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可嘆,可悲,他數十年來生活在痛楚之中,生活在復仇的陰影下,竟然也是重蹈覆轍。
怪不得蘇映月會說,“有其父必有其子”這樣的話語。
當時他還以爲她是在污衊他的父皇,以爲她是看不起自己的父皇,沒想到,是他自己太高估自己的父皇了。
當蘇瀚墨得知這個真相時,就如晴天霹靂般,他真的不能接受,可是他必須接受。
從小,太傅就告訴他,整個蘇國皇室死的極其慘烈,而他是蘇國唯一的希望,讓他從小就擔起了重任。
三歲開始,便學習各種兵法,到八歲時,他的心智已經堪比十五歲的男兒。
他永遠也忘不了,每次深夜看書、雪裡練劍、雨裡練氣的情景,而每當他要倒下時,他安慰自己的便是,自己有一個值得自己驕傲的父皇,自己也要變成如同父皇那般偉大的人。
“太傅,我父皇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稚嫩的聲音在腦海裡迴盪。
太傅深沉而滿是敬佩的聲音說道:“你父皇啊,是蘇國的皇帝,萬人敬仰,亂世英雄,他一統了紛亂的局勢,擴大了蘇國的版圖,讓蘇國百姓安居樂業,讓蘇國成爲這已知大陸上最強大的國家。”
“我父皇真有這麼厲害嗎?”稚嫩的聲音裡透出了幾分驕傲和自豪。
“不僅如此,你父皇還是天下間最美的美男子,是所有女子所愛慕的對象,從來沒有人有你父皇那般英俊瀟灑,氣宇軒昂。”
“可是……我父皇這麼厲害,爲什麼還會死……”稚嫩的聲音中透出他那個年紀不該有的難過和惋惜。
“因爲奸人設計,用了不光明的手段,一夜之間殘殺了蘇國的整個皇室,老弱婦孺統統沒有放過,一夕之間,蘇國皇室幾千人,紛紛倒在血泊之中。太子,你要知道一件事情,世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就是現在的三國皇帝嗎?他們聯手背叛了父皇?”他揚起頭,如星辰般的眸子裡已滿是淚光。
太傅戀愛的摸了摸他的頭,驚愕的看向他。“太子,不用我說,你便懂了,真不愧是蘇皇的孩子!從此以後,你的仇人就是三國皇室!他們滅你滿國,你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爲你父皇母后等蘇國的幾千人報仇,恢復我蘇國的壯麗的山河!成爲像你父皇那般令人欽佩的蓋世英雄,萬人敬仰,永存史冊!”
蘇瀚墨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嘲笑。
什麼壯麗山河,也不過是多少場戰爭換來的。
什麼萬人敬仰,也不過是表面的。
什麼永存史冊,也不過是亂改歷史的!
若不是蘇映月的話,他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的父皇,也是如此卑劣的人。
他可以征戰,可以從馬背上打下一片片江山,可是他怎麼能用“百步魂飛”那般的毒藥,去對付那些朝拜的小國?
這就是自己從小樹立的榜樣嗎?這就是自己要成爲的人嗎?
“瀚墨……”雲川看見他痛楚而覺悟般的神態,不禁疑惑的叫道。
蘇瀚墨回過神來,臉色已經變得淡漠無比。
和以前的不同,以前的他心懷怨氣,身懷殺氣,步步爲營,只爲復仇。
而現在,他已然沒有了目標,更沒有了怨恨,他這隨時
面臨死亡的人,看開了一切,放下了一切,還有什麼可在乎的呢?
或許有,可是卻也永遠是一個夢,觸不可及。
雲川微微擰眉,爲什麼總感覺他變了?
從前,感覺他是一座凍結萬年的冰山,冷酷冷傲,獨佔一方,卻堅毅不拔,傲然於世。
而現在,他似乎成了一汪深藍色的湖水,平靜無波,緩緩在自己的世界流淌,沒有分支。一眼看去,寧靜的似乎沒有任何的可疑,可是仔細一看,才覺得深不見底。
淡漠或許是此刻形容他最好的詞語,他的眼眸之中,更是如同一望無際的沙漠,廣闊而遼遠,沒有絲毫的特點,卻又更顯得神秘,讓人想要一探究竟,到底是怎樣的事情,讓他似乎是經歷了世間的滄桑,看透了人情的冷暖,纔有此刻如此的釋然。
蘇瀚墨放下茶杯,認真的看向雲川,“從此以後,你和十二金祭都可以離開了。”
“瀚墨……爲什麼?仇不報了嗎?蘇國不恢復了嗎?”雲川無比驚愕的看向他,從來沒想到這話會從他的口中說出。
蘇瀚墨不再看他,將視線投在那茶杯之中,似乎要想那清澈的茶水洗刷掉滿心的哀怨。
他不想讓雲川知道,他知道雲川和他一樣,從小便以爲蘇月峰是一個人人景仰的蓋世英雄。
因爲他的父親,太傅,便是一個運籌帷幄的人,讓他們都佩服得五體投地,可是這樣一個人,卻忠誠的效命於蘇月峰,就算蘇月峰死了,也矢志不渝的爲他籌劃,爲他復仇。
對雲川而言,他的爹那般忠誠的主子,定然是一個好主子,好皇帝!
