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纔你在跟誰說話?”龍厲垂着眼,正在把玩手中的九連環。
折回來的慎行避重就輕地說:“那個裴九在院子裡迷路了,屬下把人送到門外。”那裴九看上去是有些不對勁,不過,世間怪人何其多,他家王爺很容易吃味的,還是別告訴他裴九跟王妃搭話這一茬吧,免得王爺手癢又要殺人。
“裴九……有點意思,他說什麼?本王是魔煞星下凡?”說話間的功夫,九個銀色圓環已經飛快地拆解開來,清脆地丟在桌上。
“額……爺,不過是個坑蒙拐騙的神棍罷了,像這樣的人,民間一抓一大把。他們也只是混口飯吃罷了……”慎行賠笑,事實上,當他聽裴九親口說他就是這麼告訴蔣家的,他懷疑裴九的腦子壞了,應該讓王妃治一治。
對龍厲臉上那副深感興趣的表情感到很是頭疼,慎行擺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義正言辭道。“再說了,那些江湖術士,不都說天機不可泄露這種行話嗎?他跟蔣家把皇上跟您的命盤評斷了一番就算了,到靖王府爺我們還未說什麼狠話,他就全都招了,可見此人當真是胡說八道。”
“本王跟你的想法截然相反。這世上的神棍自然不少,但此人並非真傻,而是裝瘋賣傻。”他慢悠悠地擡起眼,墨玉般的眼瞳之內,有着犀利如刃的冷冽光芒。“而且,皇兄還在位呢,裴九居然敢說本王纔是天選之人。有趣啊有趣,他當真爲了銀兩,連天子都敢得罪?”
慎行嘿嘿乾笑兩聲:“爺的意思,暫時留着裴九的狗命?”
“動輒喊打喊殺,有陣子沒殺人了,你又手癢了?”龍厲皮笑肉不笑。
冤枉啊,慎行心想,他真是比竇娥還冤,明明是他家主子看人不順眼就要把人頭當球踢,怎麼說的他纔是殺人成性的大魔頭?!
“什麼時辰了?”
“申時了。”慎行的臉依舊很僵硬。
龍厲下顎一點,計劃很順利,甚至連蔣家都放棄支持皇兄,在他看來,皇兄已經處在四面楚歌的局勢了。
邊陲地區,三個藩王聯手練兵,給皇兄施壓;東北大營的玄衣衛被他一把端了老巢,更是雪上加霜;他表面上已經被卸下十五萬兵權,皇兄並非想給他留下剩餘的十五萬,而是不能一次做的太過,以免有過河拆橋的嫌疑。但事實上,就算只靠如今手裡的十五萬兵權,再加上十萬邊家軍,要想逼宮,他遊刃有餘。
武將的心,皇兄不懂,而且王朝漸漸已有重文輕武的趨勢,皇兄不曾察覺,那些武將內心的牢騷越多,就越容易站在自己這邊。
龍厲緩步走入芙蓉園,秦長安抱着兒子坐在樹蔭下,她正在翻看醫書,龍羽則抓着她一縷長髮,捏在手心把玩了會兒,又往嘴裡塞。
他走到秦長安的背後,修長手指戳了下龍羽的額頭,兒子樂呵呵地擡起小胖臉,眨了眨大眼睛,彷彿認出此人是自己的親爹,咯咯咯傻笑起來。
“不許吃。”伴隨着霸道的語氣,緊接而來的是霸道的舉動,龍厲不由分說,把那一縷髮絲抽出來,龍羽愣了下,彷彿認定自己被奪走了食物,笑臉瞬間大變,哇哇大哭起來。
聽到龍厲的聲音和兒子的哭聲,秦長安只能回過頭來,美目嗔怒地掃了他一眼。“怎麼一來就把孩子嚇哭了?”
