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做什麼?”她轉動手中的狗尾巴草,不正眼看他。
“找你談談。”明遙翻身下馬,快步走到她面前。靈隼一看他,渾身的羽毛炸開來,明遙視若無睹,俯下俊長身子,扶住她的肩膀。
靈隼迅速地飛開,歪着脖子,站在樹頭觀望着這對男女。
她輕柔地趴在他的肩膀上,兩人的青絲糾纏,她美眸半眯,神態慵懶,悠然淺笑。
“以前,有個人跟我說過,要想無敵,就不能讓人輕易抓住弱點。”
身下的男人身子微微一震。
她幽幽一嘆:“阿遙,什麼時候開始,你已經成爲我的弱點了?不想被人卡住喉嚨的話,就只能親手除掉這個弱點。”
他感受到圈在他脖子上的那雙手,暗暗鎖緊,呼吸愈發困難,喉嚨乾澀。
他明明意識到什麼,卻還是鬼迷心竅地把她的頭壓在自己懷中。
懷裡的女人恭順地擡起臉,她勾脣一笑,笑靨如花,令人動心。一手卻是掀開他那張銀色面具,睇着他那張找不到一塊好肉的面孔,手指拂過他稀疏的眉,好看的眼,繼而是他傷疤遍佈的脣。
他控制不住滿心的激盪。
她的眸子依舊清亮:“阿遙,有的人入戲太深,很容易把自己都騙了。”
下一瞬,她攀着他的身子,溫熱的氣息噴薄在他的耳後,看着他細白耳廓再度泛紅,還是覺得詭異至極。
明遙雖然滿腹心事,卻還是被她難得的柔情迷惑了,視若珍寶地摟住她。
就在她的脣快貼上他耳朵的那一刻,她摸索到一條細微的裂縫,嘩啦撕開,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從她手上落下,無聲掉在青蔥草坡上。
那張臉,她又怎麼會認不出來?
斜長入鬢的濃眉,眼如點漆,深不可測,臉皮白皙,鼻子高挺微勾,薄脣殷紅,脣形美好,好似開了一朵花。
這般的長相,光說是俊美實在用詞貧乏,簡直猶如妖孽,光是匆匆一瞥,就足以讓人心神顛倒。
“長安。”他的嗓音雖低,卻掩藏不住天生的輕滑,這纔是他原本的聲音。
“在靖王面前,我還是秦長安嗎?”她垂眸一笑,笑的很淡,再度擡眼的時候,眸子匯入滿滿當當的漠然,拒人於千里之外。
“事已至此,我就直說了,跟我回金雁王朝。”已離開明遙的那張臉,他也懶得僞裝,脣邊有笑,那笑中飽含了很多複雜情緒。
“回去?”她無聲冷笑:“我早就回不去了。”
“過去的事,我可以不再追究。”他握住她的手,眼神已經重回往日的穩操勝券,傲慢張狂。
她反感至極地甩開他的手掌。“我已是北漠郡主,你想追究?怎麼追究?”
那種遙不可及的感覺又回來了!明遙氣的下顎繃緊,一把扯開她的衣裳,眸光帶銳,眼神森然。
她的肩膀頓時暴露在外,纖細肩頭上的綵鳳展翅高飛,栩栩如生,好似要從她身子裡騰飛而出一般!
他的眼底閃過一絲陰沉:“本王若是想追究,還用跟你耗上一年的功夫?”
秦長安咬緊牙根,壓在心頭深處的那些心思,猶如洪水野獸,瞬間席捲了她。
過去,她偷偷注意到他心情好的時候,不會自稱本王,一旦他一口一個本王,就是心情不爽,以身份壓人,如果聰明的,就不該繼續招惹他,聽話纔是上上策。
可惜,她察言觀色的本事,幾乎全都花在解讀這個暴戾古怪的王爺身上,她一點也不想要了解他,但又不得不瞭解他的喜好。只因,她不想給自己找不自在,圓滑和識相能讓自己少吃點苦,那爲何不?
