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受驚地瞪大眼,驚恐地望着他,一點點地向後挪着麻木的身體。
他冷冷地看着她,“你沒有懷孕。”
她面色白得幾近透明。
“若是你真懷孕了,你在宅子裡歇養了那麼久,早就說出來了。還用得着等現下才說?”他篤定地道,“以你還算得上有點的小聰明,若是你的葵水沒來有孕,不會按耐到現在。”
“表……表哥……”
他又次嘆息,“明知道是謊言,若是以往,本王定然直接就殺了你。可現下……”他已經不是男人了,“本王多了一點耐心。不可能的事,本王還是抱着希望。等着吧,很快,大夫就會來爲你確診了。就像明知道鳳驚雲不愛本王,本王還是深愛着她。”
她驚懼地低着頭,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覺得他的嘴角掛着淺淺的笑意,那種讓人發毛的笑。
“表妹……”他的聲音又放輕,“讓本王失望的後果,你承擔不起。你一定會後悔,不如方纔就那樣死了。”
她嚇得牙齒直打顫,嗓音噎駭在喉嚨裡。
他很有耐心地站在石棺邊,低首瞧着棺中的那具男屍,“這是一具很珍貴的屍體,與一個貴不可言的人出生自同年同月同日同一時辰。很多年前,本王就豢養着它。同樣的時辰出生,因爲出生貧窮,他命如螻蟻。而另一個出生自皇家的人命格卻奇貴……那個命格奇貴之人,是本王此一生的至交好友。”
他像是在自語,又像是在傾訴,“上蒼薄待本王。以本王的天賦異稟,做祁天國皇帝有何不可?那簡直就是綽綽有餘!追鶴那個雜毛老道偏生給祁天國批命,祁天國未來的儲君必需由皇長子繼承,否則,祁天國的江山將會走向滅亡。本王不甘心,自幼暗中請了人教授奇門道術,多年來,早有所成。本王的那個至交好友,他的占卜之術,比追鶴那個老雜毛道還要靈驗,是真正的未卜先知之人。本王找了他、找了至交批命。可笑的是,連他都算出:祁天國的未來儲君必需由皇長子繼承。”
他側首,瞧着地上嚇傻了的宇文杏瑤,“表妹,你說這個結果,可笑不?本王是皇后嫡出,以本王的才幹,比前廢太子君承浩高出不少。憑什麼是他當未來的皇帝?好了,君承浩是個徹頭徹尾的野種,滾了。排在本王上面的,居然是君寞殤那個妖孽!一個醜陋的妖孽怪物,哪有資格當九霄之上的帝王?以他天煞孤星與殺破狼兩大絕命格,只會禍亂江山!但父皇對那可笑的天命,深信不疑。沒有了君承浩那個皇長子當野種,父皇即使不待見君寞殤,仍然不肯立本王爲儲君,要挾本王將鳳驚雲送給他。本王又豈會甘心被脅迫?本王捨不得送出鳳驚雲。”
“表哥……”她畏懼得只吐得出這兩個字。她沒有心思感慨他的曠世奇才得不到抱負,也不關心鳳四小姐的事,她只關心她的小命!
“本王偏不信命!本王絕不甘被人踩在腳下,天下間沒有任何人能讓本王俯首稱臣……沒有!”他咬牙切齒,“老天不給本王帝王命,那麼,本王就搶、就奪!”
“表哥,你……你瘋了!”她雙手環膝,嚇得瑟瑟發抖。表哥竟然想篡位!
“本王怎麼會瘋呢。”他語氣平靜不已,“多少年來,本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除了君寞殤那個見不得人的怪物,還沒有人能跟本王一決高下。沒有人能夠贏過本王!不止祁天國、天下之主,都一定會是本王!”
她不知道一個男人的野心可以恐怖到這個地步。她不知道表哥養這麼可怕的屍首是做什麼用,總覺得跟表哥要奪的天下息息相關。可她不敢問。
洞廳中央有大石棺,洞壁邊的石榻上又有一大排可怖的枯屍,她好怕!誰來救救她!
