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浮現一抹熱氣,想將這個六年沒見過的男人烙印在視線之內,卻又愈發地看不清他。
溫如意同樣凝視着這個少年,他十四五歲,一身陳舊的布衣,跨足在圍牆上,長髮綁在腦後。他本不想幹涉王府的家務事,也無心找茬,卻又忍不住多瞧了一眼。
他脣紅齒白,那張巴掌大的白皙面孔極爲俊俏,眉心一點紅,怎麼瞧都有些眼熟。
“你是——”溫如意記憶中搜尋一番,卻沒能想起她的名字。
“我記得你,溫公子。”她不再遲疑,併攏雙腿,作勢就要跳下高大的圍牆。
溫如意眼神一沉,這圍牆可不矮,她怎麼爬上來的,又怎麼跳下來?
她敏捷地跳上牆邊的樹上,一眨眼的功夫順着樹幹爬下來,拍了拍雙手,穩穩當當地出現在他面前。顯然,這不是她頭一回爬牆。
他不着痕跡地掃了她的腿一眼,笑意加深:“是陸家丫頭吧,你居然還會爬樹爬牆?”
他記得她!那一剎那,心裡頭涌入複雜的暖意。她的腿讓她走路異於常人,她常常看到譏笑、嘲弄和憐憫,但在溫如意的眼裡,沒有那些讓她不舒服的情緒。
“公子也是今晚夜宴的貴客吧?宴席還未開始嗎?”
“嗯,要過去了。”溫如意再度將目光停在她的身上,她身形纖弱,眸子裡的飛揚哪怕只是一瞬間,也吸引了他。
“溫公子剛纔在看什麼?”她的眸光清冽,笑容友善。“南邊日曬足,那裡的樹長的真高,對麼?”
溫如意眼神雖然溫潤,心中一跳,不敢相信埋藏的那麼深的心思,居然能被一個少女輕易看透。
他剛纔眺望的方向,是朝南,而他的國家南陽,就在金雁王朝的南方。但一個質子,連思鄉之情也不容許流露出來,這是他的生存之道——
“公子一定是在王府裡迷了路吧,我領着你去吧。”
“等等,你叫什麼名字?”他叫住她。
她回眸,眼神清涼如水:“我叫陸青晚。”
溫如意笑着點了點頭,沒再停留,直接進了正廳。
宴席上,衆人坐齊了,主人才姍姍來遲。九千歲的病情好轉,在王府擺了晚宴,來的人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龍厲從內室走來,十九歲的他是最年輕的皇子,一身燙金紅袍,雙肩和下襬皆繡着金色麒麟的神獸圖騰,一頂金冠上頭鑲嵌一顆碩大的海珠,貴氣逼人。他並無傳聞中的行將入木的可怕容貌,反而俊美無儔,唯獨額頭還有一抹很淡的黑色病氣。兩年前流傳出龍厲快不行了的傳聞,果然不靠譜!
衆人皆垂頭行禮,直到一個清滑的嗓音響起。
“免禮,坐。”
宴席進行到一半,龍厲就撐着下顎,眸子半眯,微醺犯困,由着貼身婢女扶着,提前離開。
定國公韓印一看來了機會,朝着身後的總管使了個眼色,隨即疾步跟上龍厲。
慎行低語:“爺,定國公求見。”
他瞥了一眼,臉上有笑,語氣卻帶着疏離。“定國公有事?”
“再過幾個月就是九千歲的弱冠之禮,老臣給九千歲提前帶了禮物,也不知道您滿不滿意。”他拍了拍手掌,總管領着一個女子走來,十六七歲,猶如出水芙蓉,臉上幾分嬌羞,怯生生地朝着龍厲福身。
龍厲饒有興味:“的確是一份貴禮。”
韓印喜不自勝,壓低嗓音說:“九千歲,這份禮物可是純淨無暇的,下官知道您最愛乾淨。”說完,曖昧地以眼神比了比那個美貌女子的身影。
“你覺得本王還有能耐跟女人燕好嗎?”龍厲的臉上盪漾起一抹諷刺的笑容,嗓音雖然清滑,卻聽着像是責難。
韓印畢竟是個混跡朝堂的老狐狸,不疾不徐道。“千歲年輕氣盛,血氣方剛,嚐嚐女人滋味有何不可?只要不縱慾就好。”
他送的女人,看似清純內秀,實則在牀上的十八般武藝全都受過嚴格訓練,只要男人碰一次,就會沉迷溫柔鄉中不可自拔。
龍厲挑起美人柔弱無骨的小手,臉上緩緩升起森笑。“本王若身子好了,自然夜夜縱慾。”
這一句露骨的話,令定國公滿心歡喜地離開了。
“把美人送到西苑休息。”
龍厲囑咐一句,話音剛落,女人眼底流露的失望和懊惱,更令他冷冷一笑。
“謹言,把人看好了,問清楚定國公派她來的目的。”龍厲薄脣邊的冷笑還未褪去,滿目嚴酷,再無方纔的微醺醉態。
“是,爺。”果然一聽到主子病情好轉,一個個都按耐不住了。
龍厲負手而立,自己寢室旁邊的小院子,就是她的住所。這兩年他很少找她,她安靜地獻血,如果不是他還不能停藥,幾乎會忘記有這麼個人的存在。
長廊口的階梯上,坐着一個少女,她穿着半舊衣裙,水瀑般的黑髮垂到腰際,看不清那張臉。
手裡捧着一顆冷掉的包子,視若珍寶地咬着,腦海裡還是傍晚遇到溫如意的景象……她並不覺得用心惦記着他,時隔六年,她怎麼會一眼就認出他來?是因爲他的容貌改變不多?還是因爲那麼溫暖的眼神?
胡亂想着,一片陰影擋住了她頭上的月光,一雙繡着金色雲紋的黑靴子,停在她的面前。
“小瘸子。”狂傲輕慢的嗓音,匯入她的耳畔,她身子緊繃,目光順着靴子往上爬。
龍厲眯起黑眸,這傢伙什麼時候長得這麼快了?
落入他眼裡的,分明是一張姿色不俗的面孔,他挑了挑邪魅的眼,不知是否站在月色下的關係,那一截白玉般的脖頸,讓他有些手癢,很想掐着試試手感。
“奴婢見過主子。”她快速地將包子塞在紙包裡,往胸口一塞,規矩地行禮。
龍厲若有若無地瞥了她胸前一眼,傲然淺笑:“藏什麼?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