當她沉溺在過往的回憶中,她臉上的一抹痛意早已刺傷了他,他俊眉緊蹙,替她拉上了衣裳。
“靖王好計謀,還知道在京城找個人假扮你,做你的替身。”她目光凌厲,再無方纔的柔美嫵媚。
“我無意讓你成爲驚弓之鳥。”他緊緊握住她的肩膀,卻又暗中減輕了幾分力道,緊繃的俊臉上有了些許情緒的泄漏。
“可惜你的替身恐怕已經慘遭不測了。”她別開眼,袖子裡的雙手早已緊握成拳。“別怪我痛下殺手。”
他淡淡睇着她,面對一個想殺她的女人,縱然是無心無淚的他也難免心情沉重。眼底有些落寞稍縱即逝,莞爾一笑。
“無妨,不過是個賤民。”
秦長安眸光一掃,眼捎微擡,明明已經在腦子裡想過跟他相持不下的場面,但真到了這個關頭,龍厲的狂囂氣焰,還是多少感染到她的心境。
有人天生就是個王者,可想而知,在她身邊當一個明遙,他掩飾身上的那些凜冽氣勢,多麼不容易。
她沒來由地想起神官的話,他說明遙是真龍化身,帝王之相……算是應驗了一半嗎?
那麼,她呢?神官爲何說她是什麼鳳凰天女?
漫長的沉默後,龍厲終於開了口。“你難道不想替陸家洗清冤屈?秦峰就是陸青峰,對嗎?”
秦長安粉脣抿成一線,嘴角噙着固執,說服自己不要慌,一旦牽扯到大哥,事情就不再單純。
察覺到她渾身防備,他的手掌在她纖細的背脊上來回遊走,試圖安撫她。
她剎那間有些恍惚,明知道他是龍厲,但他的一言一行卻又還是那個明遙,讓人混淆……更別提他提出來給陸家恢復名譽的誘餌那麼誘人。
的確,這是她心中唯一的遺憾,雖然可以離開金雁王朝,也可以在北漠重生爲人,但她始終都介懷當年目睹爹在天牢裡撞牆自盡的一幕。
如能讓陸家不再揹負罪臣賊子的罪名,放眼整個金雁王朝,只有權傾朝野的靖親王龍厲有底氣做得到。
“長安,我至今沒有正妃。”
他執意要一個答案。
見她表情透着冷淡,他的心一陣抽痛,皺着眉忍下不舒服的感覺。他知道她是真心不喜歡,更不稀罕他正妃的位置。
但是,他卻硬要把王妃的位置,留給她。
明明他生在帝王之家,知道利益纔是首位的,如果讓他用婚姻來謀取利益,他不但不厭惡,反而會好好算計一番。娶她,對他毫無裨益,只會讓他得到一片反對聲……但他一旦決定了,就不會後悔。
一年,他的想法也有了不小的改變。若在過去,他會拘着她的身體,讓她只能活在王府,一輩子也見不到別的男人,就算她恨他,那又怎麼樣?誰讓天下女子,偏偏她入了他的眼。
可惜如今,他卻願意奉上靖王妃的位子。
秦長安眸光流轉,最終停在那張臉上,嘴角的笑意一分分擴大,險些狂笑出聲。
她果然還是不懂他的企圖!
呵呵,她早知道他是個瘋子,俊美無儔的皮囊下是一顆癲狂的心,可惜,他這個千年禍害終究是無藥可救,死到臨頭了嗎?
“我可配不上靖王。”她的語氣要多嘲諷,就有多嘲諷。
“配不配得上,本王說了算。”他黑玉般的眸子亮的驚人,詭譎的光芒乍現,似乎隱約還有某種期待。
“你要一個玩物當你的王妃?”她忍不住笑了,溫柔的嗓音卻尖銳如刀。
她的一笑,令他暗暗心驚。龍厲將她的小手緊抓不放,直直地望入她的眼底,那種眼神是她久違三年的噩夢,他像一匹餓極了的狼,而她稍有鬆懈就會被他啃食的骨頭都不剩。
但很快的,他與生俱來的暴戾卻轉瞬即逝,這樣微妙的變化是基於何等的心情,他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只是沉聲說。“本王甘於被你放毒蜘蛛咬了,難道還不夠有誠意?”
即便清楚龍厲很放下架子,是最大的讓步,秦長安還是冷言冷語。“都走到這一步了,你還來和我道歉,不覺得惺惺作態?你以爲真能逼我就範?”
他戴着面具,用另一個陌生身份接近她,不就是想看她在他身下承歡嗎?!這還不算最惡劣的玩弄?!
想到兩人共度的無數個夜晚,她的理智再度被怒火吞噬。
龍厲一愣,恨不得咬她一口,他這麼平心靜氣地跟她交談,怎麼又劍拔弩張了?!