未幾,小廝園子與一名黑衣死士,一人扛了一個麻袋進來。打開麻袋的口子,兩個袋子裡都是被點了穴的四旬左右男人。
兩個四旬左右的男人眼睛上都蒙着布條。
小廝園子朝君佑祺一拱手,“主子,這二位都是京裡有名的大夫。”
君佑祺微一頷首。
園子解了那二名大夫的穴道。
兩名大夫被找來前,都收了重金,被告知去爲一個人看診。然後就被蒙上眼,帶到這兒來了。
二人一被解穴,得了自由,因爲是有點閱歷的人,也沒有去揭矇眼的布條。因爲,他們明白,有些事情,不看到還好些。只是不知道身在何處,又覺得所地的地方甚是陰森,莫然地恐懼。
園子客氣地說,“勞煩二位大夫替我家……”不便稱宇文杏瑤爲主子,於是說,“替我家一位客人看診。”
將被點了麻穴,全身無力的宇文杏瑤扯拉過來,撩起她的袖子露出手腕,又讓其中一名大夫的手搭上她的脈搏。
大夫細細爲她把完脈,剛要說話。
園子說道,“請到一旁,向侍從小聲說。”這樣是免得後面那名大夫作弊,故意說出前面這位的結果。
一旁的黑衣死士將先把完脈的大夫帶離到角落,那名大夫將診斷結果小聲說了。
別人聽不見他說了什麼,君佑祺內功深厚,他卻聽得真真切切。果然是空歡喜一場。
園子又讓餘下的一名大夫替宇文杏瑤看診。那大夫把完脈後,園子說,“請大夫把診脈結果說出來。”
那大夫覺得此處氣氛怪異,還隱有屍臭味,心中害怕,仍是大着膽子說道,“方纔是一位姑娘的脈像。從脈像上看,此女子大約二十歲左右,身子極虛,失血過多,驚嚇過度,脈像紊亂。”
園子直言問,“她可有懷孕?”
“沒有。”大夫實話實說,“這位姑娘並無喜脈。”
黑衣死士走過來,向着君佑祺拱手,“主人,之前那位大夫與這位大夫診斷的結果,一模一樣。”
君佑祺擺了擺手。
黑衣死士欲帶兩名大夫離開,
宇文杏瑤使勁全身的力氣,忍着痠麻,向兩名大夫撲過去,“大夫、救命啊!大夫,我表哥他不是人,求你們救救我!”明知道那兩個大夫沒有能力,可她無法看着眼前唯一的生機就那麼走了,她真的不想死!
“表妹啊表妹,你都要死了,何苦多害兩個人?記着,這兩個大夫原本可以不死,是你害死了他們。”君佑祺聲音沒有什麼波瀾。
隨着他話落。
“咯嚓!咯嚓”兩聲,兩名大夫被園子與黑衣死士一人一個,直接同時扭斷了脖子,連慘叫的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黑衣死士將兩具屍首裝進麻袋離開,速度快得像是沒有發生過。
小廝園子則站到了君佑祺旁邊。
宇文杏瑤臉上的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傻傻地跌坐在地,“我……我害了兩條人命……”
君佑祺贊同地點了點頭,“是的,表妹,你害死了兩個無辜的人。”
宇文杏瑤悲痛地哭出聲,“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害死他們,我……我只是怕……我只是不想死……”
“從來,沒有哪個女子可以騙本王。”君佑祺眼裡是非常的失望,“就爲了多活那麼一點時辰,你就騙本王,你懷孕了?”
園子稟道,“主子,據先前侍候過宇文小姐的婢子說,她的葵水早就來過了。謹慎起見,方纔大夫看過,更明確了診斷。”
突然覺得此舉好殘忍。
明明以爲主子快當爹了。
宇文小姐爲了活下去,撒謊固然有她的立場。可是主子要誰死,那人根本就沒有活的希望!
他也沒想到,宇文小姐會拿懷孕一事撒謊。
原想恭喜主子有後,才爲着主子高興。卻是白高興了一場。
不知道主子的心裡,是怎生的痛苦失望?
“**總是傷人,而且又很殘忍。”君佑祺滿不在乎地笑了,“人,爲了活下去,什麼都可以做。”
他不由得看了眼宇文杏瑤慘白的小臉一眼,“就算看出你沒懷孕又如何,本王依然不死心。等着最後的希望。”
等着希望破滅的殘酷。
讓事實再一次地提醒着他,他不是個男人,他已無法有後嗣。
謀劃努力了多年,他深沉的目光又望着那具四平八穩的巨大石棺,亦是爲了奪到天下所爲。
爲了江山、爲了天下。
他喪盡天良,埋了自己。
他的心早就黑得該下十八層地獄。
他利用友情、利用愛情……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若是他得了天下,連個繼承人也沒有,那又有何意義?
