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小少爺醒了。”門口的奶孃抱着孩子,笑眯眯地走進來。
“嗯,讓我抱抱。”她彎脣一笑,從奶孃手裡接過來,如意穿着的衣褲並不十分華麗簇新,反而是素淨的棉襖。她跟那些不事生產的貴族小姐不同,她是醫者,知道嬰兒的皮膚最爲嬌嫩,不適合穿太新的衣服,反而半舊的衣裳變得柔軟貼合,孩子纔會舒服。
一忙起來就顧不上照顧如意,但只要手邊的事空下來,她必會看看這個孩子。說來他命運極爲坎坷,身份極爲尷尬,但她二話不說就剖腹取子,強硬地把如意留在這個世間。
有些事,她撞上了,就認定了是自己的責任。
懷裡的孩子,降臨在這世上快一年了。她調製了去毒的藥湯,那些藥材不含大火大燥大寒的成分,性溫和,效果平和。雖然用時漫長,但考慮到生怕傷到如意的身體,就這麼日復一日地喂着藥。
孩子原本蠟黃的皮膚漸漸白皙起來,五官生的秀氣端正,比出生時實在好看太多,或許像他娘紅葉吧,底子是不錯的。只是因爲還有些許毒性留在體內不曾拔除,脣瓣還是泛着暗紫色。
此刻,如意睜着一雙清澈水靈宛若黑葡萄般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小小的手掌在半空中抓着空氣,她將自己的手指湊過去,果然,他新奇地抓住了手指,嘴角咧開,咯咯地小聲笑着。
見如意笑了,秦長安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龍厲一走到屋子門口,就看到了這樣的情景,屋內的兩個暖爐裡,燒着銀絲炭,連空氣都是暖融融的。秦長安懷抱着如意,垂眸微笑,粉脣上揚,眼神溢滿柔情,一襲鵝黃色錦襖,裡頭是同色的立領上衣,寶藍色百褶寬裙,脖子上一串珠鏈,梳着素髻,發上除了一支瑩白透明的流雲簪之外,別其他物。
他沒有邁步進去,只是在門口靜靜觀望着,那雙墨玉般的眼瞳,深不可測。
一縷黑髮從耳後滑落到胸前,如意伸手抓着,她的眉眼愈發溫柔,好似能滴出水來。她一時之間被什麼觸動,突然想到如意像極了幼年的龍厲,他也是在孃胎裡就被喂毒,而先帝寵愛德妃,自然在德妃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後,移情到這個最小的兒子身上。
可惜,衆星拱月的生活,所有人小心翼翼地捧着,還是讓龍厲成爲一個心中無情的男人,興許他認定無人能夠真正理解他爲了生存而咬牙熬過痛苦的每一天、每一個日夜,纔會更加變本加厲,更加殘暴狠毒。
“如意,你一定會成長爲一個好孩子,我從不相信一個人的血液裡註定有善惡之分。”她的心中百轉千回,用低不可聞的嗓音說,輕輕撥了撥如意額頭上的柔軟髮絲,俯下臉,在如意的額頭上吻了一下。
除了她跟龍厲知道如意的真實身份,其他人一概不知,就連白銀也只知道這是她在路上買回來的嬰孩。
一個十惡不赦的山賊頭子,截獲了一個良家婦人後姦淫生下的孩子,甚至爲了控制紅葉,山賊頭子還逼着紅葉服下了金梅毒。世人眼裡,這孩子必當是個惡魔之子,絕不能走上正道。
不,她相信只要給與良好的教養和引導,身份和血緣,不是罪。
只是她從未想過,當初把如意收爲義子,是否也曾有一絲絲因爲龍厲的關係?一個生來含毒的男孩,被她拯救……只是出於醫者的悲憫之心嗎?!
龍厲置於身側的手指,微微一動,秦長安臉上的柔情似水,是他鮮少看到的,或許,那是每一個女子骨子裡都有的慈母光輝。
秦長安說她是藥人體質,此生很難懷孕生子,他不疑有他,反正他從來不是什麼感情充沛的男人,也沒耐心教養子女。沒有就沒有,他並不在乎。
只是前幾天跟她出去義診的時候,她跟那個農婦說的話,早已在他心中紮下了懷疑的根源。
年少時候,他纏綿病榻,雖說後來因爲她供奉了三年的血液而奇蹟般的痊癒,可以跟正常人一樣生活,身體強健,甚至在牀事上也兇猛如虎,是個貨真價實的額男人。但他最近開始懷疑,秦長安肚子遲遲沒消息,是否也有他的原因?