“要你就範?就範的人是我。當我得到你在北漠的消息,你已被祁門種下情蠱,我的人一路跟隨黃四,才知他要在小倌倌裡找個最劣等的男人……秦長安,你中情蠱是迫不得已,我中情蠱卻是主動爲之,心甘情願。是我親自割開皮肉,將蠱蟲放入體內,即便那時我已從黃四的口中得知此事無法回頭,蠱毒無藥可解。”
他陰狠的眼中升起暴怒的情緒,但說出的話語卻依舊讓人覺得,這是一次很平和的對話。
“如果只是一個玩物,不值得我做這麼多。”
換做是其他女人,就算死,也跟死一條狗沒兩樣,當時他在小倌倌是瞬間就做出決定……荒唐,卻又從未後悔!
她似乎不被動容,眸光清如水。“你應該明白,我不再是你的奴隸。”她努力了這些年,不就是爲了爬出地獄?
“當然,你在別人眼裡,還是長安郡主。”他的黑眸中閃爍着熠光,愈發火熱。若他想要翻舊帳,何必等到今天?
說了這麼多,秦長安還是無法壓下心中滿滿當當的悚然,她一直防着這一天,擔心的就是被龍厲抓回去羞辱玩弄,誰能知道不過短短兩年,他的想法就變得這麼不可理喻!不是要把她這個逃奴殺了,也不是要虐待她,卻是要替她保守秘密,給她王妃的名分,甚至爲陸家翻案?!
這一切,會不會只是龍厲精心復仇之中的一環?
看着她依舊震驚懷疑的眼神,龍厲扯脣一笑,渾身亢奮的因子被瞬間激活,俊臉貼近,幾乎跟她面貼面。
“我就是無法無天,越是違反常理的事越是要做。小瘸子,早知道你會讓我受這麼多磨難,我不會讓你活在現在。”
心潮澎湃,她眉心緊蹙,這一番話也就他能說出來,簡直莫名其妙!
“謹言說得對,我還真是養虎爲患。”
這句話,換來秦長安的狠狠一瞪眼。
看着她鮮活帶怒的目光,他的心狠狠跳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的反應很不正常,女人他見的多了,但一個眼神就能讓他有這麼大反應的,她是唯一一個。
他竟然被一個女人輕而易舉地牽動情緒,更糟的是,他似乎樂在其中,也不想改變這種情況。
秦長安沒有掙扎太久,擡起下巴:“既然靖王願意替我保守秘密,這段時日,也許我們可以和平共處。”她清楚,此時此刻,切忌感情用事。
她這麼疏遠冷靜的口吻,卻惹來龍厲的不悅,興許任何人看來,他的行徑無法解釋,但他還是因爲秦長安的保持距離和戒心,臉色陰沉下來。
不理會龍厲難看的神色,她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吹了記響徹雲際的口哨,靈隼再度盤旋在她的頭頂。
她負手而立,腳下的青草隨風飄揚,臉龐逆着光,無人能看清她此刻的表情。
寬闊的天地間,好似只有她一人,那種骨子裡透出來的寂寥,卻跟他的心境疊合在一起,他猛地心頭髮悶。
他不快地伸出手來,稍稍用力,她的廣袖就傳出“撕拉”一聲,她愕然回眸,不懂他爲何撕破她的衣袖。
龍厲眸光熠熠,這樣的心思無人得知,他因爲中了藍玲瓏的毒液,到最後被困幻境無法醒來。
在山崖邊,他沒抓住她,這次,他不會重蹈覆轍。
他抓住了。
見他的薄脣微勾,一抹詭譎妖嬈的笑意緩慢綻放,秦長安更是渾身發毛,索性將扯斷的一截袖子丟給他。
“你喜歡,就留着吧。”
一天過去,別莊裡秦長安跟龍厲一人一個屋子,互不干擾,她故作鎮定,卻暗自揣摩龍厲的真實企圖。
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那簡直是……瘋子!她在心中不知罵了多少遍!
她恨不能把龍厲的腦袋敲破,看看他是不是天生的異於常人!
她控制不住滿心怨氣。
不知爲何,一碰到龍厲,她的理智就崩斷了……從年少開始,她的生存就以救活龍厲爲條件,她不是沒怨過,更不是沒恨過,但她強迫自己把時間花在別的地方,試圖抓住任何一個機會,徹底改變自己的命運!
