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也會從這個院子裡消失,成爲這些年來消失幾十個孩子裡的其中一個,所以,她連夜逃了。
她的運氣並不那麼好,她沒有被羅爺爺抓回那個院子,而是在逃亡的路上遇到了人牙子。
但她的運氣也不是一直都壞,就在陸家要買進兩個新丫鬟的時候,她遇到了陸仲,陸仲發現她是黑戶,在買下她後多了個心眼,把她安置在別院。
陸仲當年已有尋找藥人的念頭,但三五年下來,都沒有任何結果,莊福被教會寫字認字後,無聲的世界裡纔有了第一人進駐。
她喜歡陸仲,很單純,沒有太多理由,只因他給過她在這世上從未有過的關心。她無從比較,這些關懷是多是少,是好是壞。
因爲妻子的病弱,陸仲心事重重,但莊福是個很好的傾訴對象,不知不覺中,他對她透露了自己的心事。
莊福不是沒有過掙扎和糾結,但她還是毫不猶豫地告訴陸仲,她在那個宅子裡的遭遇。
也是那一刻,她從陸仲嘴裡知道了自己是何等的存在,這種人,叫做藥人。
陸仲眼底的狂喜,同樣溫暖了她,她覺得能爲陸仲做點事,就是他們在這一世遇到的所有意義。
可惜,她是個半途而廢的藥人,但她相信自己的身子比其他消失的夥伴更加健康,若是由她來孕育孩子,生下的孩子或許會是一個能夠成功養大的藥人。
“我不能這麼利用你。”陸仲在某一天,面露痛苦地說。
“不是利用。”莊福在沙地上用花枝寫下這四個字,朝他粲然一笑,真的,在她心裡,這一切都是心甘情願,利用兩個字,抹殺了她真摯的感情,也玷污了他們幾年的相處。
在莊福十八歲那年,她開始忙碌起來,陸仲一有空就到她的院子來,教她分辨藥材,他沒想過莊福雖然沒受到良好的教養,卻有着驚人的記性。
只用了一年時間,她回憶起來羅爺爺給她用的十八味藥材,還將喂藥的過程鉅細無遺地寫下,連扎針的穴道也跟陸仲反覆確認,確保萬無一失。
她唯一的私心,就是給陸仲留下一個孩子,屬於他們的孩子,只因那時起,她就隱約不安起來,覺得自己不能一輩子伴隨他,她想留下點能讓他記起她的東西……
就在她生下一個女兒,做完月子後偶爾到街上採買針線的時候,卻見到那位五年沒見的羅爺爺,他已然老的厲害,但臉上的陰沉從未改變。
她成了受驚的鳥雀,回到院子仍然不能平息,她害怕再被抓回那個地方,因爲她已然知道,一個逃亡的藥人,一個失敗的藥人,一旦被抓回去,等待她的就只是死亡。
與其如此,她還不如馬上離開,只要活着,就還能盼着跟陸仲和女兒相見的一天,只要活着,她就可以保住他們……
秦長安心情沉重地推開這一大疊宣紙,其中幾張輕輕落在地上,她也顧不上去撿起來。閉上了眼,她不由地想起年幼時候被爹喂藥的情景,陸仲當年的眼神裡藏着很多東西,似不忍,似悲傷,還有——如今她才能理解的那一抹愧疚。
她依舊無法理解生母莊福的做法,只因她們成長的環境截然不同,也唯有一個被像是動物般圈養從未接觸世事的女人,心思才能如此簡單和明澈,當然,落在很多人眼裡,甚至是傻子般的舉動。
她同樣無法理解爹的做法,爲了自己心愛的妻子,就能接受這麼一個純淨無垢的女人的無私奉獻。還是,他在跟莊福相處的那五年裡,在教她寫字認藥的無數個日夜裡,他也曾對莊福動過那麼一刻的心悅之情?