若她也同他一樣涼薄無情,甚至對孩子沒有任何喜愛之情也就算了,他可以說服自己一輩子只要兩人攜手而活,就是圓滿。但此刻,他動搖了,在秦長安眉眼之處泄漏的柔情和憐愛,不是虛假,是否在內心深處,她也認定這是一個遺憾?
“來了也不說話?”秦長安一擡頭,就看到龍厲的身影,白虎坐臥在他的腳邊,同樣沒發出聲響,不知來了多久了。
他依舊帶着銀質面具,畢竟郡主府人多眼雜,只有等到了兩人獨處的房間,他纔會取下面具,只是,秦長安已經能夠透過他的眼睛,察覺到他的幾分情緒。
“不過來看看如意嗎?這孩子長的挺可愛的。”她朝他找了招手,神色一柔。
“只是個醜孩子罷了,這也叫可愛?”龍厲大步走過來,隨意瞥了一眼,語氣依舊刻薄。“那你是沒見過真正可愛的。”
她眉眼帶笑地睇着他,她不太欣賞他彆扭的個性,還要花心思去哄他,她覺得很麻煩。
“知道嗎?如意的命是我救的,所以我怎麼看他怎麼可愛,這種心情想必你不能理解。”
“你打算把他一同帶去金雁王朝?”他皺了皺眉,其實心裡是希望秦長安回去了就再也不用跟北漠有任何關係,他認定自己的權勢足以在她的頭頂上撐起一把巨大的保護傘,北漠這種國力平平的小國,不該霸佔着這麼美好聰慧的她。
以前他不知自己對秦長安的心思,更不懂感情是那麼複雜的東西,纔會把她當成是可以豢養在身邊的玩物,如今知曉她要的是廣闊的天地,他自然不會再把她養在金絲籠裡。
“說起來,他也算是你的兒子,帶走他不是理所應當的事嗎?”她笑眯眯地說,繞到他的身前,把如意往他手裡一塞。
他措不及防,卻又不得不下意識馬上收攏手臂的力量,緊緊抓住這個孩子,咬牙切齒地瞪着這個女人。“你就不怕我摔死他?”
“身爲後院人,養兒育女也有你的一半責任,憑什麼都賴在女人身上?”她的嘴角揚起一抹惡劣的笑容,看着他眼神陰沉,憤懣厭煩透頂,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心中實在是爽快極了。
“他不是我兒子。”從牙縫裡擠出這一句,每一字都冷的像冰,手臂上傳來的分量是真實的,他卻不屑低頭去看如意此刻的表情。
手裡有個燙手山芋,沉甸甸的,燙着他的手,卻又丟不掉,真把他當老媽子?!
“可是在外人看來,如意就是你我的兒子。”秦長安正色道,低聲提醒。“我把懷胎十月的戲演的那麼好,你可別給我搗亂,真出了什麼岔子,那就是欺君大罪,還想不想安然無事地回金雁王朝了?”
龍厲冷冷一笑,輕蔑地諷刺。“就算此事敗露,北漠皇帝想降罪,也得先過了本王這一關,如果不是金雁王朝懶得對北漠動手,他們早該是對金雁王朝俯首稱臣的小小屬國了。想要邊關無戰事,老皇帝還真不敢對本王下手,畢竟,高枕無憂的日子誰捨得丟下?”