她始終不願相信龍厲會轉了性子,人也許是會變的,但她所認識的靖王……不會。
“柳媽,你怎麼躲在這兒哭?”
秦長安一走出院子,就看到柳媽倉促地以衣袖抹了抹泛紅的眼睛,深深嘆了口氣。
“郡主不知,我那個兒媳婦懷上了。”
她笑道:“那不是好事嗎?哭什麼?”
“這個兒媳婦娶了都五年了,本以爲她生不出孩子,這個春天常常乾嘔,後來才知道有了。養了三個多月,肚子卻沒大多少,又找了大夫,大夫卻說孩子沒活,兒媳婦傷心極了,一頭昏倒,就再也沒醒過來……這都第七天了。”
“孩子還在肚子裡?”她沉聲問,心中已有幾分明白。
“還在呢,兒媳婦昏睡着,我兒子也不敢隨便給媳婦灌藥……”柳媽老淚縱橫。
“領我去你家。”她當下做了決定。
“郡主,您如今身體不便,怎麼能去呢?我家在牧場邊,離這裡要坐一整天的馬車呢。”柳媽擔心地看了看秦長安圓滾滾的肚子,這都要九個月了吧,若是在路上出了三長兩短,她哪裡擔當地起?
“我心中有數,走吧。”她揚起嘴角,一可以救人命,二可以擺脫莊子裡的龍厲,一天到達的路程,她還嫌不夠遠呢!眼不見爲淨!
天黑的時候,纔到達牧場,草原上只有三個灰色的帳篷,聽到馬車的聲響,有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走出帳篷,前來觀望。
“兒子,這是郡主,還不跪下?”柳媽第一個下了馬車。
“柳途叩見郡主。”男人下跪行禮。
“直接帶我去看你媳婦吧。”秦長安毫不贅言。
躺在木牀上的女人臉色灰暗,好似蒙了一層灰塵,她搭了脈搏,又聽了聽孕婦的心跳。
“郡主?”柳媽見秦長安久久不語,聲音都發抖了。
“今晚,我先給你兒媳婦放血。”
“郡主,何爲放血啊?”壯實的男人臉都白了。
“能保住你的妻兒,你一個大男人,如果不敢看就出去。”她沒好氣地白了一眼。“再這麼下去,孩子哪怕能長大,等他出世之日,就是母體消亡的時候。”
柳媽則準備了秦長安要的一切東西,秦長安打開藥箱,手持小巧的金刀,在女人的手肘上切開。
微暗的血液流出來,柳媽眼眶泛紅,但還是穩當地端着水盆,反觀兒子柳途看着媳婦被放了那麼多血,高大的身子幾乎搖搖欲墜。
將止血的藥粉塗抹上孕婦傷口,她眼角餘光瞥到柳途勉強地瞪大銅鈴眼,臉上看似沒有表情,嘴都白了,不禁笑着搖頭。
不過也是,在民間普通老百姓遇到的所謂大夫,很多都是懂個皮毛,遇到怪疾就束手無策。像眼前這個,若是真給孕婦灌藥,大的小的都要死。
“這就好了?”柳媽訝異地看着孕婦死氣沉沉的臉色,果真要緩和不少。
“按我寫的藥方去抓藥,你兒媳婦年紀大了,心情鬱結,纔會多年沒孩子……至於飲食,你們住在牧場旁,注意葷素搭配,別光吃牛羊肉。”她交代了一堆話,將雙手徹底洗淨,反覆擦拭,朝着柳媽粲然一笑,眸子晶燦燦,話鋒一轉。“晚上吃什麼?聽說這裡的烤全羊不錯。”
“兒子,快跟你阿爹去殺頭羊!烤的香噴噴的,你媳婦和孩子的命可都是郡主救的!”