夜深人靜,明月當空,芙蓉園裡燈火瑩然。翡翠在外間犯瞌睡,幾度差點倒在榻上,直到聽到秦長安的聲音從寢室傳來。
“翡翠,你去睡吧。”
“是,郡主。”翡翠小心翼翼地把門帶上。
秦長安披着一件雪青色的外衣,一頭美好如瀑的青絲披散在腰際,臉龐雪白如玉,比起往日的明豔颯爽,更多了幾分嫺靜柔美。
她推開窗戶,仰頭望着夜空,眼神平靜深邃,渾然沒有察覺夜晚侵入骨髓的冷意。
龍厲的腳步聲已然在她身後,見她獨自一人在賞月的畫面,雖然勾人心魄,宛若畫中人,實在美妙。但冷風吹得她青絲舞動,衣袂飄飄,好似下一瞬就要跟嫦娥般飛天奔月去了,他的心猛地一緊,大步走過去,“砰”一聲關了窗戶,把她拉到牀沿坐下。
“本王不回來,你就這麼糟蹋自己身體?頭髮可擦乾了?也不多加幾件衣裳,存心讓本王心裡不爽?”
她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你這又是唱的哪一齣?我就算糟蹋你的身體,也不會糟蹋我自己的身體。”她雖然不知道自己的壽命有多長,但就眼前來說,自己的身體比一般女子還要強壯,身體纖弱只是表象,她跟那個病美人楚白霜,可不是一類人。
龍厲看着她活力滿滿的怒容,頓時輕忽笑開了,扯開自己的衣襟,笑得邪魅。“那好,本王儘管讓你糟蹋。”
她重重拐了他一記,隨即問道。“我得到了一點線索,就是怕你不好查。”
龍厲一如既往的倨傲不凡:“在金雁王朝,若是要情報,你找本王就找對了。”
“我生母在滁州逃出來的,雖然她不知道是哪家哪戶,但據說那個院子裡同時豢養四五十個孩子,只爲了練就一個藥人。光是花在這麼多孩子身上的藥材費用,就不是一筆小數目,我想……這家至少在滁州是大富大貴的家族。還有,當年給他們喂藥的是個五六十歲的老人,姓羅,不對,若是他如今還活着,該有七八十歲了。”
“滁州?”龍厲眯起黑眸,轉動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眸子裡的冷厲一閃即逝。
“京城之外,滁州便是王朝最大的城池,人口至少有五六萬,我知道是需要花上不少功夫——”她深深地望向他,不再說下去。
“何時變得這麼乖巧?”他攫住她的下巴,俊臉一分分靠近,薄脣勾笑。“我當然會幫你。”
她無聲地抿了抿脣,如今壓在心頭的兩件事,一個是陸家的無辜蒙冤,一個是生母悲慘身世的幕後主使,她全都不想放過。以她一人之力,自然比不上靖王出動手下精銳能人,這一點,她不得不承認。
龍厲從背後環住她,俊臉抵在她的肩窩,神色一柔。“其實,有一點你有沒有想過,藥人不見得皆短命,你看你生母,安然無恙地活了四十年。還有,藥人也可孕育子女,你可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
“她跟我還是有些不同,她算是功虧一簣,連帶毀了自己的聽覺和聲音,而我已經是真正的藥人了。”她的後背緊貼着他,清楚感覺到他隨着呼吸而起伏的堅實胸膛,心下不禁一陣恍惚,有種軟軟的,暖暖的溫柔自胸臆間盪漾開來,蔓延着一絲絲的甜味,好似吞下了一個糖霜糕。
他這是在安慰她嗎?那可都是她從來不提的心思啊,可是他卻懂。
察覺到龍厲的不快和沉默,她的手搭在他緊攥成拳的手背上,輕輕低語。“不管怎麼樣,謝謝你。”
這一聲“謝謝”,卻是讓龍厲飄飄然起來,雙臂收緊,覺得懷中的人兒雖然輕如羽毛,自己卻像是已經擁有了整個天下。
終於,他做的事,不會再讓她厭惡反感,終於能得到她的正視!