若他知道真相,想必不會比自己所承認的打擊小。
“爲什麼?”雲川見他沒有說話,再次開口,“難道是爲了郡主嗎?”
“我說過了,從此以後,沒有蘇國郡主,沒有蘇國太子。”蘇瀚墨低沉的聲音如同輻射般拋了出來。
十二金祭也現身,一動不動的站到他跟前,不解的凝視他。
蘇瀚墨起身,負手而立,“你們可還記得你們的使命?”
“遵從命令。”十二金祭異口同聲的回答。
對於他們而言,的確只需要遵從命令,什麼都不需要問,什麼都不需要管。
主子的話,就是宗旨。
“既然如此,又何須多問?”蘇瀚墨語氣淡沉,轉過身去不再看他們。
“十二金祭只效命於主子!”十二金祭異口同聲的回答。
“從今以後,也不需要你們再做什麼。你們,自由了……”蘇瀚墨緩緩的合上眼瞼。
衆人看着他,卻看不清他的表情,到底是悲是喜,還是不喜不憂。
閉着眼眸的他似乎是在掩飾什麼,又似乎是解脫了一般。
“我只想知道真相。”雲川不甘心的走到他跟前,堅定的凝視他。
沉默,良久的沉默。
在衆人都懷疑他放棄作答的時候,蘇瀚墨才緩緩睜開眼瞼,一眼無波的看向雲川,“復國了又能怎樣?”
“爲蘇皇報仇,爲所有人報仇,這不是我們一直以來的目標嗎?”雲川不接的反問。
“復仇以後呢?成爲一國之君,守護蘇國,爾虞我詐,生死勞碌?”蘇瀚墨凝視他的瞳孔,“這是你們想要的生
活嗎?”
說完,又看向十二金祭。
衆人都沉默,才如負重山的道:“這是使命,也是職責。”
“這個世界上,沒有誰生下來就必須做什麼,也沒有人不能做什麼。每個人都有追求自己生活的權利。”蘇瀚墨淡淡的看向他們,“你們跟了我這麼久,爲一個本不該有的使命而耗盡半生,接下來,就是你們自己的生活了。”
“那你呢?”沈長鞭上前一步,“你能放下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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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恨?呵……將死之人,與有榮辱?”蘇瀚墨垂下眼瞼,掩下滿心的淒涼。
淡薄的話語如清風帶水般吹拂過每個人的耳畔,衆人都感覺如同站在高山之巔,觀望滄海一般的絕望。
蘇瀚墨輕輕一勾嘴角,揚起的弧度卻不帶絲毫的笑意,“該說的我已經說了,你們也該知道怎麼做了。”
“知道了。”雲川回答,十二金祭也相繼點頭。
十三人都不捨的凝視眼前一襲紫衣素袖飄飄的男子,又將同樣的目光投向整個宅子,隨即,便都低下頭去,“保重!”
話音一落,“咻”的一聲,十二金祭便消失在院子裡。
雲川雙手緩緩握緊,想要再說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口,轉身,離開。
空氣一下子變得冷寂下來,帶着蝕骨吞心般的窒息。
蘇瀚墨邁着沉重的步伐,緩緩走到桌前。
精緻的桌面上,一杯碧綠的茶水依舊靜靜的盛放着,只是已經沒有了溫度而起的嫋嫋白煙。
這便是所謂的……人走茶涼吧……
這是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空虛感和落寞感,以前的他自己是受人追捧的,而現在,只剩一個人了……
心忽然過於的空曠,以至於整個身體都變得沮喪,無力支撐的蘇瀚墨斜靠到桌上,伸手以作支撐。
空無他人的亭子,涼無溫度的茶水,傲然孤獨的身姿,整個畫面,顯得無比的森涼。
忽然,一聲沉和的語調傳來,爲這份悲涼增添了無限的溫度,“瀚墨……”
蘇瀚墨身姿一怔,眉心一蹙, 緩緩的轉過身。
寂寥的天際之下,蕭瑟的枯樹之間,十三個身姿筆挺而立着,猶如沙漠之中的白楊。
儘管心中悸動,蘇瀚墨依舊是壓下眉眼中的欣喜,淡淡開口,“還回來做什麼?”
“瀚墨,即使你不是曾經蘇國的太子,也不是未來蘇國的皇上,不是這整個天下的王者,你依舊是我們的主子,是我們的朋友!”雲川上前,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蘇瀚墨眉心微動,半晌也不知道說什麼。
他向來狠戾,又有什麼值得他們如此擁護?
十二金祭紛紛上前,將他團團圍在中間。
“沒有你,也就沒有我們十二金祭,是你將我們栽培至今,怎麼說走就走?”沈長鞭挑了挑眉,“況且別以爲趕我們走了,你就能獨佔這王府了!這王府可真是個修養天年的好地方!”
蘇瀚墨不由得揚起了嘴角,“既然大家都喜歡,那這宅子,以後便是我們的棲身之所。”
“這纔對嘛!王府是先皇賞賜的世襲宅院,衆人皆以爲你死了,這宅子也就成了空宅,最多是受人祭拜罷了。不住白不住。”沈長鞭見他笑了,也繼續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