此人自負歸自負,但總是把事情分析到絲絲入扣,讓人毫無辯解的餘地。
“每當我抱着如意的時候,總能獲得前所未有的平靜,或許這就是嬰孩的力量,它們純真無垢,清澈如水。”她眉心微動,軟嫩的小手小心翼翼地調整如意在龍厲臂彎中的角度,知道這是他第一回抱孩子,勢必十分不習慣。同時,如意也一臉的不自在,好在他沒有馬上就哭出來。
“我不知道你這麼喜歡孩子。”龍厲眉頭微蹙,胸臆之中翻騰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緒,過了年,秦長安就十九歲了,這個年紀的皇室女子多半都有一兩個孩子了。
“我也不過是個平常人。”她瞥了龍厲一眼,看到他的眼睛裡有一抹亮光起起伏伏,避重就輕地說。“一來我認定跟如意有點緣分,剖腹取子後,他生命力頑強,求生欲很大,才能熬過這麼些日子,我怎麼能放棄他?二來我既然不能孕育親生的子女,收幾個孩子在身邊也是不壞的打算,大哥二哥遲早會有各自的家庭,我遲早該爲自己的將來考慮。”
他的眼神黯下幾許,但還是霸道地一手握住她的手腕,清滑的嗓音變得冷然。“長安,那是世俗觀念,沒有孩子不見得就不能把日子過的風生水起。”
“阿遙,我從未標榜過自己不是個俗人。人本來就在俗世裡打滾摸爬,像你這麼高高在上,不屑於任何人同道爲伍的,又能有幾個?”俏麗的臉上,浮現一抹漫不經心,她徐徐地問,依舊逗弄着如意,把孩子惹得直笑。
他一噎,好似生生吞下什麼,喉嚨充斥着難過的異物感。垂眼,終於肯好好地看看如意,果然跟剛出生的時候,長相大爲不同,小臉不再皺巴巴的,五官長開了,皮膚也白皙粉嫩起來,說實話,真不算醜。
可是,每當看到這個嬰孩,就會對秦長安的遺憾無比介懷,想到她必須退而求其次地對別人的孩子疼愛有加,就讓他始終對如意不喜。
秦長安沒察覺龍厲的心思,不知這個看似平靜的男人實在暗潮洶涌,爲她不值,只是自顧自地跟嬰孩玩耍,小臉幾次擦過他耳後的肌膚,他身子一震,不由地將如意抱的更緊。
“你要勒死他嗎?”她急忙拉開他的手,實在看不下去,把如意抱過來。
“這些事本來就不適合本王做。”他的語氣僵硬。姑且不論他的性子脾氣如何,皇室貴族的男人,並不會對孩子太過親暱,就算見了面,也只是讓孩子請安問候,隨口問幾句話得了。
見孩子漸漸流露疲憊之色,開始不住地打哈欠,秦長安才把奶孃喊來,將如意抱走。
關上門,給龍厲倒了一杯茶,他卻還是沒有解下臉上的面具,眼神幽幽,宛若萬丈深淵,她無法看透。
“你最近有心事?”她問道。
“我能有什麼心事?”他傲慢地迴應,氣定神閒地望着手裡的茶杯,這一套茶具上分別畫着梅蘭竹菊,泡的是今年的冬茶,茶葉在水中綻開,輕舞飛揚,從她手裡傳來,似乎多了幾分別緻的味道。
“沒有就好。”秦長安想,總不能因爲他在房事上比較剋制,不如往日那麼激烈,就非要判斷他心中有煩惱吧。
“最近沒再見吳家兄妹?”他不着痕跡地試探,問的不鹹不淡。
一說到吳鳴她就臉色難看,沒耐心地拂了拂手:“許是我跟吳鳴那人犯衝吧,他都說了,不想讓雲兒恢復成原來的模樣,我再咄咄相逼,豈不是多此一舉?可能是我追得太緊了,不如給他點時間,時間會讓他想清楚的。”
龍厲垂下長睫,低聲道。“有些人就是這樣,做事總是猶猶豫豫,優柔寡斷,生怕別人害他。這就叫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秦長安抿了抿脣,雖然沒說什麼,但粉脣還是不自覺地揚起,渾身通暢許多。龍厲的嘴巴里冒不出什麼好話,但她這回跟吳鳴結下了樑子,龍厲站在她這邊罵人,還真讓她解氣。
“罷了,反正就算他答應開顱,我也要準備一年時間。姑且我先準備着,何時雲兒的身體也調養好了,也許吳鳴也就想通了。”她哼了一聲,“不過短時間內,我暫時不想見到他。”
眼底隱着笑意,他默不作聲地傾聽着,突然有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暢快感,終究是他太小心了,或許即便吳鳴的身份見了光,也不能改變什麼。畢竟,陪伴秦長安一路經歷大大小小這麼多事的人,是他。
“我聽你的婢女說,明日就是你的生辰,是真的嗎?還是誆人的?”他話鋒一轉。
“生辰還有作假?”她斜了他一眼,一副看傻瓜的眼神。
“那可不一定。”龍厲言有所指。
那年春獵的某個夜晚,他本想跟她歡愛,但她抵死不從,還說是她母親的忌日。縱然他認定要做的事,從不半途而廢,但還是難得體恤她的心情,沒有勉強她。後來陸青晚墜江後,他陸陸續續查了很多事,也知道了所謂母親忌日,那也是假的,根本就不是那一日,想必肯定是在她知曉溫如意遇害抗拒牴觸,不願他碰她一根手指頭。
秦長安的心情瞬間有些複雜,溫如意此事過了這麼久,她也該放下了。當時情急之下撒了個謊,只因對他心存恨意,既然溫如意並非他所殺,她沒必要繼續遷怒龍厲。
“十一月初七,是我的生辰。北漠有個習俗,過生辰要穿新衣,想必她們替我裁製新衣,纔會被你知曉。至於我,倒是沒什麼講究。”
自從知曉自己身世後,很多東西都無法跟原本一樣,更經不起推敲。誰知道她的生辰會不會也是錯的呢?