柳途木頭一般,似乎還未反應過來,愣呆一點頭,走去殺羊。
柳媽收拾了一個乾淨的小帳篷,讓給秦長安過夜,跟他們的帳篷有些距離,畢竟她是金枝玉葉,她知道主子私底下喜歡清淨。
架子上掛着還未吃完的烤全羊,柳途用小刀飛快地在羊腿上割下一片片薄肉片,擱在盆子裡。
她將肉片沾了些辣椒末子,入口,果然滋味不同凡響,雖然在郡主府裡她向來錦衣玉食,但就住在牧場上,坐在草原上,吹着風,吃着最純正新鮮的羊肉,那番風味是無法形容的。
這也是她近幾天來,心情最好的一瞬間。
“柳途,你跟柳大叔倒是學了烤全羊的好本事,這片羊肉的功夫也不錯。”她懶洋洋地笑,笑容在嘴角綻放。
柳途點點頭沒說什麼,滿腦子都是她給媳婦切開手臂放血的一幕……奇了怪了,他是牧民出身,殺羊殺牛是家常便飯,卻不能正視給人放血,但眼前這個什麼郡主,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卻有着他這個大男人都比不上的驚人膽量。
不但如此,這女人放完那麼多血後,居然轉頭就說要吃烤全羊。
“柳大叔剛纔搬出來的是什麼酒?”那雙眸子在漸漸昏暗下來的天色中,顯得尤爲明亮。
“喔,郡主,這是我們牧場自家產的馬奶酒。”
“我是客人不是嗎?怎麼不倒點我嚐嚐?”她挑了挑眉。
柳途徹底呆住。“我媽說,郡主懷着娃娃呢。”
秦長安噗嗤一聲笑出來。“這還用柳媽說?你自己沒眼睛嗎?”她故意挺了挺自己的肚子,多虧白銀,又把軟墊塞了更多棉花,讓她看起來活像是一個蜘蛛,四肢細小,光有一個可怕的大肚子。
柳途這個大塊頭,臉色更加難看,一雙眼睛規矩的很,完全不敢看她。但在心裡更堅持,她是個奇怪的女人。
“我想喝,去拿來。”她一臉嚴肅,說話不留餘地,有着主子的氣勢。
柳途撓了撓腦袋,也說不清爲什麼,就這麼稀裡糊塗地去拿了一小壇馬奶酒過來。
雙手撐在草皮上,她仰着脖子,牧場上方的天空,是她從未見過的寬廣無邊。
看着看着,原本狹隘的情緒一瞬間被打開,她索性不顧形象地躺在草原上,雙臂枕在腦後,凝望着墨藍色的星空,漫天星子猶如大大小小的璀璨寶石,亮的驚人。
就在思緒越飛越遠的時候,耳畔又有似真似幻的馬蹄聲,噠噠,每一步都好似踩在她的心上。
她遠遠地一望,眯起眼來,分不清是那人的衣裳被夜色染透,還是他的身影從漆黑一片中脫穎而出。
對方一路狂奔到她面前才勒馬,馬蹄險些踢翻她掛着烤全羊的架子,她撐大眼睛,臉上沒有錯愕驚惶,只有一絲不耐煩。
龍厲翻身下馬,陰狠的黑眸中閃過無比狂喜,有股如獲至寶的酣暢在胸臆中翻滾奔騰,彎下俊長的身子,跟她四目交匯。
“郡主好興致,我找了一大圈,你卻在牧場上吃着烤肉——”他一瞥,看到她身旁的馬奶酒,哼笑。“還喝酒了?”
“找我做什麼?我還能丟了不成。”她神色鬆散,漫不經心地問。
“是怕丟了。”他目光炯炯,秦長安是他二十三年來最大的挑戰,嗓音也不像往日那麼生人勿近。
他眼底的灼熱,卻讓她有些恍惚,甚至分辨不清那是龍厲看她的眼神,還是……明遙的。
“這裡有什麼好的,一股羊糞味。”他有些嫌棄。
“是啊,那你快快回去吧。”她揮揮手,好似驅趕討厭的蒼蠅。
龍厲下顎緊繃,眼底浮現她不陌生的暴戾,她視若不見,偏過臉端起馬奶酒,仰着脖子喝了一大口酒。
青絲半遮的容顏,猶如破運而出的半月,眼神猶如月華般清冷,帶着冷豔的孤傲,毫不屈服的倔強,坐在草原上好似一幅畫。她衣領微鬆,純白的馬奶酒有幾滴從嘴角溢出,順着美麗的脖子,滾入衣領內,讓他覺得那一剎那的秦長安,狂放不羈,那種美……不止於皮肉,而是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
他伸手,溫熱指腹擦去她嘴角的溼潤,她眯起眸子,一把抓住他的手,清冷的眼底滿是拒絕。
“秦長安,你說本王是不是鬼迷心竅?”他輕笑,並未震怒,清滑的嗓音鑽入她的耳畔。
她一撩披散在肩的青絲,掃了他一眼,只覺得他陰陽怪氣的舉止在這三年來有過之而無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