“本王又不是厲鬼,哪能嚇哭他?”他輕哼一聲,不以爲然。
秦長安不再理會大人,只能花了一陣子把孩子哄騙的再度露出笑臉,手臂痠疼乏力,她沒好氣地把兒子往他懷裡一塞。“喏,該你看着他了。”
“小子又胖了不少。”他居高臨下,揹着秋陽,面龐輪廓鑲嵌着薄光,五官反倒看得不太真切,唯有那雙迷人的眼睛,瀲灩着難以形容的幽光,看似很溫柔的樣子。
她嘆了口氣,從來不覺得龍厲的性情適合當爹,可是自從有了兒子之後,她就是看不慣他這副對兒子若即若離的模樣,非要時不時地把兒子擱在他面前,讓他習慣兒子的存在。每當看到他能對兒子露出些許溫柔神態,便讓她覺得十分滿足,甚至不再擔心他會把兒子教壞,她的這種近乎偏執的想法,讓她好像陷入泥潭,卻又不想逃出去。
“今日來府上的那個裴九是何許人也?”她貪戀地凝視着他溫柔的側臉,雖然龍厲抱兒子的姿勢略顯生疏,但還是給她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看了好一會兒,她的心情恢復平和,靜靜地問道。
“你看到他了?”龍厲挑了挑眉。
“看到了。”秦長安不以爲然地問道。“他是你的幕僚嗎?”
龍厲低頭,捏了捏兒子的面頰,兒子看娘在旁邊,膽子肥了,作勢又要滔滔大哭,卻被龍厲瞪了一眼,那眼神明明是“臭小子,你再哭試試看,看老子不收拾你”。
原本咧開小嘴的小傢伙被自家親爹惡狠狠地瞪着,胖身體縮了縮,瞬間不敢哭鬧,只能移開視線,乖巧地靠在龍厲的胸膛上,無辜地吐着泡泡。
“三郎?我問你話呢。”她見龍厲置若罔聞,不由地有些生氣,用手肘拐了他一記。
“爺的幕僚雖然不少,但不是什麼人都能當的。”他的語氣是一貫的嗤之以鼻,薄脣掛着諷笑。
“那位裴九有多大年紀了?”
“據說剛過弱冠。”他的眼神微變,看似不疾不徐地問道。“怎麼對此人感興趣了?”
裴九二十歲了,跟自己同歲,可是,秦長安依舊覺得那人的眼神,給她一種彷彿比她年幼許多的錯覺,甚至某一刻的脆弱,當真讓她心絃一動。當然,那種感覺稍縱即逝,等下一眼看,他一身世故,活像是市井小民的圓滑,又像比自己略大幾歲,眼神裡滲透着成熟。
“這人怕是在民間恣意妄爲慣了,到了靖王府,不懂規矩,更不知人情世故。”秦長安一句帶過,早就知道龍厲的小肚雞腸,她刻意避開自己對裴九的詭異感覺。
龍厲的神色這才鬆懈下來,突然見到兒子把口水流到他的胸前,他猛地把臭小子舉高,作勢要嚇他,卻沒料到龍羽一點也不怕高,反而還興奮地大喊大叫。
彷彿也從其中得到了樂趣,龍厲將兒子舉過頭頂,下一刻又拉至胸前,一高一低,來回了好幾次,龍羽一邊笑一邊臉紅,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可見有多喜歡親爹的這個遊戲。
秦長安在一旁觀望,有幾次都看的驚心動魄,生怕龍厲一時手滑,把胖兒子摔得七葷八素,不過兒子生下來有十個月了,她發現兒子的膽子果然很大,很少能讓他嚇得痛哭流涕的。這般想着,也就縱容龍厲用這般嚇人的遊戲跟兒子親熱了。
“今日本王讓裴九看了一下你的生辰八字,你猜他怎麼說?”某人神采奕奕,笑得猶如春臨大地。
“都說是個不靠譜的,難不成還有驚人本事?”她不以爲然地撇了撇嘴,揉了揉兒子頭皮上柔軟的頭髮,神色一柔。
“他說,本王是魔煞星轉世,十年前他曾經開過天眼,看過星象,當時的魔煞星星輝暗淡,十年後他再看,魔煞星光彩璀璨,不同以往。而且,魔煞星旁邊有一顆不知名的星子陪伴,宛若夫妻星。”
