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
一道瘦小的身影如貓一樣敏捷地翻過牆頭,落在了庭院的一角。
遠處,七彩宮燈掛滿了屋檐,與天邊星子遙相輝映,將夜色中的亭臺樓閣、小橋流水襯托得宛如仙境。
一邊是哀樂喪歌,一邊卻是醉生夢死的溫柔鄉。
這相府,大抵也跟它的主人一樣涼薄無情。就連親子的死,也可以成爲他們結交權貴的籌碼。
不過不是如此,她也沒有機會夜探沈丞相的大書房了。
原本沈絃歌是想硬闖宴席去見顧行知的,可後來她又改變了主意。
她倒不是害怕百里羅琦的責罰,而是擔心引起顧行知的懷疑。
那個男人狡黠如狐,是她見過這世間最聰明的男人。她若稍微露出一絲半點兒的破綻,恐怕都會引起他的警覺。
想要知道現在的政局時事,顧行知並不是唯一的途徑。她那位好祖父貴爲一國之相,消息渠道肯定不是常人能夠相提並論的。
她只需要潛入他的書房翻翻他帶回來的朝廷邸報,天下大事便可略知一二。
沈絃歌打定主意,便朝着大書房疾馳而去。
她將身形潛於夜色之中,一路巧妙地避開了巡邏的家丁,終於來到了書房外的小花園裡。
然而仔細觀察了一番之後,沈絃歌卻有些傻了眼——
書房的花園外雖沒有埋伏着暗衛,卻隱藏着殺機重重的陣法。
這相府的水,果然深不可測呢!
沈絃歌於陣法一道只略知皮毛,卻並不精通。再加上她此刻只有技巧沒有內力,所以想要強行闖陣並非一件易事。
萬一一不小心觸碰了機關,以她現在的身手想要全身而退,恐怕並非易事。
可錯過了今天這個機會,想要再順利潛伏大書房,恐怕更是難上加難了!
沈絃歌正在遲疑,一道玄色的身影突然穿破夜色翩翩而來。
那勁瘦的身形,利落的身手,讓沈絃歌莫名地覺得有些眼熟。
她腦海中鬼使神差地浮現出一雙清冷幽邃的黑眸。
難道是他?
沈絃歌心中微微一動,眼見着玄衣人的身形迅速地沒*入了陣法之中,她也不再遲疑,快速地跟了上去......
玄衣人的身影猶如鬼魅,靈敏地穿梭於陣法之中。很快,沈絃歌就發現自己被他給甩掉了。
該死的!
早知道那傢伙如此厲害,她就不該莽撞行事了。
沈絃歌有些懊惱地低咒一聲,這才小心翼翼地辨別陣法,摸索前行。
一道殺氣穿破夜色,直直地朝她襲來。
常年混跡於戰場的敏銳直覺救了沈絃歌一命,她一個漂亮的後空翻,躲開了玄衣人的利劍,臉上的黑紗卻被鋒利的劍氣割得支離破碎。
“是你......”微微一怔之後,玄衣人迅速收了劍勢。
“果然是你。”沈絃歌嬌俏的吐了吐舌頭,露出少女般人畜無害的笑容,“看樣子這相府一定藏着什麼奇珍異寶呢,要不然怎麼能招得大俠你夜夜光顧呢!”
“那你呢?昨天才逃脫一劫,今天又跑來作死!”喉中逸出一聲低沉的輕笑,玄衣人忍不住打趣道,“小丫頭,你是真*覺得自己命大?還是當真活膩歪了?”
“......”臥槽,這笑聲實在是太犯規了!
沈絃歌被撩得小小的花癡了一把。
“本姑娘掐指一算,今天是個黃道吉日,適合賞賞月色,喝喝小酒,做個樑上君子亦或者演個故人重逢的戲碼。你看,我這不就遇上了你嗎?”
“......”玄衣人大概是被她的厚顏無恥給驚呆了,聞言竟有片刻的失神,“有沒有人說過,姑娘生了一張伶牙俐齒的巧嘴?”