可若不奪天下,他就是死都不會瞑目。
他捂着胸口,輕輕地咳嗽了起來。
君寞殤那個妖孽太難對付了。
那個他恨不得抽其筋、飲其血、將他剁成肉泥都無法解恨的邪孽!
要報仇,更要江山、更要權勢。
沒有人能理解,他的心裡有多苦,沒有人理解,他有多悲涼。
他的苦楚,不會有人知道。
見他咳得難受,園子關心地道,“主子,您保重身體。”
“保不保重,又有多少意義。”他幽嘆一聲,“把宇文杏瑤的皮全部撕刮下來,再把她扔進棺材。”
園子毫不猶豫地照辦。
嘶心裂肺的慘叫聲響徹在山洞。
一具沒皮、沒死的肉身被扔進棺材。
君佑祺連眼睛也不眨一下,戴着無相面具的臉沒有半分表情。
棺材裡血淋淋的肉身被兇屍飲血,君佑祺覺得懲罰不夠,他的聲間清晰明朗,“你被圈、禁已久,大約還不知道,因爲你的無知,使得本王不得不要了你,你父襄陽候宇文襄已被貶爲庶民。本來,就算是平民百姓,你父與你的家人也可以安穩地活下去。現在,你無知地欺騙本王,你的全家,將會給你陪葬。今晚派死士滅宇文襄滿門!”
“是。”園子恭敬地應聲。
棺材裡瀕死的宇文杏瑤聽完整個人悔得腸子都青了,她不甘、她恨、她怕、她懼……她惹了怎生個恐怖的男人。
早知道就不爲了多活一刻騙他,至少自己死得不會這般慘,至少不會多害兩個無辜的人,更不會害了自己全家!
果然如表哥所說,她真的後悔了!
極度的悔恨中,她被棺材裡餓久了的兇屍飲盡其血而亡。
魂魄被被兇屍吞了。
隔天,早就被貶爲庶民了的宇文襄一家上下四十口人,被不知何人一夜滅門。
此滅門慘案官府接手查探後,三日結案,說是覬覦宇文家雄厚家財的強盜所爲。
……
雲起山莊,雲闕居小院裡,鳳驚雲正在曬太陽。
初冬了,天也涼了。
寒風料峭,吹得人瑟瑟發抖。
中午出了太陽。
她喜歡曬一曬不強烈的陽光,那會照暖身子。
在躺椅上躺了一會兒,她又起身,拿起一旁茶几上的茶杯品一口香味清幽的熱茶。
翡翠在一旁說道,“主子,京城宇文襄一家被滅、門的慘、案,今天結-案了呢。說是強盜所爲。主子,您說,現在的強盜怎麼那麼大膽,天子腳下,竟然……”
鳳驚雲面色淡然地繼續品茶,“據我所得到的消息,那被捉的五個強盜是替人頂罪。此案有上頭十皇子的勢力壓着,宇文襄一家被強盜所害,定然另有內情。”
翡翠瞪大眼,“主子……您的意思是,此案與十皇子有關?”
“有無關係又何妨?”鳳驚雲聲音沒什麼起伏,“君佑祺連死士都豢養了過萬名,其勢力之大,大有吞併天下之勢。我想,他的野心,不僅僅只是祁天國的龍椅寶座。他手上的人-命-血-案,不知幾多。不差那麼樁把樁,件把件的。”
“奴婢覺得十皇子好恐怖……”末了又加上一句,“殤王爺更恐怖……”
“江山之爭,向來血染成河。歷朝歷代,都是如此。”她放下茶杯,取了塊糕點品償,“怪只怪巔峰寶座、萬里山河太誘人。”
“主子,奴婢覺得咱們這樣就很好了。”翡翠想不通了,“難道對男人來說,當皇帝真有那麼重要嗎?”
