐漸轉涼。
天空中有一片金黃的樹葉飄飄蕩蕩地落下,預示着秋天漸漸來臨。
沈絃歌坐在庭院的一角,一邊搗藥一邊低頭沉思着什麼。偶爾她會停下來,聽一聽屋子裡略顯紊亂和急促的呼吸聲。
確定了顧行知沒有異樣之後,她纔再次低下頭,將搗好的藥汁放入了碗裡,開始生火熬藥。
還沒等她將那副藥煎好,屋外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少頃,有人打馬停在了小院外面。片刻後,一道黑色的身影走到了她的面前。
“這是姑娘要的東西,我已經備齊了。”來人將一個密封的銅罐交到了她的手上,遲疑了片刻方纔開口問道,“姑娘已經決定好了嗎?這件事事關重大,稍有閃失便會一屍兩命。還望姑娘三思而後行!”
沈絃歌擺了擺手,目光堅定地答道:“我意已決,你無需多言。”
說着,她打開銅罐,看了一眼罐子裡一對顏色豔麗、長相頗爲討喜的蟲子,道:“待會我便會將這對生死蠱下在我和七皇子的身上。驟時你記得替我護法,不能讓任何人闖進來打擾我。最關鍵的是,不能讓七皇子發現。”
見她態度堅決,孟驚蟄只能點了點頭,道:“姑娘放心,就算天塌下來了,我也不會讓人打擾你和七皇子的。
只是姑娘,你,當真要走到這一步嗎?這對生死蠱一旦出手,你便沒有了回頭路,從此你和七皇子同生共死。以你之命爲他續命,這值得嗎?”
“值得!”沈絃歌不假思索的答道,“你知道的,我並不是個大公無私的人,可若這個人是顧行知的話,值得!”
說到這裡,她突然沉默了一下,語氣裡便瞬間多了幾分無奈和痛楚:“而且你知道的,我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以七皇子現在的身體,已經等不到我再想出其他辦法了。”
半個月前,她終於爲他解掉了體內的蠱毒。可面對上古禁術的反噬,她卻束手無策。
眼見着顧行知的身體一日差於一日,任憑她翻遍了古籍和失傳的醫書,卻根本找不到任何辦法。
後來還是她巧施妙計,半是逼迫半是誘騙地哄大仙兒說出了一個方法——
以她的心頭血,輔以“生死蠱”爲顧行知續命。好處是顧行知受損的心脈會慢慢養回來,壞處是她的身體會受到創傷,且從此以後她和顧行知就同生共死、一命相連,再無轉圜的餘地。
得到這個辦法之後,沈絃歌立刻命伏淵和孟驚蟄去尋找生死蠱,足足等了十日才得了這麼一對寶貝。
關於這件事,她沒有對顧行知透露隻言片語。因爲她知道,若是他知曉了她是以自己的命爲他續命,他是一定不會同意的!
但即便他不同意,這件事也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她好容易才找回了他,又怎麼可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從她手中溜走。
反正這輩子她的命也是白得的,老天又送給她一個顧行知,讓她的人生從此圓滿無憾,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孟驚蟄:“既然如此,那我便爲姑娘護法吧。”
沈絃歌點點頭,走了幾步她又回過頭來問他:“對了,西京城裡的動靜現在如何了?”
“一切都在按照姑娘的計劃進行。十日前,北安三皇子與長河公主立下婚契。再過半月,他便會帶着長河公主返回北安。就在當日,端陽公主因爲衝撞了淑貴妃被聖上剝了公主的名號,關進了廢棄的宮殿。”
聞言,孟驚蟄連忙答道,“七日前,伏淵統領帶領人馬剷除了沈相的最後一個窩點,並將證據交到了太子手中。
也不知太子用了什麼方法,三日前的大朝會上沈相被御史陳煒彈劾,罪名洋洋灑灑地羅列了數十條,但其中卻並沒有謀逆之罪。陳御史開了頭,百官蜂擁而至彈劾沈相。聖上震怒之下將其打入天牢,卻並沒有牽連相府其餘之人。”
“算他還言而有信!”沈絃歌點點頭,道,“我祖母、兄長和我父親呢,他們現在的情緒如何?”