“他的意思是,那顆星子就是我?”她實在不太相信,俏臉上頗爲漫不經心。
“裴九取悅了本王,因爲他的結論是,我們的夫妻線很長,而不是當半路夫妻。”他頓了下,抓住秦長安正在輕揉着兒子頭髮的小手,眸光一沉,眼神近乎偏執。“你此生不會短壽,不會撇下本王當鰥夫,本王能給你一生一世,我們註定要糾纏一輩子。”
她無奈地微笑,眼神卻是充斥着溫暖,對於龍厲的執念她束手無策,只得輕聲開解。“那個裴九爲了保住小命,當然說得好聽。”一個市井小民,靠着給人算命過活,自然不敢得罪豪門大戶,說些長命百歲之類的恭維話,也無非是讓人買個放心罷了,那意圖實在太明顯了。
至於那人說龍厲是魔煞星轉世……嘖,這顆星子聽上去倒是惡名在外,跟龍厲的形象頗爲符合,但她見過裴九此人,因此對他所謂的看家本領,依舊半信半疑。
同樣是算人前程,北漠的神官徐睿,天生盲眼,卻因爲少年老成,讓人不自覺地相信神官所言。但這個不知什麼出身的裴九,名不見經傳,又不太會看人眼色,神態舉止總是帶些矛盾,反而讓她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
話音未落,龍厲已然站起身來,把兒子遞給一旁的白銀,冷聲道。“把世子帶下去。”
白銀不敢不從,很快就帶着龍羽回了院子,給乳孃照看。
“怎麼了?”秦長安自然感受到他的不快。
他卻站着不動,在她靠近的那一剎那,反手一握,將她扯進懷裡。“秦長安,裴九的話,跟北漠神官其實殊途同歸,本王從不信鬼神之說,卻可以相信你是所謂的鳳凰天女,而本王必定會讓你如願以償地坐在世間女子的最高位。就算本王是魔煞星轉世又如何?你天生是該來度化本王的。”
她的身子一震,龍厲不讓她逃開,看着她的眼睛異常認真執着。
看向他固執的眼神,秦長安沉默了下,才緩緩勾起明媚笑容,主動抱住他精瘦的窄腰。“我可不認爲我有這麼大的能耐,能度化你這個大魔頭。”
龍厲幽深的眼眸波光盪漾,挑眉笑道,神態一如既往的倨傲清高。“度化豈能一蹴而就?這輩子度化不成的話,那就用你的下輩子,下下輩子。秦長安,做人要有始有終。”
秦長安靜靜地聽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畢竟這已經不是頭一回了,他當真狂的無法無天,就連被人說成是魔煞星轉世也無所謂,卻唯獨在意她是否能陪他走完此生。
她的心裡,自然是暖烘烘的,當一個性情暴虐易怒的男人,能把她的存在視爲這輩子最大的執念,她豈能不動容?
“嗯。”她低聲說,朝他嫣然一笑。“我知道了,下輩子,下下輩子還跟你一起。”
如果,下輩子的他們還能保留前世記憶的話。
男人也是跟孩子一樣,要哄騙,要寵溺的,她深有體會。
果不其然,龍厲禁錮着她的那雙手臂,這才稍稍減弱了力道,俊臉緩緩壓下,輕輕啄了下她粉嫩柔軟的脣。
十月的天氣,陽光不再熾烈,秋風吹過來,清新涼爽,那一刻,她不由地閉上了眼,不得不承認,心裡早已開始縱容他,想要滿足他的衝動,尤其是當剛纔,他眼神好亮好亮地凝視着她,再無平日陰沉肅殺的模樣。
只是,她遲遲不曾等到龍厲熱情的親吻,狐疑地睜開眼,卻見那張俊美臉龐故作神色淡淡,不冷不熱地說道。
“下輩子的話,要你來追求本王,也嚐嚐箇中滋味。”
她忍不住氣笑了,這男人怎麼這般又傲又嬌?難道說,這輩子她能很追嗎?誰讓他過去心腸太黑,做了壞事,她豈能輕易原諒他?說到底,還不是自作孽不可活?
