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不宵禁的緣故,所以西京城的夜晚並不冷清。璀璨的燈籠將西京城裝扮成了一個不夜城,大街上車水馬龍,到處逛夜市的遊人以及販賣各種小玩意兒的攤販。
魚肉餛飩、烤羊肉、豆腐腦、腰腎雜碎、鱔魚肚肺湯、冰鎮綠豆糖水、紅油肚絲的香味混合而來,直接衝擊着沈絃歌的味覺和嗅覺,勾得她肚子裡的饞蟲直叫喚。
“姑娘餓了吧?”半夏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藥房,又看了看沈絃歌,笑道,“奴婢看時辰還早,要不咱們先用點東西再去藥房吧?”
“就依你吧。”沈絃歌點點頭,同意了她的提議。
半夏頓時興沖沖地買了兩碗魚肉餛飩,又去旁邊的攤子要了炭烤羊肉、紅油肚絲和冰鎮綠豆糖水。
一口鮮美的魚肉餛飩入口,讓沈絃歌的眉眼都跟着舒展了起來。
沈絃歌很享受這種充滿了紅塵俗世的煙火氣息,這讓她突然生出一種“活着真好”的感覺。
拋開仇恨和前世種種,這種單純享受生活本身的美好,讓她真真切切地生出一種再世爲人的錯覺。
她慢悠悠地喝完了最後一口冰鎮綠豆糖水,正要起身結賬,耳畔卻突然傳來半夏略帶驚訝的聲音:“怎麼是她?”
沈絃歌下意識地順着她的目光望去,正好看到一道急匆匆的身影走進了孫大夫的藥房。
“你方纔看見誰了?”沈絃歌收回目光,問道。
“姑娘,咱們只怕要再耽擱片刻了。”半夏四處張望了一下,見無人注意自己,這才壓低聲線說道,“我方纔看到郡主房裡的雅書姑娘進了藥房。咱們此刻要是貿貿然的進去了,豈不正好撞上了?”
雅書是郡主的貼身大丫鬟,據說跟百里羅琦從小一塊兒長大,是從郡王府陪嫁過來的。
不過這大晚上的,即便百里羅琦生了病,也不該由雅書這個心腹丫鬟親自跑腿吧?
沈絃歌正想得出神,耳畔突然傳來半夏略顯疑惑的聲音:“姑娘,我爲什麼覺得這雅書有些鬼鬼祟祟的啊?大半夜的還戴個帷帽,就好像生怕被誰認出來似的!”
沈絃歌心中一動:“你確定方纔看到的人是雅書嗎?”
“奴婢敢肯定方纔進去的就是雅書。”半夏用力地點點頭,十分篤定地說道,“奴婢對她記憶深刻,不可能認錯人的。”
“哦?”沈絃歌側目看她,“爲何?”
“大約是因爲她是郡主房中唯一對奴婢抱有善意的一個人吧?”半夏想了想,唏噓道,
“姑娘不知道,前些年郡主房裡的人拿奴婢當......一樣踐踏。唯有這個雅書姑娘,雖然人多的時候她並不會幫奴婢出頭。可私底下,她也不會欺負奴婢。”
這便很不容易了。
沈絃歌深知那種大環境下,一個人想要不隨波逐流無疑就等同於標新立異,是很容易被身邊的人排擠的。
更何況百里羅琦是什麼樣的性子,她再清楚不過了。雅書身爲她的大丫鬟,但凡敢對她沈絃歌的人釋放半點善意,對百里羅琦來說都是原罪!
只是,物反常則爲妖!
按說以雅書的身份,又能在百里羅琦身邊待到今時今日,絕非是一個耳根子軟的爛好人才對。
這樣的人,爲什麼會對半夏釋放她的善意?
“你放心,以後不會了!”沈絃歌知道半夏方纔未盡的話語是什麼,也知道這些年她的日子過得有多艱難。她拍了拍她的肩膀,擲地有聲地保證道,
“以後你家姑娘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的!不過,這雅書平日裡在相府是什麼性格?”
“不算作威作福,但也絕不算個善茬。”半夏想了想,十分中肯地答道,“姑娘知道的,郡主的很多事都要藉由身邊的心腹動手的。”
“這就有意思了。”沈絃歌想了想,指着遠處賣帷帽的小攤對半夏說道,“你去給我買一頂帷帽回來。”
半夏雖然不明白她的用意,卻依然乖乖照辦了。
“你在這裡等着我,我去去就來。”沈絃歌估算着時間差不多了,這才戴上帷帽慢悠悠地朝孫大夫的藥房走去。
她纔剛剛走到藥房門口,便看到了拿着兩包藥急匆匆走出來的雅書。
彷彿怕被人認出來一般,雅書低着頭,行色匆匆。那倉惶的模樣,就只差沒直接告訴旁人“我心裡有鬼了”!
見狀,沈絃歌勾了勾脣,快步迎了上去。擦身而過的瞬間,她假裝腳下一滑,一個蹌踉便朝雅書撞了上去。
雅書猝不及防,手上的藥包便被她撞到了地上。
“抱歉,抱歉!”沈絃歌一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彎下腰,撿起藥包送到自己的鼻子下嗅了嗅,一邊故意改變了聲線說道,“在下有眼無珠衝撞了姑娘,還望姑娘海涵。”
“算了。”雅書似乎有些想要發怒,卻又不知顧忌着什麼並未發作出來,她飛快地從沈絃歌手中搶過了藥包,冷聲說道,“算我倒黴!”
嘖,果真如半夏所說,並非一個善茬呢!
那麼她對半夏釋放出來的善意,就越發值得人琢磨了。
而且,方纔那些藥......
沈絃歌譏誚地笑了笑——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呢!
她回眸注視着雅書的背影,見四周並無等候陪同她的人,她這纔回到半夏身邊,摘下帷帽遞到了她的手中,然後大步朝藥房裡走去。
“公子是撿藥還是看病?”去了帷帽的沈絃歌,一副公子哥的打扮。見了她,藥房的學徒匆匆迎了上來。
“你先幫我撿幾副藥。”沈絃歌將夏錢學父子的藥方遞給了他,自己則四處打量了起來。
大約盞茶功夫,學徒便將一堆藥包遞到了沈絃歌手上,恭敬地笑道:“這是公子要的藥,承惠,八兩八錢銀子。”
對此,沈絃歌並不意外!
夏錢學的病就是個無底洞,不僅拖垮了夏家,也拖累了孟驚蟄。
否則以孟驚蟄在賭坊的收入,斷不會過得如此清貧纔對。
但也正因爲如此,才更能說明孟驚蟄是個人品可靠的人!
“我還想見見你們孫大夫。”沈絃歌將銀子遞給了學徒,笑道,“剩下的不用找了,都賞你了。”
學徒先是愣了愣,爾後又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手上的銀子,似乎有些掙扎。
但片刻後,他似乎終於拿定了主意,道:“無功不受祿,這銀子小的不敢要。而且很抱歉公子,我們孫大夫出診去了,並不在家。”
“瞎說!”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沈絃歌心知他是在說謊。可孫大夫越是避嫌,越說明方纔雅書的事情有鬼。她於是沉了臉色,冷聲說道,
“方纔我還看見你們孫大夫在同丞相府的人說話呢!怎麼,你們這是店大欺客,瞧不起我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