他握住她的手,眸色深沉幾許,從她來到靖王府後,就是官奴身份,哪能過什麼生辰?年幼家族遭遇巨大變故,反而讓她養成了不拘小節的習性。
算了算,他在暗中謀劃的事也差不多該到北漠了。
正在他薄脣微啓,剛想開口提這事的時候,門外卻突然響起白銀的聲音。“郡主,宮裡的齊公公來了,請您即刻進宮。”
秦長安跟龍厲對視一眼,馬上說道。“你讓翡翠進來給我梳頭,交代珍珠給齊公公奉茶,有勞他等我一會兒。”
“是。”
“我陪你一道去。”龍厲說。
“跟皇家人打交道,我自有一套方法,再說,我救了皇帝兩次,倒不怕他暗中算計我。”她微微一笑,見他的眼神猶如磁石般牢牢地吸住她,才補了一句。“實在不行,你就在宮門外等我。”
他下顎一點,或許是出於直覺,總覺得事情不能這麼順利,只剩下半個月就要啓程,皇帝頻頻召她入宮,卻顧左右而言其他,不暴露真實目的。他怎麼想,怎麼都不對勁,還好他已經有所防備,就算對方釜底抽薪,也不能改變局勢。
太監領着秦長安到了高大的殿堂內,她正要屈膝行禮,皇帝蕭儒笑着開口。“長安,不必多禮,來,賜坐。”
她淡淡一笑,這才擡起臉來,卻見殿下還坐着一人,正是身着墨藍色官服的陳子友,他目不斜視,依舊是一派文人的正派清高姿態。
“陳太傅也在呢?”
陳子友應了一聲,惜字如金,沒有多餘的寒暄。
“皇上,您最近身體是否康健?”
“很好,有你在,朕還有什麼後顧之憂?後宮妃嬪都說,朕這兩年是越活越年輕,越來越精神。”蕭儒爽朗大笑,滿面紅光,已經看不出前陣子失去兒子的憔悴和灰心。
秦長安只是笑笑,沒多說什麼,看似謙卑,實則內心卻多了個心眼。天底下的皇帝不管賢明還是昏庸,幾乎個個都有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想,那就是長命百歲。比如金雁王朝的先帝,因爲跳入了丹藥的坑,非但沒有實現長壽的目的,反而折損了自己的壽命。
該不會,蕭儒也想挖坑給她跳吧,她雖然是醫者,但不是神仙,知道盡人事聽天命的道理。
“今天,朕找你們兩個人來,也是想撮合一樁好事。你們兩人應該平日裡也見過,陳太傅是老太傅陳柏的長子,什麼都好,就是遲遲不曾婚配。一轉眼,過了年關,就要二十九了吧——”蕭儒笑呵呵地轉向陳子友,看似是閒話家常,語帶戲謔。“朕三十而立的時候,後宮已有一堆皇子公主了。”
“陳家子孫向來晚婚,這也是不成文的規矩了。”
陳子友進退有度地說,官服下清瘦的身子筆直如鬆,正襟危坐,清俊略顯瘦削的臉上卻浮現很淡的紅色。
“朕記得,你爹再怎麼晚婚,也不過二十六歲而已。”蕭儒記性很好。
秦長安心如明鏡,臉上有笑,鎮定自如,不着痕跡地打太極。“皇上,長安認爲陳太傅是朝中才華橫溢的青年才俊,若他想娶,皇城的大家閨秀可不是大排長龍嗎?”