瞄了他一眼,直接甩開他的手,自己往屋內走,龍厲卻只覺得秦長安那一記嗔怪的眼神撓的他心肝素養難耐,差點就連一貫倨傲冷漠的表情都繃不住了。
腳步還是跟了上去,實在不爭氣,但是當見到秦長安從衣櫃底層捧着一雙黑靴出來,放在桌上,靈動美目輕掃他一眼。
“拿去吧。”
他並未伸手,倒是細細打量了兩遍,黑靴的樣式極爲普通常見,跟他腳下常穿的出自宮廷有名製鞋師傅的工藝自然不能比,不過料子用的是市面可見的黑布,黑靴頂端還繡了一圈銀色雲紋,不太張揚,細看之下卻又顯得有些別緻。最重要的是鞋底,納了足足兩層,只爲了讓穿鞋走路的人哪怕走的時間再長,腳丫子也不會疼痛。
龍厲的俊美臉龐上面無表情,偏偏耳根染上紅霞,瞞不住她的眼睛。像是情竇初開的少年郎,收到喜愛之人的所贈之物,眉眼之間難掩歡愉,卻又故作矜持傲慢。
他那神態實在耐人尋味,秦長安卻懶得理會他的矛盾神情,把他按坐在圓凳上,俯身脫下他腳上的黑靴,親自爲他穿上新鞋。
“頭一回給人做鞋,你喜歡最好,若不喜歡,往後我就不做了。”她淡淡一笑,在龍厲聽來,卻有種女兒嬌態,讓他的心情愈發激盪。
“只許給本王做,別等着手藝精湛了,就想着給你的兄長做,那是他們媳婦的分內之事。”他輕哼一聲,雙足踏在地上,踩了幾下,觸感平實。果不其然,雖然樣式一般,針腳一般,但鞋底厚實,穿的舒適,屬於看着不起眼,卻很耐穿的那種。
見大小合適,他亦不曾挑剔,她心略安,靜靜舒出一口氣。“下輩子若我還能記得三郎的話,我就帶累一點,換我來追求你。不過,到時候你可別給我擺譜……”
她想着下輩子的事,本就虛無縹緲,可是發現龍厲卻豎着耳朵,佯裝漫不經心,實在一個字都不曾漏掉。
他似乎很喜歡把這輩子的感情延續到更遠更不可捉摸的時代上去。
若是還有下輩子,他們的身份早已更改,又或許,連性別都能顛倒,若她成爲男子,而他成爲女子,又是如此高高在上又驕又傲的,恐怕很難追吧。
龍厲雖然嘴上不說多麼喜歡秦長安做的這雙靴子,不過,自從秦長安給他換上之後,直到上牀前,他一直不曾換回來。
晚上的歡愛,自然是因爲某人心情大好,持續了兩個時辰才作罷,已經有些寒涼的秋夜,秦長安卻被折騰地出了一身的香汗。
隱隱有種感覺,龍家兄弟之間的大戰一觸即發,拖延不了幾日了。到時候,事情太多,兵荒馬亂,興許他們就沒有這樣的興致了。
望向身旁的男人,他長睫低垂,眼瞼下投下一片陰影,優美的臉部輪廓無可挑剔,花瓣色的薄脣脣形優美,卻又有着驚人的力道,讓她想起今夜他熱烈又近乎狂暴地吻着她,還不忘跟她一道到達慾望的頂峰。
男歡女愛本是尋常,她本以爲對另一具軀體習慣之後就會減少許多激情,但事實上,他們都從其中得到了許多愉悅,成婚近兩年了,他不膩,她也是。
她並無太多睏意,輕輕撫摸着懷裡男人的頸背,憐惜地在他面頰旁親吻着。
他睡着了也不老實,蹭了蹭她,將她抱得更緊,這般的舉止卻像是個孩子。
她微笑,不管他真睡還是裝睡,索性由着他,鼻尖輕蹭着他,聞着他身上若有若無的沉香味道。
這男人,是她的。
多年前沒愛上也就算了,既然如今成了夫妻,有了孩子,便是要跟她白頭到老的那人。
她的人,豈容別人覬覦?