某人上早朝,實在是一大折磨。
馬超苦着一張臉,自從他在北漠見光後,從暗衛成了“明衛”,如今主子要上早朝,天矇矇亮他就在門外守候,但屋子裡半點動靜都沒有,只能小聲提醒。
“王爺,該起了,今日您要去宮裡。”
翡翠從不遠處走來,她瞧着這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壓扁了聲音在外頭喊門,實在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別笑!”馬超一把捂住翡翠的嘴,瞪大了眼,惡狠狠地說。“王爺起牀的時候脾氣最不好,你給我悠着點。”
翡翠從未跟年輕男人有過接觸,心跳如鼓,一把拍下馬超的手,小臉通紅,不滿地說。“你是哪裡冒出來的?就你這麼蚊子大的聲音,能喊得起王爺嗎?別說是早朝,我看就是午朝都起不來吧。”
這牙尖嘴利的丫鬟長着一張瓜子臉,眼睛是丹鳳眼,倒是一臉精明相,馬超對她並不陌生,畢竟在北漠,他就常常躲在暗處,保衛自家主子的同時,也對郡主府所有人瞭如指掌。比如眼前這個叫翡翠的,因爲一開始對爺不恭敬,而在孫武手下吃了點苦頭。
“那就再等等?”馬超一臉苦惱,還不如當暗衛呢,至少不用做這種苦差事。
“要不,我來?”翡翠實在瞧不起一個大男人耷拉着八字眉苦兮兮的神情,話音未落,她就轉身,揚聲說道。“王爺,您該上朝了。”
馬超的心頓時七上八下的,媽呀,就算他殺一百人,也從未這麼忐忑不安過。
屋內,依舊是一派死寂。
牀上的男人懶懶地掀開眼皮,心情有些煩悶,外頭是什麼麻雀嘰嘰喳喳叫?他恨不得那隻麻雀的毛都拔的一乾二淨!
但一看到身旁的女子,一頭青絲散在枕頭上,面向他側身躺着,柔軟的白綢裡衣胸下繫帶早已鬆開,以他的角度,正能瞧着裡頭一抹粉色兜兒,雪膚豐盈,隨着呼吸起起伏伏,看着看着,他不禁下腹一緊,一點也不想隱忍,身子重重壓了下去。
秦長安只覺得胸前一涼,被迫轉醒,卻之瞧見那雙對着自己已然情慾勃發的眼,目光往下移動,眼眶發熱起來。
錘擊在他胸口的拳頭,最終沒了力氣,只能攀附在龍厲線條優美的後背,泄恨般地抓住幾條紅痕。
晨間的男人當然是兇猛如虎狼的,她深有體會,但龍厲的獸性卻有着高貴和狂野的兩面,甚至令她有那麼一瞬間,無法正視他那張妖孽般的春意盪漾的面孔。
興致上來,他甚至還抱她壓到牆上做了一回。
他心滿意足地喘息着,慵懶愉悅地笑了起來,語氣裡難掩遺憾。“本王還得去早朝,只能草草結束,王妃可別放在心上。”
話音一落,他把癱軟成水的秦長安輕輕放在錦被上,取過她身上的肚兜擦了擦他的身下,這個邪氣的動作惹得秦長安心中一跳。
原來他還記得早朝這回事?明明天都亮了,還把她往死里弄是想怎麼着?
她氣的俏眼一記橫掃。“要去早朝的人是你不是我,自己不能睡也看不慣我睡嗎?明天起分房得了,誰也不礙着誰。”
龍厲眼睫輕擡,眸光幽然深邃,嗓音還未褪去暗啞。“新婚才五天就要分房?”
