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沈絃歌都沒能睡得安穩。
夢裡一時是清妃被元慶帝賜三尺白綾的慘狀,一時是太子登基之後她被太子親手灌下一杯鳩酒的絕望模樣。
不知是不是因爲昨日受驚過度的緣故,半夜沈絃歌又開始發熱。
如此折騰了半夜,直到天矇矇亮沈絃歌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等她一覺醒來時,窗外已是天光大亮。殿外有喧譁聲隱隱傳來,因爲沒能聽得真切,所以沈絃歌也沒放在心上。
她正想起身,一陣天旋地轉的感覺讓她又不得不躺了回去。就在此時,殿外有宮女端了一碗黑漆漆的湯藥走了進來。
隨之而來的還有清妃。
一夜之後,她又成了那個氣質出塵,清華高貴的清妃娘娘。就彷彿昨夜那個絕望無助的女人只是沈絃歌的幻覺一般。
“啊弦,你可終於醒了。”清妃從宮女手中接過湯藥坐到了沈絃歌的身邊,然後揮了揮手,屏退了伺候的宮女,“你要是再不醒,我這錦華宮該被人掀翻天了。”
沈絃歌皺着眉頭喝完了那碗黑漆漆的湯藥,又順勢接過清妃遞過來的一枚蜜餞含在口中,這才含混不清地笑了笑:“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娘娘的地盤撒野?”
“還能有誰?當然是兩位沈大人了。”清妃看着她溫柔的笑,眼底帶着一絲不易覺察的豔羨之色,“能夠遇到這樣疼愛你的父兄,啊弦,你比我幸運多了。”
只這一句話,沈絃歌便知道當初在清妃進宮一事上,她的父兄只怕沒少出力。
只是這句話,她卻不知該如何接下去?因爲繞來繞去,都逃不開她竭力想要避開的話題。
沉默了好一會兒,沈絃歌才譏誚地笑了笑:“娘娘不必羨慕臣女,有些事眼見未必是真!箇中滋味只怕只有當事人才能明白。”
“我知你處境不易,所以我也不逼你。”清妃拍了拍她的肩膀,嘆息道,“只是啊弦,但凡我有一點辦法,我都不會求到你的頭上。所以如果可以,還請你認真考慮一下我的請求。”
沈絃歌不置可否地問道:“娘娘怎知我能拿出你想要的東西?臣女不過......”
“北安三皇子的毒是你解的吧?”清妃一口打斷她,道,“啊弦可知密道暗器上的毒乃是見血封喉的劇毒,你既有本事解,自然有本事做出同樣見血封喉的毒藥。”
話說到這個份上,沈絃歌心知所有的藉口都是枉然。她認真思忖了一下方纔開口說道:“此事事關重大,娘娘容臣女再仔細斟酌一下吧。”
清妃先是一怔,爾後清麗絕倫的臉上露出近乎解脫般的微笑,聲音竟當場哽咽住了:“好,我等你。”
像是怕她反悔似的,她又緊接着補充了一句:“我不急,你慢慢考慮也是可以的。在這期間你有任何需要,儘管向我開口便是。”
沈絃歌想了想,道:“臣女聽聞娘娘一母同胞的兄長,如今正想討一個續絃對嗎?”
提及寧國公世子,清妃的臉色瞬間冷淡了許多:“確實是有這麼一回事不錯。怎麼,啊弦是想?”
“娘娘誤會了,我只是隨口問問而已。”有些東西在她腦海中只是隱隱約約的一個念頭,還並未下定決心,因此她也就沒有同清妃繼續討論下去的意願,
“娘娘放心,若臣女真有用得着娘娘的地方,必定會再來叨擾娘娘的。”
“你儘管叼擾便是,如今本宮最怕的就是你不來。”清妃拉着她的手,笑了笑,道,“好了,時辰不早了。再不出去,兩位沈大人真該以爲我將你軟禁了。”
沈絃歌這才知道,她那位便宜父親沈西華和兄長沈夜舟見她一夜未歸,大約是懷疑她被人軟禁了,竟在今早的朝堂上雙雙上奏元慶帝要將她接回家休養。
偏偏元慶帝答應了清妃要將她留在宮裡陪她兩天。怕對清妃失言,元慶帝當時藉故推辭了。
於是君臣在朝堂上不歡而散,後來還是清妃聽聞了此事,主動派人告之了元慶帝,這才化解了這場尷尬。
入宮方一日,她便從太子和沈錦繡口中聽說了許多事情,顛覆了她原先的認知。還沒等她把這些認知消化乾淨,沈西華和沈夜舟又爲她做出這樣的事情。
這讓沈絃歌心裡百感交集,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面對兩人才好?
磨磨蹭蹭地洗漱完畢之後,沈絃歌這纔在宮女的攙扶下走出了錦華宮。見她模樣憔悴小臉蒼白,沈西華的臉色當場就陰沉了下來。
他拽住她的手腕,護犢子似的將她帶到了自己的身後。然後對着清妃行了個禮,冷冷地說道:“今日娘娘對小女的恩情,下官必將銘記在心。”
沈絃歌:“......”話是沒毛病,可這語氣就......
這也就是清妃,要是換個性格驕縱點的妃子只怕真會把他這番話當成是挑釁呢!
一路上沈西華都黑沉着臉,就像誰欠了他萬兒八千似的。
直到出了宮門上了軟轎,他才收斂了自己身上的戾氣上上下下地將她掃視了一番,有些彆扭地問道:“他們有沒有拿你怎樣?”
沈絃歌目光復雜地看着他:“我一個弱質女流,父親覺得有誰會拿我怎樣呢?”
沈西華壓根兒不信她的說辭:“那昨日好端端的,你爲何會突然遇刺?”
“那只是個意外,父親不必放在心上。”大約是沈西華此刻的視線太過逼人,沈絃歌竟有些招架不住。
她撩開車簾想要透一口氣,卻正好瞥見騎馬跟隨在一旁的沈夜舟近乎直白的目光。
那目光裡藏着擔憂、關切和一些她所看不明瞭的情緒,炙熱得讓沈絃歌下意識地挪開了視線。
對於車內外的這兩個男人,沈絃歌的感情都十分複雜。
上輩子她愛恨分明,於她而言許多事除了黑就是白,鮮有什麼灰色地帶。
而這輩子她所遇到的人和事,都不是單純用好或壞兩個字就能概括清楚的。
譬如沈夜舟,也譬如沈西華。
雖然自她重生以來,她和沈西華的交集簡直屈指可數。可此時此刻看着他的眼神,沈絃歌知道,在他心裡多半是有她這個女兒的存在的。
否則的話,他也不必爲了她惹怒聖顏,頂撞清妃。
但既然如此,這些年他又爲何一直對他不聞不問、漠不關心呢?
難道,事情真如她所猜想的那樣。他的冷漠是因爲他知曉了某些內情,所以纔會故意疏離她?
想到這裡,沈絃歌擡起頭來對上沈西華的視線,第一次心平氣和地問道:“父親,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沈西華被她噎得有些心塞,此刻正悶悶不樂。聽見她發問,他像是如夢初醒般,眼睛裡頓時帶了些亮色:“你說。”
“我一直在想,我對父親而言是個什麼樣的存在?累贅、負擔,還是多餘的?老實說,我有些看不透你。但衝着父親今日爲女兒做的一切,女兒願意再相信你一次。”
沈絃歌注視着他,一字一頓地問道,“所以父親,你坦白告訴女兒,當年我生母究竟是怎麼死的?她的死因,是不是這些年你疏遠我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