此時此刻,她總算能夠明白,爲何皇帝想把她這個藥人牢牢地抓在手裡,光是這樣的想法,就足夠讓龍厲漠視這一段手足之情,做下了跟皇帝爲敵的決定,而且,絲毫不後悔。
……。
棲鳳宮。
秦長安被新後召見,這一次,兩人之間隔了一道竹簾。
很清楚銀輝見她的目的,秦長安穩穩當當地坐在椅子上,雙手交迭在膝蓋上,眉眼之間一派平和。
“靖王妃,今日本宮找你,是想讓你爲本宮治病。”
“太醫院的太醫這麼多,難道還沒有一人可以幫銀皇后看病?”
“解鈴還須繫鈴人。若是普通的毛病就算了,可惜本宮懷疑,有人給本宮下了毒……本宮不找你,又能找誰?”
“你中毒了?”她笑吟吟地問,越是不慌不忙,越是讓銀輝看得心中窩火。
銀輝朝着身邊的阿羅使了個眼色,阿羅捲起面前的那一道竹簾,銀輝的輪廓才漸漸變得清晰,毫無遮掩。
她的整張臉,遍佈着一塊塊大大小小的紅痕,彷彿是長滿了紅色胎記般可怕,她的脣色卻發紫,換下了一身金紅色宮裝,只着淺金色的衣裙,擱在矮桌上的雙手上一有一截明顯的黑氣,十指指甲通紅似血。
“靖王妃,趁本宮還有耐心跟你周旋的時候,給個臺階你便下吧。本宮可以不追究你的罪過,只要你馬上拿出解藥,此事就這麼作罷。”
秦長安一笑置之,那雙清亮眼眸閃爍着不以爲然的神采,銀輝如此目中無人,她卻要挫挫銀輝的銳氣。
“若我不拿解藥,銀皇后又能奈我何?”
銀輝看似多情的鳳眸先是一眯,隨即竄起兩簇火點,冷冷一笑。“靖王妃爲了蔣思荷這位前皇后,打算跟本宮對抗到底了?”
聽出銀輝的心不在焉,漫不經心,秦長安不難推測銀輝的心中所想,無非是認定她已經被下了子蠱,今天只是一個小小的試探。
“最好是你乖乖聽話,否則,你要付出的代價會很大……”銀輝笑得有些陰沉詭譎,配上那張像是塗上紅色油彩的臉,實在非常精彩。
若是旁人,興許當真被恐嚇成功,但秦長安已經清楚在這一場對弈之中,銀輝能拿出什麼棋子,下一步會怎麼走,反而氣定神閒地欣賞起今日的好戲來。
“看來銀皇后跟我果然不是一路人。我向來只救我想救的人,道不同,不相爲謀,其他人的死活,向來不在我的眼裡。”她頓了頓,看着銀輝愈發難看的表情,她紅脣微勾,明媚的臉上生出璀璨的笑容。“除非,你先把皇上的蠱解了,我可以考慮把解藥拿出來。”
“你!這是在要挾本宮嗎?”
“這麼明顯,銀皇后看不出來嗎?看來你年紀輕輕,不但耳力不行,眼神也不太好啊。”
“混賬!”