當他是傻子嗎?自從大婚後,他幾乎夜夜都是洞房花燭夜,有了夫妻名分後,他更是不需要任何節制,可以將滿腔熱愛全都灑在她的身上。
分房?她倒是想得美。
“以後你天天都要早朝,我可不想天天都被你用這種方式喚醒,還讓不讓我睡覺了?”她不快地別過臉,看也不看他。
她的小模樣兒卻逗樂了龍厲,他只覺得心酥麻之外還有點癢,都是被這女人給撩撥的。面對一大早離開軟玉溫香要去面對那堆臣子的老臉的不爽情緒,徹底被驅散,他的長腿壓在牀沿,俊臉湊到她的面前,深沉的黑眸盛滿了濃濃笑意。
“本王不把這把火泄掉,難保不去找別人的麻煩,如今通體舒暢,神清氣爽,纔有精力應付那羣蠢貨。”
秦長安笑眯眯地轉過臉來,問的極爲諂媚。“王爺年紀輕輕,火氣這麼盛,不如我幫你徹底地消消火?”
幾顆藥丸,就足夠讓他安分一個月,一點也不麻煩。
龍厲俊眉一凜:“本王走後,你睡到日上三竿也無妨,誰敢找茬?倒是你,動不動就威脅本王,果然是被寵的脾氣越來越壞了。”
她的嘴角勾起慧黠的笑,語氣涼涼。“王爺還是別太縱慾的好,免得哪天真把我惹急了,到時候,可就不是威脅而已了。”
“來給本王伺候更衣。”
伺候更衣個鬼啊!
迴應他的,卻是一個從半空中飛來的玉枕,龍厲長臂一伸,牢牢接住,更是哭笑不得。“在宮裡倒是一副溫柔嫺靜樣——”
“恭送王爺,慢走。”她背過身去,丟下一句,裹住身上的錦被,已然下了逐客令。
屋外的翡翠和馬超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終於在翡翠又想開口的時候,門被打開了,龍厲身着華美紅袍,俊美面龐上笑意盪漾,如沐春風。
翡翠看呆了,馬超也看傻了。
不該啊,自家主子起牀起來的情緒最爲無常惡劣,往往要整治個幾人才能平息,今日怎麼笑得跟惡鬼,不,笑得跟菩薩一樣?
“別擾了王妃睡覺。”龍厲揮揮手,不滿馬超還愣在原地。“還不走?”
翡翠這纔回過神來,清了清喉嚨,規規矩矩地迴應。“是,王爺。”
本想再睡個回籠覺的秦長安,卻發現被龍厲這麼折騰了兩回後,雖然身體累極了,卻也無法繼續沉睡,只能朝外喊道。“翡翠,我要起了。”
翡翠應了聲,馬上端着熱水進來,瞧見牀上那塊溼漉漉的女子繡花肚兜,小臉更紅了。不由地在心中腹誹,原來王爺順順利利地上早朝,是因爲郡主的關係啊,還是郡主有本事,能壓得住王爺這頭喜怒無常的猛獸。
就在秦長安沐浴更衣後,牀上沾了春露的被褥綢單也早已被婆子換下,她留意了兩天,這些婆子處理主子的私密事,果然是做事幹淨利落,話也不多,各個謹守本分,的確比讓那些動不動就面紅耳赤的年輕丫鬟更適合。
“今日我們到外面轉轉,見識一下金雁王朝的風土人情,你們幾個想必也悶壞了。”
翡翠瑪瑙和珍珠對看一眼,臉上雖然沒有大喜過望的表情,但還是嘴角揚起,異口同聲道。“謝郡主。”
秦長安坐在轎子內,撩開側邊的小窗戶,一路觀賞着京城熱鬧的風景,時隔數年,似乎一切都沒有太大變化。
領着三個從未離開過北漠的丫鬟,一家家地逛店鋪,買了一大堆雜七雜八的東西,秦長安發現自己也有揮霍的本錢,反正花的是龍厲的銀子,她倒是一點也不心疼。