同樣在另一側侍候的小順子倒是明白些,“做了皇帝,只要有實權,要誰死,誰就得死。那多好、多威風。哪怕貴爲王爺,在帝王面前,也只能三跪九叩。十皇子那樣的人,生來就是天之驕子,肯定不願向誰俯首稱臣。”
“江山豈能不重要?天下都是一個人的。那種巔峰權勢,也許只有當了皇帝纔會明白。”鳳驚雲想了想,“倘若我生在皇家,又爲男兒,那個帝王之位,我也會去奪。沒有出生於那個環境,那麼,以我現在的心態,倒也覺得現下的生活,挺好過。只是這份寧靜,即將被打破。朝廷形勢日益嚴峻,隨時都會兵變。何況,江山,有些時候,並不是不去搶,就能安然無恙。”就算君寞殤不奪江山,祁天國皇室,亦不會放過他。
“奴婢不想那麼多,只想小姐與夫人一生都平平安安的。”翡翠有些憂心,“殤王擺明不會對小姐您放手。您喜歡的又似乎是殤王,真不知道十皇子該怎麼辦。要是十皇子與殤王真的起兵內鬥,那小姐該何去何從?”
“不是似乎。”鳳驚雲淡然地說道,“我愛的人確是君寞殤。”
“小姐,這話,您可千萬別給夫人聽到,”翡翠焦切地說,“要是夫人知道,非得氣死不可。”
“你別提我娘,也別勸我跟君佑祺在一塊。”
“可是……”
“再廢話就滾。”
“奴婢不敢。”
小順子原想也勸,可見小姐的強硬態度,又不敢說了,掙扎了下,爲了小姐好,還是委宛地進言,“小姐,您聰明一世,真是糊塗了一時。十皇子那麼好,豈是殤王可比的。”
“你錯了,是君佑祺不能跟君寞殤比。”她心如明鏡,“君佑祺固然心裡有我,可他的感情裡充滿了算計、利用。君寞殤不會如此。君佑祺不可能爲我付出生命,君寞殤可以。在我以爲自己會死的時候,君寞殤願與我共同赴死,君佑祺卻逃了。”
小順子與翡翠面面相覦。由小順子開口,“小姐,是不是去海島一路上,您們發生了什麼?”聽來是殤王爺更好呢。
“發生了很多事,說來話長。以後再細說吧。我有點累。”她站起身,準備回房歇息。
此時,總管姜衡走了過來,“小姐。您讓屬下查的畫中人身份,查到了。”
鳳驚雲頓住腳步,“說。”
“您所繪的畫中男子……他的身份貴不可言。”
她一挑眉。
姜衡又道,“屬下查到,他是浣月國太子——慕容澈。浣月國太子向來深居簡出,見過他的人不多,但還是有。其絕色姿容,堪屬天下之最。見過他的人傳聞慕容澈容顏傾世,慕容澈又未出現於世人眼前,有人便傳言他相貌普通,非傾世之姿。慕容澈並不在乎名聲如何,從未澄清。於是,有些人說他極好看,也有人說他極普通。慕容澈太子並不喜歡朝政之事,一向視名利如雲煙。
聽說他多年來,一直在等着一名女子,要立那名女子爲太子妃。每一年,他都會消失月餘,據聞是去看那名女子。有傳說那名女子是祁天國之人。可是,沒人知道那女子究竟是誰。”
“怎麼可能是慕容澈?”她眉宇深鎖,“你有沒有查錯?”
“不會查錯。小姐,您所繪之人的絕世相貌,普天之下,除了慕容太子,世間根本找不出第二人。只是……”姜衡也不明白,“慕容澈太子明明活得好好的。小的不明白,您怎麼會說他已經死了兩年了?”
澈真的是一縷鬼魂,而且還是死了的亡魂厲鬼,怎麼會活着!她問,“難道慕容澈還有雙生兄弟?”
“回小姐,沒有。慕容太子並無孿生兄弟。要是真的有,浣月國斷然沒有隱瞞的必要。不過,有件事倒是很蹊蹺……”
“你是說原本慕容澈多年來一直無心於朝政,兩年前卻陡然開始慢慢涉足朝政,性情大變一事?”
“是的。而且小的還得到消息,慕容太子自兩年前,白天再也沒有出現過,出現的時辰都是在晚上。”
翡翠緊攥着小順子的手,整個人都嚇得發抖。太詭異了!
小順子也是見過澈的,亦知道澈是個厲鬼。
鳳驚雲臉色沉凝,“那塊刻了‘澈’字的玉佩,有沒有查出什麼?”
“小的照您給的玉飾樣子,打了個差不多的佩飾。”姜衡拱手呈上仿製的玉佩,“有人見過慕容太子佩戴此樣的玉佩多年,兩年前就再不曾見過了。”
鳳驚雲拿起仿製的玉佩,“這塊仿玉我留着了。”或許用得着。
“是。”姜衡不解地道,“慕容澈太子還活得好好的,而您說的故人已亡故。似乎不是同一個人?”