秦長安並未發怒,眼睛淡淡地瞄向銀輝,很輕很淡的目光,沒有輕視沒有恥笑,就像是銀輝是一隻螻蟻,完全不值得入她的眼。
銀輝突然像是被什麼刺中一般,牢牢地抓住椅子扶手,感覺背脊竄起一陣酥麻,直竄到腦子裡,思緒涌起,她努力要抓住。
“你給本宮下的什麼毒!”
“告訴你亦無妨,這種毒,叫做鬼見愁,是我自創的毒藥,就算銀皇后花費千金,也不見得能夠找到解藥。銀皇后已經感受到毒發的痛苦了吧?不過,這纔剛剛開始。再過五天,皮膚潰爛,口鼻生瘡,身軀猶如被架在火堆上反覆燒烤,每日疼上這麼幾次,恐怕到時候銀皇后更不能見人了。不知道屆時的封后大典,文武百官見到這樣的你,又是何等的心情?”她嘴角的笑容弧度愈發深沉。
“好,很好,你全都招了,謀害皇后,可是死罪!”銀輝怒急攻心,拍案而起,那張臉上的紅痕愈發明顯,甚至開始腫脹。
“銀皇后有證據證明嗎?”秦長安不如銀輝般大嗓門,她的聲音清清淡淡的,沒有一絲起伏,也沒有任何諷刺,就像是在平鋪直敘一件事實,而脣畔的淺笑始終都輕揚着。
“你剛纔的話就是證據,更何況,本宮和阿羅全都聽到了,我們就是人證!”
“區區一個宮女,她是你的人,自然對你唯命是從,再者,在皇宮裡讓一個宮女消失,並不太難。”她言有所指,瞥了那個叫做阿羅的宮女,輕描淡寫,卻又讓阿羅不由地身子一抖。“這種人證,並不靠譜。”
其實,銀輝或許彪悍,但畢竟視野太過膚淺,除了有一手養蠱使蠱的本事之外,對於秦長安而言,稱不上是什麼勢均力敵的對手。
“所以,銀皇后,你還是考慮一下爲皇上解蠱吧。否則,你還要吃很多的苦頭。”話說完了,秦長安站了起來,打算轉身就走。
“靖王妃果然是個膽識過人的女人,當真跟隨靖王久了,所以也染上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嗎?你不怕毒,還能不怕蠱嗎?”銀輝咬牙切齒地問,面容幾度扭曲,蠱這種東西,就算在西南苗地,也是蒙着一層神秘又可怕的面紗,更別提這些外鄉人,果然是無知者無畏?很好,她留了一手,只要秦長安嘗過那種滋味,還能擺出如此高傲的姿態嗎?!
“比起蠱,更可怕的是人心。銀輝,皇后的位子不屬於你。”秦長安回眸,冷冷睇着她,擲地有聲。
“不屬於我?難道屬於你?”銀輝冷笑反問。
秦長安眯了眯美目,卻沒說話。
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爬上銀輝的身體,直衝她的天靈蓋,她停住不語,只覺得秦長安突然沉默的反應,透着古怪。
半響之後,她才幽幽地開口。“該不會如本宮所說,你對付本宮,並不是爲了蔣思荷報仇,而是……你自己想坐上金雁王朝的後位?!”
秦長安本打算留銀輝一條命,只要她給皇帝解了蠱,她不會再插手此事,皇帝要她生或死,跟她無關。
可惜,她好像……改主意了。
“原來靖王夫婦打的是這種大逆不道的主意嗎?怪不得你不怕被扣上謀害皇后的罪名,你們密謀造反,一個想當皇帝,一個想當皇后,這就是你們的如意算盤!快把解藥拿出來,否則——”她停住不語,不過話中的威脅很明顯。
秦長安突然笑了,這個銀輝還比自己略小兩歲,可是她當真不知世間險惡,她以爲自己是單純怯弱能隨意被人要挾的那種弱質女流麼?!
她有些好奇,扮演惡人的角色,又是何等感受?