至於她的嫁妝,清點一遍才駭然大驚,原來兩倍的嫁妝,遠超她的想象。黃金六萬六千兩,白銀八萬八千兩,再加上無數的首飾珠寶,爲了能夠把狸貓換太子一事息事寧人,皇帝蕭儒真是大出血了,就算嫁公主都不見得趕上這麼龐大的數目。
但龍厲說過,她的嫁妝都是她的,他絕不會覬覦一分一毫,既然她是靖王妃,就理應花他這個丈夫的銀子。
她樂的欣然接受。
“郡主,這是什麼呀?”珍珠吞了吞口水,指了指不遠處樹蔭下的一個小攤鋪,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正在熬糖水,以金黃色香噴噴的糖水作畫,旁邊的棒子上插了好些個糖畫,有動物的,有人物的,每一個都栩栩如生。
“這叫糖畫。”秦長安笑道。“看你們這一個個的饞相,去吧,每人選一支,嚐嚐味道,可別多吃,小心掉牙。”
沒了老成的白銀在場,幾個婢女畢竟才十六七歲的年紀,見到滿街新鮮的玩意兒就忍不住好奇心氾濫,拿着主子給的碎銀子興高采烈地去買糖畫甜嘴了。
只是有人在暗處瞧着這一幕,當看清秦長安的面容時候,臉色驟然大變,忙不迭地往巷子深處跑去。
逛了半日,一主三僕纔回了靖王府,她問了管家如意被安排在哪個院子,一聽到是幽蘭苑,不禁陷入沉思。
四年前當龍厲宣佈她是他的玩物後,官奴一個翻身,就住進了幽蘭苑,當時她並不半點欣喜,只覺被束縛和壓制的困擾和煩悶。
龍厲雖能容忍如意住在靖王府內,但處理的極爲低調,並不想讓別人在她的兒子身上做文章,她當然清楚他對如意還是不喜,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諸多退讓了。
“王妃,您來了。”奶孃戰戰兢兢地跪下。
“小少爺近日身體如何?可有常常哭鬧?”秦長安裙襬旋轉,氣度逼人,雖然臉上有笑,但儼然已有主母做派。
如意是她的兒子,自然只能被稱爲少爺,但她無所謂,不管龍厲認不認,都不會妨礙如意順遂成長。
“回王妃,小少爺的臉色好多了,胃口也一天天大了,這兩日奴婢餵了碎麪條和肉糜粥,小少爺能吃一小碗呢。”
她望着小牀裡的睡得很死的男嬰,他穿着她交代的用半舊棉衣所縫製的小襖和棉褲,兩個小拳頭擱在腦袋旁,果然漸漸被養胖了,再也瞧不見一年前出生時候的面黃肌瘦,小不隆冬的可憐樣。
小臉白胖粉嫩,粉脣微張,還在流口水,像是魚兒般吐着泡泡,疏眉大眼,輪廓分明不少。
她的手搭在孩子的脈搏上,沉默許久,才交代奶孃。“小少爺身體轉好,我要爲他再換個藥方,每日自有我身邊的瑪瑙端來,記得,午膳後服用,一日一次即可。”
“奴婢記住了。”
秦長安朝着翡翠點了點頭,翡翠掏出一片金葉子,遞給跪着的奶孃。“你切記小心服侍小少爺,何日小少爺徹底痊癒,少不了你的好處。”
奶孃受寵若驚地將金葉子收在懷裡,喜出望外,連連叩謝。
“但你若是在我們眼皮底下偷懶,苛待小少爺,就算王妃心慈放過你,靖王爺也絕不會輕饒你。你可記住了?”翡翠揚聲問道。
“記住了記住了……。”奶孃不停地磕頭。
秦長安離開了幽蘭苑,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但笑不語看着身旁的翡翠。
翡翠被看得心中發毛:“郡主,怎麼了?”