“我也不知道。”她擺了擺手,“你先退下吧。”
姜衡一走,翡翠一臉的受驚,“小姐,您說,怎麼會有如此詭異的事,澈不是已經死了嗎?他不是在喪魂河底意識散渙兩年了嗎?您說他到底是不是慕容澈?”
寒風拂過,冰涼刺骨。
鳳驚雲走到池塘邊,望着那一池凋謝了的荷花。
將手中的仿玉收進袖袋,拿起腰間的真正‘澈’字玉佩,細細端詳,忽然就覺得內心萬分沉重。
“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她輕撫着手中質地極品上乘的玉佩,“若是按直覺,我覺得棲於玉佩裡的厲鬼,就是浣月國太子慕容澈。”
“可是,按事實來說,不可能……”說話的是小順子,“慕容澈太子明明還活着。”
“這就是蹊蹺的地方了。我真的是很意外,澈的身世,竟然查到了一個活人身上。其實,我還真有點希望澈沒死。”她凝眉,“若玉佩裡的厲鬼真的是慕容澈,那麼,浣月國現在的太子……”
小順子小心翼翼地問,“是假的?”
“不一定。”她攤攤手,“我又不是神仙,哪裡知道別的國家的事情。”伸了個懶腰,“我去
睡一會兒。不該知道的事,你們就少去好奇。澈的鬼魂,不要讓我母親知道,免得嚇着她。”
“是。”
……
皇宮佑安宮寢居,大夫方平之正在給君佑祺鍼灸治傷,方平之滿臉關懷地說道,“主子,雖然您的傷勢好得還算快,可您切勿太操勞了。”
“無需你多事。”君佑祺並不領情。
方平之也無奈,待鍼灸完,又替主子的下身塗了藥,服侍主子喝完藥,才收拾起藥箱子離開。
小廝園子走進來,“主子,屬下得到消息,殤王與鳳四小姐都在查浣月國太子慕容澈。”
君佑祺微眯起眼,“查他些什麼?”
“殤王是直接命人查慕容澈的事,事無鉅細。鳳四小姐則是命人拓畫了慕容澈的畫像,僅探查畫像上的人的身份。”
“雲兒怎麼會跟慕容澈扯上關係?莫非他知曉慕容澈對她……”他的拳頭不知不覺捏握了起來,“不可能的,她絕對不會知道。”
園子無言以對,“……”
君佑祺忽然又放鬆了神色,溫和地勾起了脣角,“園子,你說,鳳驚雲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聰穎、醫術一絕、美貌天下無雙。”主子不止問過他一次,他都是同等看法。主子也總是提起鳳四小姐。約莫……是主子太愛她了吧。
“她何止聰穎,本皇子甚至覺得她是一個不輸於君寞殤的對手。可本皇子,從來不希望她是對手,曾經想利用她。現在想疼愛她。”卻再無能力去疼愛,“本皇子發現,只要是關於鳳驚雲的事,就會失去掌控,脫離掌控。”他視線無焦距地凝望着窗外幽美的景緻,不知不覺,恍然看到鳳驚雲絕美的身影,“雲兒……”
癡癡呢喃。
不知是愛是恨。
園子只覺得無盡心酸。
他無情的主子,其實亦是有情之人。
只可惜,主子真的再也不能與鳳四小姐……
同一時間,浣月國月瀾城。月瀾城乃浣月國首都,在城中一間不起眼的客棧裡,君承浩稍掩着窗戶,看着外頭繁華熱鬧的大街。
侍衛張晉走進房,“主子,不好的消息。”
“有什麼消息比海盜歸海一刀帶領着本宮座下的死士刺殺君佑祺與君寞殤失敗更壞?”君承浩滿臉的鬍渣,故意留起了的鬍子,已讓他從昔日祁天國意氣風發的太子爺,變成了一個落魄大漢。
“如您所揣測,德郡王府果然被人暗中監視了。整個王府外頭,大量暗衛把守,屬下查到,那些侍衛出自浣月國太子府。”