陳子友這纔將眸光看向她,但只是一瞬間,很快又維持了原本的坐姿。
“長安,朕早先說過,一旦有合適的人選,必當要給你選一個可靠的郡馬。就連公主找駙馬,朕都沒這麼上心。而且,朕把情蠱的事跟陳太傅說過了,當初你突然找了個後院人,也是別無選擇。陳太傅宰相肚裡能撐船,完全不若那些凡夫俗子目光短淺,他慧眼如炬,頗爲欣賞長安你——”皇帝有意無意地多看了秦長安兩眼,發現她並無任何嬌羞之色,也並無任何慌亂眼神,泰然處之,淡然自如,但說真的,自如的過了頭。
他丟出一大堆話,都覺得秦長安像是個在聽別人的事,置身事外,連他都說的意興闌珊,說不下去了。
“能得到陳太傅的欣賞,與有榮焉。”她依舊四兩撥千斤,就是不上皇帝的船,眼底的笑容不達眼底。“說到底,我們都在宮裡任職,各司其責,相處融洽,我早就把太傅當成同仁看待。”
這話說的再委婉,在場的皇帝蕭儒和陳子友全都聽明白了,陳子友眼神黯然幾分,但臉上並無太多風雲變化,只是剛纔顴骨上的那片紅暈,漸漸消退,最終無跡可尋。
“長安,朕上回的確不應該把話說得太絕,如果你因爲孩子的關係,而不忍驅趕你的後院人,無妨,朕替你想了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樑尚書跟朕提過一回,雖然明遙曾是罪臣之子,但明家的事過去這麼久,他既然又是個飽讀詩書的,樑尚書願意當他的保人,懇請朕給明遙一次機會。朕求才若渴,可以網開一面,讓他入朝當官。只要他不學他那個貪污瀆職的爹,自然可以擁有一片大好前程,這樣,你也不必對他太過愧疚。”
“皇上爲長安想的實在周全。”她淺淺一笑,眼底卻幽暗無光,姑且不論明遙的真實身份是龍厲,她想怎麼處置明遙,也是她的私事,她不喜歡任何人從中作梗,即便此人是北漠皇帝。
“朕爲你招攬了一個出衆的郡馬,陳太傅不在意你的孩子,以他的才學人品,將來也能把孩子教養的很好。這一點,你大可放心。”
秦長安默默望向對面的陳子友,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皇帝這邊已有定論,她直接推拒是讓皇帝沒面子,她只能抱希望於這個陳子友,考驗一下陳子友是否會爲她解圍,給皇帝臺階下。
陳子友感受到一道熾熱的目光帶着質疑落在自己身上,他終於擡起眼,跟她四目相接,心中悚然一驚。
他並非每日都能見到秦長安,也是在知道這些事後對她大爲改觀,他滿是內疚,當初誤會她輕佻浪蕩,好好的男人不找,找一個小倌倌的男娼……但沒料到她是被情蠱壓迫,纔不得已接納一個完全陌生不匹配的男人。聽了皇帝的這一番話之後,他心中就頗不寧靜,對於皇帝的有心指婚,他自然更加難以自控。甚至這兩日明明在看書的時候,也會攸地想起她來。
他不知如何形容對秦長安的感受,只知道即便兩人見不到面,那雙他以爲早已淡去的眼睛,又重新在腦海裡浮現,栩栩如生,顧盼生輝。
陳子友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迫切地需要從秦長安這裡得到一個答案,但殿堂上秦長安的反應,已經毀掉了他最後一絲希冀。
他是終日都在書堆裡,對其他人和其他事都沒有太多感覺,在太傅的位子上中規中矩,走的也是陳家早已給他鋪好的路。認字、讀書、科舉、入仕、升官……每一步都很穩當,每一步都在意料之中,對於女人,他從年少起家裡就陸陸續續給他挑選滿意的人選,但在女人方面就是少一根筋,說來也奇怪,就在這短短半年,他突然對秦長安動了心。
只是情竇初開,難得欣賞一個女人,卻被生生掐斷了一切可能。
他明白秦長安在想什麼,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他是男人,理應站出來,化解此刻的危機。而不是順水推舟,等皇帝聖旨一下,就再無轉圜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