“越來越有大丫鬟的風範了。”
“郡主誇得奴婢都不好意思了——”
“行了,如今不是在郡主府,上回你指認陶婉容是四皇子裡的人,本該記你一功。不過當時事情太多,我心思太亂,沒想到怎麼賞你。今天起,我把你提爲一等大丫鬟。”
“郡主對奴婢太好了!”
翡翠喜極而泣,登時跪了下來。
先前一進郡主府就是一等大丫鬟,但她並未對郡主全心全意,另一頭還顧着四皇子的交代,是沒把這個主子放在眼裡。但後來,她被郡主降爲三等丫鬟,經歷了這麼多事,才發現自己真心想跟隨的主子還是郡主,而並非四皇子,如今重新歸於原位,失而復得,纔是忠心耿耿,毫無二心。
“你先前是犯過錯,錯了不要緊,就看你願不願改。”
“奴婢什麼都願意爲郡主做——”頓了頓,翡翠擡起那雙淚光盈盈的眼,苦笑兮兮。“只要郡主不讓奴婢去照顧虎子就好。”
她嗤笑一聲:“你怕什麼?渾身上下沒四兩肉,給我的虎子塞牙縫還不夠呢。話說,他們也該到了吧,把虎子留在北漠,我不放心。”
翡翠臉色發白:“郡主把虎子接過來了?”她很想解釋自己並非四兩肉的平板身材,在她這個年紀,她算是婢女中發育不錯的了,可惜,她一點也不想成爲虎子嘴裡的美食。
“怎麼?不妥?”秦長安挑了挑眉,饒有興味地欣賞着婢女慘兮兮的表情。
“王爺那裡……”
“靖王爺最喜歡看猛獸惡鬥,可見,他對這些野獸是很有感情的。”秦長安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虎子來了,他也會跟我一樣喜歡它的。”
翡翠雞皮疙瘩掉了一地,這哪裡是對野獸有感情啊,分明是殘酷不仁嗜血黑心的暴君啊……原來這纔是靖王爺真正的面目?!
秦長安眼底的笑意閃爍,嘴角惡劣地上揚,有時候捉弄捉弄小丫頭們,還是挺有意思的。
沒再驚嚇翡翠,她繼續逛着花園,前兩日下的雪已經開始消融,湖面結了冰,各色錦鯉在冰下緩慢地遊着。
她看了會兒,心中有種古怪的感覺,明明靖王府還是之前那個靖王府,可是卻有些不一樣了。
過去,在這裡的花開花謝、綠草茵茵、花團錦簇,從未惹起她的注意,她真正在意地只有那一堵圍牆,對於幼小的她而言,圍牆很高很大,隔絕開了外面的世界。
仰着下巴,她擡頭看向旁邊一角,硃紅的圍牆,遠處的天空湛藍湛藍,萬里無雲,好似一匹純淨素錦。
“郡主,您在瞧什麼呀?”翡翠循着她的方向看過去,只是天空上一隻飛鳥都沒有,啥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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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了笑,唯有自己明白內心深處的心思。“沒什麼。”
另一邊,剛下早朝,他一走出大殿,守在殿外的謹言就給他披上禦寒的黑色大麾,他面色一凜,率先走下白玉石雕龍臺階,他未曾穿朝服,依舊一襲紅袍,灼灼如火,張狂肆意,渾身散發着霸氣。“靖王請留步!”