君承浩粗獷冷硬的臉龐神情僵硬,“本宮……真是習慣了這個尊貴的稱呼,卻不再有資格。我的母妃生前乃德郡王府的辰敏郡主。浣月國皇帝既然派了親信前來找我,想必是承認我這個兒子。德郡王府也算有點勢力,倘若浣月國帝君再承認我的身份,那麼,以年齡算,我就是浣月國的大皇子。我回了浣月國,朝廷多了一個皇子,太子慕容澈自是不願意的。又豈會不派人阻撓。”
“可是,據傳,浣月國太子慕容澈多年來深居簡出,對朝中的事情並不感興趣,而且曾請命想將太子之位禪讓於六皇子慕容琰。慕容澈似乎不想當皇帝,據說他迷戀一個女子,一心只想與心愛的女子逍遙一生。偏偏,六皇子慕容琰是個難當大任的病怏子,據說六皇子總是病得連牀榻都下不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死。慕容澈纔不得不當着太子。”
“照理來說,慕容澈若真無心皇位,六皇子慕容琰又病重,那麼,太子是不會阻撓我回國的。”君承浩目光微微眯起,“兩年前,聽聞浣月國太子慕容澈性情大變,變得從來不在白天出現,只有夜裡出沒,並且開始插手朝政,連浣月國皇帝的意見都屢屢推翻,掌握了不少兵力人馬於自己旗下。有傳說,他有逼宮之嫌,野心外露。本來太子慕容澈關心起了政-事,浣月國皇帝該開心纔是,本宮所得的消息,浣月國太子與皇帝似乎越來越不和睦。要知道,兩年前之前,浣月國皇帝是最寵愛太子的,現下卻處處防着他。”
“也不知道浣月國的太子發生了什麼事……”
“我現在可操心不了那麼多。”君承浩滿臉憂愁,“德郡王府被太子命人監視,我想求助於母妃孃家人這條路斷了。我豢養的所有死士,助本宮……助我一路逃來,死得死,餘下八百名也在海上刺殺君佑祺與君寞殤全軍覆沒。想必現在浣月國皇宮也守備森嚴,太子早就讓人等着我自投羅網。我去了,也是死路一條。人生失意至此……”
“主子……”
君承浩鐵拳握得緊緊地,“本宮一定會否極泰來!一定會!”
“是的,主子,您本來就是浣月國的大皇子,浣月國皇上派人找您,不惜冒着毀了您在祁天國的太子之位,一定會補償您的……”
“但願如此。本宮……”他苦笑了起來,“當了那麼多年的太子,萬料不到竟成了一條喪家犬。也不知道浣月國皇帝怎麼想的……”
“主子莫急,浣月國君肯定喜愛您。您總會找到機會面聖的,到時,就苦盡甘來了。”
“只怕還沒面聖,我這條命就沒了。”君承浩鐵青着臉,一路逃亡,他自己的隨身飾物不便變賣,以免太子物飾被人認出來。
能活到現在,靠的是變賣張晉的一些隨身物件,換得微薄盤纏,並當過小偷、打過劫……
他君承浩淪落到現在的地步,君佑祺那個天殺的一定笑死了。
他現在一得應付浣月太子的叵測居心,二得躲避君佑祺座下殺手的追殺。
狼狽之極,已經無法形容。
他亦不知道,他的明天,在哪裡……
張晉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亦感受到了主子的頹廢。
君承浩拿起桌上的酒壺猛灌一口酒,落魄不得志。他太明白權勢的重要,可他手中無權、連錢也沒了,“張晉,跟着我,沒有明天。你隨時可能會死,你還是走吧。”
“主子,屬下不會走的。”張晉單膝跪地,“屬下發過誓,一生效忠於您,不論任何時候,絕不會背叛。求主子不要一再地趕屬下走。”
“我知道你的忠心。可如今……”他諷笑了起來,“我連明天的房錢都付不出來了。”
“屬下已經付過了。”
“你又去偷了?”