她止住笑,容顏依舊從容溫婉,但眼神早已變得犀利。“銀皇后的病越來越嚴重,已經開始臆想連篇了嗎?既然你不答應我提出的條件,我們兩個就沒什麼好談的了,我不喜歡在任何無關緊要的人身上浪費時間。”
“秦長安,你會後悔的,一定會後悔的。”銀輝的指甲早已陷入掌心,幾次見面下來,她發覺自己很厭惡跟秦長安對峙,每次秦長安的態度都是如此平靜,平靜地讓自己想要撕碎她,讓秦長安嚐嚐她心頭的怒和恨。
面對秦長安的油鹽不進,軟硬不吃,銀輝早已積壓了一肚子的怒火,卻又無處發作。她在皇宮不過短短兩三個月,還未來得及培養自己的人。
上回死了一個自己的親信,她猶如斷了一隻手臂,她當然不會再讓阿羅出面阻攔,可惜她也決不能再看着秦長安安然無事地走出棲鳳宮!
銀輝盤腿坐在椅上,眼神定在秦長安的背影上,十指交握,嘴中唸唸有詞,頓時腦海裡再無任何雜念。
秦長安走到門口,卻放慢腳程,轉過身去看,只見銀輝雖然瞪着她的方向,但眼神早已變得空洞,甚至,給人一種感覺,彷彿銀輝的瞳孔越縮越小,最終縮成一個小圓點,說是面目可憎,並不誇張。
一旁的宮女早已變了臉色,面孔死白,如臨大敵地睇着秦長安的一舉一動,似乎很緊張。
她配合地一動不動,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再過了一陣子,她緩緩彎下腰,跪坐在地上,臉壓得很低,翠色宮裝下的身軀輕輕顫抖着。
在外人看來,秦長安正在忍痛,而身邊婢女白銀一併壓下身段,彷彿在詢問主子爲何突然身體不適,實則巧妙地擋住主子的臉,讓人看不清秦長安此刻的神態。
漸漸的,銀輝的眼瞳再度恢復成往日模樣,只是施蠱之後,她體內的毒性愈發劇烈叫囂着,她身子一晃,雙腿早已麻木,彷彿自己下半身癱瘓般無力。
阿羅急忙扶住她,銀輝不肯示弱,冷冷一笑,死死地盯着秦長安跪坐在地板上的姿態,看着對方痛的顫抖,她方纔解氣。
“不怕告訴你,你的鬼見愁或許厲害,卻不如我的鬼蠱。這是苗人都聞之色變的子母蠱,你身上的是子蠱,你死了,子蠱消亡,對我並無任何影響。不過,我若死了,你卻別想好過,當母蠱感受不到我的體溫,就會立刻死亡,而體內有子蠱的你,也會在一日之內死亡。若不是頂頂可怕的蠱,又怎麼會被稱爲鬼蠱呢?鬼蠱無論子蠱還是母蠱,都是用我的血餵養長大,秦長安,若不是你知道了我對皇上下蠱的秘密,我還當真捨不得隨意用鬼蠱呢!”
伴隨着這一番解恨的話,銀輝仰頭哈哈大笑,笑得張狂,她認爲,她已經贏了,無論是蔣思荷還是秦長安,亦或是這世上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是她的對手。
皇后的位子,她不但能坐上,而且坐定了!
“是嗎?”跪坐在地上的秦長安,搭上白銀的手,緩緩站了起來,她拍了拍宮裝上的褶皺,烏黑眼瞳早已恢復平靜,透着一絲冷意。“可惜,蠱對我不起任何作用。”
“爲……爲什麼你沒事?!”銀輝差點噴出一口鮮血,眼前的女人依舊明媚嬌美,別說痛的死去活來,甚至連臉色都不曾改變一絲一毫。
反觀她,卻因爲頂着一具毒性遊走的身體執意施蠱,元氣大傷,她是個練家子,當然知道此刻真氣在四肢百骸橫衝直撞,不是個好現象。
秦長安冷凝着臉,並未回答銀輝的話,而是拍了拍雙掌,掌聲落在空蕩蕩的殿堂之內,格外清亮,細聽之下還有迴響。
下一瞬,門被人用力推開。
闖入了十來人,領頭的是大卿寺的少卿張開,身後則是大卿寺的官兵。
一時之間,面對這麼多人,銀輝還未料到事態發展,但猛地想起自己是這幅鬼樣子,如何能見人?