幾個臣子也不顧四五十歲的腿腳,風風火火地往前跑着,偏偏前頭的貴人當做什麼都聽不到,他們只能一口氣跑了幾百級的臺階,這幅場景是在是可笑。
龍厲願意上早朝就已經給皇兄和臣子很大的面子了,他最反感什麼以國爲家、嘔心瀝血,但他是親王,如今身體痊癒,反而沒有理由託詞成爲皇兄的左右臂。至於下了朝,那就各回各家,他還想着早些回去跟秦長安窩在一起,就算什麼都不做,只要身邊有她,他的心情就不壞。
“靖王爺!靖王爺!您請留步啊——”身後的聲音氣喘如牛,衆人跑的面紅耳赤,大口大口喘着粗氣,還有幾個落在後頭的官員,腳步踉蹌,險些從臺階上滾下來。
龍厲突然停下腳步,眉頭一皺,冷冷掃過身後的七八個臣子,嘴角綻放一抹詭譎的笑意。
“何事?”
“靖王爺去江南暗訪民間,這一去就是一年多,下官們特意在一品樓準備了一桌酒席,欲邀您接風洗塵,並賀喜王爺抱得美人歸。”
龍厲哼了聲,臉上只有淡淡的掃興和鄙夷,他的王妃到底美不美,關、他、們、這、些、老、東、西、屁、事啊!
“本王沒空。”他一臉傲嬌,再加上那麼一點點的不耐煩,足以看得各位老臣臉上一陣青,一陣紅。
“王爺既然今日沒空,不如明日?”領頭的是方臉寬脣的刑部侍郎,他賠笑諂媚地問道。
龍厲不冷不熱地看了他一眼,他頓時臉僵硬了,但還是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再不行就後天?下官幾個準備了一份賀禮……”
他不耐地舉起手,這些臣子都算半個人精,能夠看明白他的這些手勢,這是要他們噤聲的意思。
頓時鴉雀無聲。
“什麼賀禮能讓本王開眼?若是些俗氣的黃白之物,可別怪本王往後給你們穿小鞋。”他皮笑肉不笑,眼神陰測測地說。
衆人情不自禁地嚥了咽口水,背後早已沁出大片冷汗,他們是想巴結朝中最有權勢的靖王,但更怕拍馬屁拍在馬腿上,這傲視天下的靖王一個不喜,就能把他們玩弄於鼓掌,玩到殘、玩到死……
一年多,京城沒有靖王,他們的日子好過許多,畢竟聖上的想法雖然難測,但卻沒有靖王的陰狠手段和殘暴癖好。一聽到靖王不但從江南迴京,甚至還跟北漠送來的和親郡主大婚,反而讓他們措手不及,一個個在家裡吃不下飯,喝不下茶,叫苦不迭,心想着這個混世魔王怎麼就回來了呢?要是不會來該多好。
所有人都在說,這次的主意肯定能投其所好,可是他們怎麼覺得成親後的靖王脾氣還是那麼陰沉古怪呢?
“這份禮物是下官們的心意所在,足足找尋了好幾個月,聽聞靖王妃是北漠神醫,素有北漠觀音之名,靖王妃必定會喜歡。”一個三品官員笑着說,看似坦然,這一番話不知在肚子裡腹誹過幾十遍,如今面對這個比自己年輕許多的王爺,才能壓下內心的恐懼,壯着膽子開口。
龍厲摸了摸下巴,不是看不出這個官員在耍小聰明,但明裡暗裡都在誇他的女人,看似恭維,實則是在試探他們夫妻的感情如何。
有時候,他也不是那麼不近人情,所以他就給衆人留了一條路。
“你們口口聲聲說是給本王的賀禮,怎麼又故意討王妃的喜歡了,敢情你們認爲靖王府本王已經做不了主了?”他把玩着手腕處的龍形手環,眉宇之間,隱隱有薄怒,一派邪魅奸佞之色,看得衆人心驚肉跳。
衆人聞風色變,頓時一致改了口。“下官們並非是這個意思,靖王妃是王爺的妻子,是王爺的解語花,王爺若能跟王妃琴瑟和諧,便是我朝之幸——”
這羣蠢貨,還是這麼愚不可及,還不如他家王妃一根手指頭,他開始懷疑自己何必浪費大好辰光在他們身上?還不如早些回府跟長安玩一點閨房遊戲來的值當。
一想起今天早上倉促結束的那場雲雨,龍厲不免又下腹一緊,縱然此刻是隆冬,心臟和身體都熱起來。
“嘖。”他陰邪地搖搖手指,只是一個字,就足以讓他們臉上的笑容再度變得僵硬,額頭落下豆大的汗珠,實在心中苦澀,到底這個菩薩在想什麼?