他只得頷首,“是。”
君承浩很是難堪,“跟着我這種沒用的廢物,跟着我這種亡命之徒,有什麼好?憑你的能力,另擇明主,定會得到賞識。”
“屬下誓死留在主子身邊。”
君承浩看着張晉堅定的神情,諷笑着吐了二個字,“愚忠!”心裡卻升騰起了感動。趕了張晉幾次,他都不走。倘若他君承浩有朝一日得志,必不會虧待這個如此以命相護的下人。
四天後,浣月國-皇宮
浣月帝君慕容淵在御書房裡批閱奏摺,一旁的老太監張吉祥見皇帝終於合上了最後一本奏摺,忙爲他捏按着肩膀,“皇上,您要保重龍體,別太操勞了。”
老皇帝慕容淵威嚴的聲音裡有幾分無奈,“老六是個病怏子,朕最寵愛的太子又……”倏地止了聲音,想起那夜悄臨太子府所見,驚得他一顆老心臟現在想起來還後怕,“祁天國君撤了君承浩的太子之位,出重金收買他的項上人頭,承浩乃朕的龍子一事,徹底敗露,想必朕派出去找承浩的親信,田晏已經死了。朕得到消息,承浩已到了天瀾城。只是不清楚具體位置在哪。”
“皇上,您別擔憂,據聞承浩皇子性情穩重,是個能當大任之人,他一定會來找您的。”
“正因如此,他不會冒然進宮。太子已派人潛伏在宮裡,準備待承浩一進宮,就捉拿他。德郡王府外頭也被派遣了大批的太子親信。如今是朕找不到承浩,承浩見不了朕。”皇帝揉了揉額頭,憂愁不已。
張吉祥侍奉皇帝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皇上,要麼,老奴出宮,爲您尋找承浩太子?”
“你是朕身邊的人,你有風吹草動,馬上就會被太子派人盯上。”皇帝更憂心的是太子的事。他最寵愛的太子慕容澈,怎麼會變得那麼恐怖……總覺得現在的太子,已經不是他的澈兒了。可是,又的確是澈兒。
真的不知道問題出在了哪裡。
本來,浣月國的皇位傳給他最寵愛的兒子慕容澈。祁天國的江山,又由他與心愛的女子辰敏所生的兒子承浩繼承。
當天三分天下,祁天國與浣月國都變成他慕容家的江山。天下他慕容家要是佔據三分之二,將是是多麼美好的事情。
如今澈兒……似乎被什麼人掌控了。而老六慕容琰又病危,他這個皇帝又一日日……實在沒辦法,只能冒險設法找回那個在外,唯一正常的兒子。
他慕容家的江山,已岌岌可危。別說佔據天下的三分之二,能保護現有江山,已是不易。
張吉祥低首,“皇上您顧慮得極是。”
“朕原本也無意拆穿承浩乃朕的兒子,只想他早日登上祁天國大統,再讓他明白,他是朕慕容家的血脈。未料想,他的身份竟然被祁天國帝君所識破。祁天國的人只當承浩是野種,卻不知,是朕的龍種。也許,祁天國君已知承浩是朕的兒子。不管如何,祁天國帝君替人養了那麼久的兒子,定然氣得不輕,又不敢輕掀兩國戰事。”慕容淵站起身,高大有些鞠瘻的身影走到窗邊,蒼老的背影有些蕭瑟,“承浩現在被祁天國派人追殺,太子澈又容不下他。朕必需搭救,否則,承浩怕是撐不了多久。”
“皇上,您打算怎麼辦?”
“朕這個皇帝穩坐龍椅幾十年,全朝廷都在朕的掌控中,又豈會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慕容淵沉凝地說道,“承浩生母辰敏乃朕一生摯愛的女子。朕記得德郡王府有位十七歲未嫁病故的郡主辰萱?”
“是的,辰萱郡主芳齡病故,她乃辰敏郡主的親妹。”
“辰敏畢竟嫁給了祁天國皇帝,朕總不能再用她的名義認回承浩。否則,怕是祁天國君會惱羞成怒出兵起戰事。戰事不可輕易挑起,否則,生靈塗炭,非朕所願見。再則,朕當年將懷了孕的心愛女子辰敏送給君舜的事,不光彩,也不能敗露出去。不能讓天下人恥笑我慕容皇家不良的居心。辰萱乃辰敏一母同胞的妹妹,朕就做個風流皇帝。讓世人以爲承浩乃朕與辰萱所生。既然承浩進宮會有危險,朕又找不到他。那麼,就讓他光明正大地當浣月國的大皇子、光明正大地擁有朕指派的親衛軍、光明正大地讓他去朕指派給他的親王府!”
“皇上英明!”