當然有人說過,但那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那時候她和顧行知的關係還沒那麼惡劣,她也尚未爲了顧鈞而槓上他。
有一次,明明是她理虧,她卻強詞奪理懟了他幾句,彼時他也是用同樣無奈的口氣對她說過同樣的一番話。
不知爲何,眼前的男人明明和顧行知八竿子都打不着,她卻無端地生出了一種詭異的熟悉感。
她怕不是瘋了吧?纔會覺得眼中這個神秘的玄衣人和那個名動京華的七皇子有幾分相似。
等等,爲什麼不可能?
雖然聲線不同,可他和顧行知都有一管讓人犯規的好嗓子。
還有那雙眼,清冷蕭瑟、漠然寡淡,和她記憶中的顧行知何其相似!
沈絃歌總算知道自己對他的熟悉感由何而來了。倘若他就是她想的那個人,那麼一切就說得通了。
再說,他不也說過她像他的一位故人嗎?
雖然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唐,但沈絃歌卻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一把拽下了玄衣人的面巾。
黑巾落下的瞬間,沈絃歌心中的雀躍像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個人不是顧行知。
東齊七皇子顧行知,長着一張顛倒衆生的容顏。眼前的這個男人,雖然有着一雙令人驚豔的眼,可這張臉,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沈絃歌心裡有些沒來由的失望,雖然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失望究竟從何而來?
“小丫頭,我是不是讓你誤會了什麼?”玄衣人微抿了脣角,眼底帶出了一絲幾不可見的殺意,
“有時候好奇心可以殺死一隻貓。若再有下次,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我只一時好奇而已,又沒有什麼惡意。”沈絃歌聳了聳肩,飛快地轉移了話題,“大俠,既然咱們殊途同歸,不如你帶我一程可好?”
“不行。”玄衣人想也不想地拒絕了她的提議,“那地方不是你能去的。”
“別那麼小氣嘛,我又不會妨礙你什麼。”沈絃歌正準備使出渾身絕技死纏爛打,耳畔卻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有人來了。”玄衣人拽住她的手腕,踩着詭異的步伐,迅速地將她帶離了迷陣。
是沈丞相。
這個時候,他不是應該在招待顧行知嗎?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沈絃歌還在晃神,玄衣人已經放開她,迅速地隱入了夜色之中。
這傢伙,跑得比兔子還快!
沈絃歌一邊腹誹,一邊迅速回到了東臨苑。
她纔剛剛換好衣衫,還沒來得及喘口氣,老夫人身邊的小丫鬟已經推門而入,“姑娘,老夫人讓你趕緊打扮一番,去前廳招待貴客。”
嘖,她這個祖母,怎麼突然和百里羅琦唱反調了?
雖說神仙打仗小鬼遭殃,但有渾水摸魚的機會,她又豈會錯過?!
沈絃歌到達大廳的時候,發現場上的氣氛並不像她想象的那樣融洽。
尤其是在看到她的出現之後,百里羅琦臉上的笑容幾乎就要掛不住了。
“祖母,你叫我?”沈絃歌無視了她的黑臉,落落大方地朝衆人行了個禮。
老夫人將她拉到身邊,笑道:“絃歌,還不趕緊見過七皇子。”
沈絃歌這才擡眸朝坐在上首的男人望去。
昏黃的燭火下,顧行知眉眼依舊如故。
那張顛倒衆生的容顏依舊帶着幾分病態的蒼白,就連他脣角那抹清冷的淺笑,也依舊帶着幾分淡漠的疏離。
可只一眼,沈絃歌就知道眼前的這個七皇子不是顧行知了。
易容,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容貌甚至是身形。
唯有眼睛,哪怕再高明的易容術也只能學得形似,而不能學得神似。
顧行知的眼睛,像皚皚雪山上的萬年雪蓮,美則美矣,卻清冷到近乎荒蕪。
那樣的他,永遠不會像眼前這位般,笑得這麼溫暖!
可如果這個人不是真正的顧行知,那麼正牌的顧行知又跑到哪裡去了呢?
難道,她剛纔遇到的那個玄衣人,纔是真正的顧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