“禮物送到靖王府就成了,酒席則免了。”他丟下一句,嗓音很輕,卻透着一種沁骨的寒意,紅色廣袖用力一揮,隨即傲慢地延長而去。
衆人並未散去,依舊佇立在原地,目送着龍厲走向宮門,良久,從殿內走出一人,正是兵部尚書康建。
“康大人。”衆人頷首示意。
康建身材並不魁梧,約莫六尺,身着墨藍色朝服,但康家子女的一雙眼卻生的極好,跟淑太妃有那麼幾分神似,但那雙眼裡的歷練和肅嚴,讓人敬畏。
“你們送了什麼東西過去?難道不知道靖王爺極爲挑剔,送去一般的世俗之物,只會礙他的眼嗎?”康建笑着說,但笑意卻冷冰冰的,只是場面話。
衆人聽了,極爲不自在。
“康大人,您爲下官們指一條明路吧,您看,靖王和靖王妃之間的感情如何?”
“本官看,靖王不會被區區一個女人就迷得神魂顛倒。”康建斂去幾分笑意,諱莫如深地說。
說完這句,康建搖了搖頭,隨即離開。
留下衆人面面相覷,不禁犯了難,皺着眉頭,低聲嘟囔。“咱們準備的賀禮到底是送好,還是不送好?”
康建走出宮門,坐上寶藍色的轎子,等簾子垂下,他才露出陰險的冷笑。
以前的靖王,無心無情,所以沒有弱點,刀槍不入。
若是如今靖王心裡多了個女人,那麼……那個弱點,是許多人都喜聞樂見的。
靖王府。
龍厲的黑靴踏入正門,管家在前面領路,他問了句。“王妃人呢?”
“回王爺,王妃早就回來了,在芙蓉園。”
“王妃出門了?”
“是,去了東街,不過就逛了一個多時辰。”
推開房門,龍厲的目光在屋子裡轉了圈,卻並未見着秦長安的影子,他剛轉身走出來,想到什麼,嘴角自信滿滿地勾起,大步流星地走向煉藥房。
果不其然,門口有珍珠和瑪瑙兩人守着,見到他正要開口,他卻搖搖手,徑自走了進去。
一抹纖瘦的藍色背影,落在龍厲的眼裡,他輕輕反手關上門,止步於她的身後。
她的臉上蒙着一張白紗,雙手戴着特別的棉布手套,雙目專注,手裡捏着褐色的藥丸,雖然沒有回頭,但已然知道闖入者是何許人也。
“門放在那裡,是爲了讓你敲門的。”她的嗓音清冷,側臉極爲冷靜,但在龍厲眼裡,卻是上好的風景。
龍厲微微一笑,雙手搭上她的肩膀,她卻回頭瞪了他一眼,露在白紗外的那雙美目晶瑩逼人,宛若寒星。
“煉藥房是我的禁地,以後儘量別來,耽誤我做事。”
“整個靖王府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哪裡還有什麼禁地?”他俯下俊長身子,看着桌上的瓶瓶罐罐,突然眸色深沉幾許,手掌探向她。“若說真有什麼禁地,我也得闖一闖。”
“我是說真的,我手裡的是毒藥,劇毒,你離我遠點。”她話音未落,卻被龍厲猛地抱在胸前,她突然腦袋一片空白,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你對我而言,可比劇毒厲害多了。”他面不改色,完全不懼怕勞什子毒藥,不但不怕,反而把她抱得更緊。
瞧他說的什麼話?是誇她還是損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