“封承浩什麼名銜呢,他歷經苦難,返回浣月國,實屬不易。朕希望他否極泰來,就冊封他爲——瑞王。擬聖旨。”
“是……”
隔天,浣月國首都天瀾城格外熱鬧,帝王天家尋回流落在外的兒子,又封王又賜府邸的,簡直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客棧的二樓廂房裡,君承浩醉得像一灘爛泥。可他的意識,還是清醒的。他不甘心就此落魄,按身份,他是浣月國的大皇子,不該就此卑微得像過街老鼠。
可他卻鬱郁不得志。
放棄了,那麼,一生也就這樣了。
他不能放棄,他要尋找機會,進宮面聖,要看浣月國帝君認不認他。要看看,他母妃愛了一輩子的男人,究竟要不要母妃給他生的兒子。
搖晃地站起身,他高大壯碩的身影走到牆角的角架前,端起盆子,將盆子裡的冷水兜頭朝自己澆下。
初冬的水,很寒、很冷。
頓時,他全身一個激靈,酒意完全醒了。
此時,大街上忽然有官兵敲着鑼大聲吶喊,“天家喜事!聖上當年與已故德郡王府的辰萱郡主孕育流落在外的兒子尋回,冊封瑞王,賜名慕容承浩,賜住榮華街瑞王府……聖旨公告天下!天家喜事、天家喜事……”
君承浩聽了,一臉的肅穆。
侍衛張晉走進房,“主子,不好了,有人冒充您,當了瑞王爺。皇榜已昭告天下,各大府衙門口都有貼着冊封的皇傍。”
君承浩一揮手,嚴肅地說道,“別急。浣月國皇帝慕容淵既然肯認本宮這個兒子。本宮豈是那麼好冒充的。說明慕容淵一直有關注本宮。也就是說,儘管沒有見過,他弄到一幅本宮的畫像知道本宮的相貌,不難。並且,德郡王府的辰萱郡主是母妃的親妹,母妃說辰萱十七歲的時候死了。死時還是清白身,不可能有孩子。況且,浣月國皇帝尋回的兒子,連名字也沒改——承浩。我的母妃嫁給祁天國皇帝屬實,浣月國皇帝要認回我這個兒子,不宜用母妃的名銜,用已故的辰萱姨娘名銜,倒是合適。是以,尋回的瑞王——是本宮。”
他解下佩戴在脖子上、藏在衣服內的一塊小玉佩,那是一塊碧透精緻的玉佩,上頭刻了個‘浩’字,“此玉是本宮兒時,母妃給本宮的,她說乃一位至關重要的故人所贈,讓本宮一生都好好收藏着,此事還特別交待本宮,不得對外提起。本宮那時問是什麼故人,母妃只是一臉的憂愁思念。若本宮所猜沒錯,母妃的那位故人,應該就是浣月國皇帝慕容淵。”
“主子,這麼說,您真的否極泰來了!”張晉又驚喜又高興。
“慕容淵執掌朝政幾十年,乃一個有實權的皇帝。不像祁天國的傀儡皇帝君舜。”君承浩若有所思,“能穩坐江山幾十年,又不被別人有機可趁,可見慕容淵非一般人。他應該早料到了本宮現在進退兩難的處境。而他也苦於找不到本宮,本宮亦不便冒險進宮找他。於是,直接給本宮安排了一座全是他親信的瑞王府。他又怕本宮不知道這個消息,所以,不但貼皇榜,更是派了官府的人滿街的敲鑼佈告。要知道,此等皇榜,除了皇帝,連太子都沒有資格、也不敢昭告天下。”
“太好了主子!”
君承浩開始從包袱裡找出一套像樣的衣服換上,刮鬍子、洗臉……
榮華街一座氣派的府邸門前,瑞王府三個燙金的大字龍飛鳳舞。
硃紅的大門外,四隊精兵一左一右,分爲兩排整齊抖擻地站立。
兩座巨大的石獅一左一右鎮守。
氣派萬千。
瑞王府大門外頭,突兀地有三具屍體躺地。
幾十米開外,圍觀的百姓無數。
人羣中,有人不明白了,“今兒個瑞王受冊封的日子,府外怎麼會有三具屍體?”
有人說,“沒看到那三具屍體都長得很像嗎?據說是瑞王爺還沒回府呢,那三個人是仗着與瑞王爺長得像,進去冒領聖旨,不知道怎麼被識破的,被殺了,扔出來了。”
“譁……”百姓一片唏噓,不少人都說,“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連瑞王爺也敢冒充……皇上又不是沒見過兒子,冒充的人,不就是自找死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