“回來之前屬下曾偷偷溜進相府見了一次穀雨,據她說老夫人情緒穩定,似乎......並無多少悲慼,就好像早已料到了這種結局似的。”孟驚蟄頓了頓,道,
“至於兩位沈大人,也似乎並沒有想要替沈丞相翻案的意思。不同的是,沈尚書將自己關在了書房,拒絕見客。而沈大人則在昨日大醉之後,同前來探望他的大夫人大鬧了一場,爾後大夫人便收拾包袱回了杜家。”
沈夜舟和杜氏的反目成仇,其實並不在沈絃歌的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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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母子倆走到如今的地步,早已沒了昔日的情份。這次相府的沒落,只不過是撕下了最後一塊遮羞布而已。杜氏的離開,對沈夜舟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其實沈夜舟待她不薄,她原不該在這種時候袖手旁觀的。只是現在除了顧行知,她已經沒有心力去關注任何人任何事了。
“開始吧。”沈絃歌收回了紛亂的思緒,將銅罐置於身後,推門走入了屋子。
屋子裡靜悄悄的,因爲被她下了安神香的緣故,顧行知還在沉睡之中。
爲了怕他中途醒來,沈絃歌又伸手點了他的睡穴,這纔拿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對準了自己胸口的位置......
......
等沈絃歌再次醒來時,窗外已是夜深露重。
她一睜開眼,就看到了睡在她身旁的顧行知。大約是因爲生死蠱起了作用的原因,此刻顧行知紊亂的呼吸已經變得平穩而綿長;那張蒼白的俊顏也肉眼可見的多了一點血色。
沈絃歌貪婪地看着面前這張絕世無雙的俊顏,隔了好一會兒,目光才落到了他的左手無名指上。
在那裡,一根鮮紅的血痕緊緊地纏繞其上,又像是月老綁的紅線,將她和他緊緊地連接在了一起。
沈絃歌伸出手扣住了他的十指。
在她左手無名指相同的位置上,也有一根紅線般的血痕如同戒指般纏繞在她修長而雪白的手指之上。
還挺好看的。沈絃歌想。
她偏起腦袋欣賞着自己的傑作,脣角綻出一抹滿意的弧度。
“那是什麼?”幾乎與此同時,她耳畔響起了顧行知低沉而磁性的聲音,“啊弦,你對我做了什麼?爲什麼我的身體竟像好了一般?”
“這是我送你的訂婚戒指,喜歡嗎?”她偏過頭看他,笑容迷人,眼神慧黠,“顧行知,你願意娶我嗎?”
“喜歡。”他顯然並不相信她的說辭,卻並沒有揭穿她的意思,“啊弦,你搶了我的話。這些話本來應該由我來對你說的。”
“你和我之間還需要計較這些嗎?”她將腦袋靠在他懷中,輕輕地蹭了蹭,道,“顧行知,你剛剛可是答應我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可不準再反悔哦!”
顧行知頓時沉默了下來,如暗夜星空般的黑眸顯得有些幽邃迷|離。
隔了好一會兒,他才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溫柔地笑道:“啊弦,我的身體你是知道的。可能我沒辦法陪你很久。但這一次,就算我自私也罷,我不想再放你走了!”
“放心,有我在,你會像個禍害一樣長長久久地活下去的!”沈絃歌對上他的目光,會心一笑道,“而且只要我們能在一起,管它是朝夕還是一輩子,重要嗎?”
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
此生有他,足矣!
“不重要!”顧行知釋然一笑,低頭在她光潔的額上落下一個清淺而神聖的吻,道,
“等我病好了,我就帶你回東齊。驟時我會以顧鈞和沈慧心的人頭做祭,告慰沈伯父的在天之靈,讓他老人家同意我將你風風光光地娶回門。”
“一言爲定!那我就等着這一天了。”她輕笑了一下,揚起腦袋吻上了他的薄脣,“顧行知,你一定不要讓我等得太久哦!”
他呼吸一滯,眼神頓時深邃了幾分。
下一秒,他伸手扣住她的後腦勺,低頭加深了這個吻。
“一定。”他說,“我想娶你,已經想了兩輩子了。在這件事上,沒有人比我更加迫切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