阿羅手忙腳亂地把竹簾拉下,卻也不知爲何,竹簾拉到一半就拉不下了,正巧卡在銀輝的頭頂,而她那張夜叉般醜陋紅腫的臉,早已落入所有人眼中,甚至聽到有人明顯的倒抽了一口冷氣,顯然受了不小的驚嚇。
銀輝反應再遲鈍,還是很快明白了,她中了秦長安的計!
“沒有本宮的命令,你們怎麼能擅自闖入棲鳳宮?!”銀輝的眼前一片昏天暗地,她咬牙忍住,頤指氣使地質問,不想弱了氣勢。
張開一身墨藍色官服,他畢恭畢敬地行了禮,正色道。“皇后,今早下了一場雨,御膳房的宮女無意間在後花園發現兩具女屍,經查證,兩人皆爲棲鳳宮的宮女。下官是爲了宮中命案而來,正巧在棲鳳宮門口聽到爭執,擔心真兇潛入棲鳳宮,對皇后不利,這才帶人闖入其中。”
雙眼怒睜,銀輝完全不認識張開此人,畢竟她初來乍到才幾個月,一心想着如何抓住皇帝的心,平步青雲成爲一國之後,文武百官那麼多,她記不清也是尋常。
“這麼說,你是來保護本宮安全了?”銀輝的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本以爲可以用子蠱來牽制秦長安,可惜秦長安對子蠱沒有任何反應,也不知其中出了什麼問題,但眼下,她沒時間追究下去。一計不成,只能再生一計,她今日一定不能要扳倒秦長安。
“正是。”張開依舊溫和有禮地說。
“來得正好,張大人,靖王妃對本宮下毒,剛纔她已經承認,而且此毒是她親手研製,叫做鬼見愁。”銀輝指着秦長安,一臉憤懣。“既然你是大卿寺少卿,不如看看,謀害本宮是多大的罪名!”
張開依舊低垂着眼,不曾正視狗急跳牆的新後,語氣平和。“皇后可有證據?”
“證據?你看看本宮這幅樣子,便是毒發所致——”
“夠了。”秦長安雙臂環胸,再也看不下去了,打斷了銀輝的話,嗓音清清冷冷。“張大人,今日你在場,我要告發一事,銀皇后對皇上下蠱,傷及皇上的千金之軀,這是罪一;銀皇后操控聖心,把蔣皇后逼出後宮,這是罪二;還有,銀皇后練就了一身陰狠的‘鷹爪功’,後花園的兩具女屍,便是死於她之手,再者,我跟我的丫鬟,曾經親眼目睹銀皇后使出鷹爪功,若不是我的丫鬟身手不凡,想必我也早已中招,這是罪三;最後,銀皇后見我知曉皇上被下蠱的秘密,試圖用鬼蠱來操控我,妄想殺人滅口,掩人耳目,這是罪四。不知道這四樁罪名,能否讓大卿寺逮捕當今新後,即日定罪?!”
聞言,張開這才擡起臉來,他悄無聲息地瞥了秦長安一眼,他當官這些年,若還看不出銀皇后跟靖王妃高下立現,那就太愚笨了。
“靖王妃說皇上被下了蠱,可有證據?”他依舊一板一眼。
銀輝聽到這番死板的回話,認定一個小小少卿絕不敢公然因爲一個王妃而得罪一位皇后,她忍不住輕笑一聲,極爲不屑,就想看看秦長安能拿出什麼證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