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

在喬飛羽的淚眼中,沈心語跟着那殺手一步一步沙漠,直至身影全無。

沙漠裡的天並非是瓦藍瓦藍的,那種藍,好象隔着一層透明的霧氣,而且這霧氣還是被烈火蒸騰着的,處處都似隔着一層玻璃,不真實、扭曲的、濛濛的;太陽並非火紅火紅的,而是宛如珍珠般的白玉,小小的,貼在空中。望眼四周,紅沙滾滾廣闊無垠,美麗的沙痕一波波流向天際,一列列的沙丘靜靜躺臥在炙熱的空氣中,彷佛上的波浪在時空中凍結了一般靜止不動。

頂着要將人曬化、將水分吸乾,吸成人乾的烈日,沈心語跟着那不緊不慢象是走在林蔭大道上的殺手,啞着快冒煙的嗓子道:“你爲什麼那麼恨我?我們沒有恩怨吧?”

“象你這種愚蠢的女人留着只是浪費糧食。”沙啞的聲音,輕吐不屑。

“哈,我是哪一種愚蠢的女人?”沈心語從未想過,“愚蠢”兩個字會用到自己身上。

“將男人當寶貝的女人不愚蠢?”那女人輕笑,一邊嘴角高揚,黝黑的面容有一瞬通亮,竟有幾份顏色。

沈心語輕笑:“怎麼就算愚蠢了?”

“小的時候,娘和天下所有的女人一樣,娶了爹,也娶了兩房夫郎,但她顧着爹、顧着我、顧着弟弟,顧着家小,我們一直過得快快樂樂的,直到有一天,另一個男人出現了,那個男人長得正好,”女人輕輕笑了下,卻比哭更難看,“娘就如瘋了一樣,那男人說什麼就是什麼,什麼正夫,什麼兒女,一切都不一樣了,娘聽着那男人的話,將爹和兩個叔叔送進了倡館,將我和弟弟賣給殺身組織。”那女人看了一眼沈心語,叫沈心語發昏的頭腦瞬間清醒,而且還發涼,笑了下,臉卻瞬間扭曲起來,輕輕地道,“你道只八、九歲的孩子落在那樣的組織手中會怎樣?”擡頭看了眼散發着炙熱的熱度的太陽,“我們日頭一出,就被扔進這片沙漠,不到太陽下山不會走出這片沙漠,晚上還要學怎樣殺人,到處都是血,不是別人死,便是我們亡,而弟弟,”停了下,才無情無緒地道,“終究一年都沒能熬過去,就那樣去了,甚至都沒讓我看上一眼,就永遠倒在這片沙漠中,也許被沙丘埋了,也許被這沙漠中的狼給吃了,誰又知道呢。”又笑了一下,卻是幸災樂禍的,“而那個男人,卻將我家弄得家破人亡後,捲了娘所有的家當,跟着另一個女人跑了,你說寶貝男人的女人是不是愚蠢?”輕輕地瞥了沈心語一眼,那一眼卻叫沈心語閉了嘴,知道無論怎樣,她都不會動搖半分,她將她的恨放到了每一個她出任務的對象身上,沈心語苦笑。

炎炎烈日、滾滾熱氣,層層巒巒的黃沙無邊無際,不管怎麼走怎麼看,景緻永遠都不會變,紅色的沙浪起起伏伏,似乎延伸到天的盡頭,更或是這天空下根本就是一片沙海,沙丘的後面永遠是另一座沙丘,或許還有幾根枯草,在烈日的炙烤下連動都不動一下,好象死不瞑目似的直指着蒼天,景色一成不變,永無止盡得令人厭煩。

沙地畢竟與平地大不相同,一腳下去就是一個深陷的沙坑,彷佛踩在泥淖裡,每一步都艱辛無比,更嫌悶熱的風令沈心語宛如置身於烤箱之中,幾乎喘不過氣來,纔剛走上幾步就已汗流浹背。燥熱的空氣滯悶得教人難以忍受,滿身大汗彷佛剛從水裡撈出來,表層卻一會兒又被曬乾,出汗後又因潮溼而無法蒸發,嘴脣乾裂,眼睛、舌頭和喉嚨發燙疼痛,真是令人苦不堪言。

不過這還可以忍受,越往裡賺竟然颳起一陣強風,吹起濃密的沙塵來,旋轉的沙子撲面而來,他們從頭到腳都沾滿了沙塵,能見度不到十幾步遠。強風持續不斷地猛烈吹拂,沙暴塵飛瀰漫,太陽早就不曉得被風颳到哪裡去了。儘管如此,那女人都沒有放棄,她仍領着沈心語一步一步地頂着強風、咬緊牙關,奮力往前邁進。

連上體育課都會被曬暈的沈心語,在這樣的環境下,你道她能走多遠?一個時辰後,神志有些不清的沈心語連自己都驚訝,還沒暈?一個半時辰,只一個踉蹌,腳下一絆,順着沙丘,象具沒有生命的物體,快速地滾落下去,沒有掙扎,沒有半分停留,就象山上滾下的一塊小石頭,只是順應自然的方向。

那女人站在丘頂,只是靜靜地看着,無情無緒,一會,擡頭看着又風平浪靜的沙漠上高懸的那輪太陽,掉頭就走。

沒有山脈、沒有河流,也沒有樹木,唯有熾熱的日頭無情的曝曬着,還有一望無際的沙海,死氣沉沉、單調寂靜,彷佛死神的棲息之所。

喬飛羽眼睜睜看着沈心語走進沙漠,只能瞪着淚眼,眨都不眨一下,象要將那抹纖細的身影印在眼中,眼中射出的是絕望,剛嚐到幸福的一顆心苦澀得麻木。四周的一切聲響都不存在,死寂的眼中就剩下那片沙漠。連李明月走時將他們所有的馬及馬車全帶走了他亦不知,只知那樣呆呆地看着那片沙漠,沒了靈魂。

倒是李明月的夫郎們留下一大半沒走。

身子一能動,喬飛羽一手摸出懷中的東西,是秦墨竹給的“秦門”的信物,飛拋給出青鳴,飛身撲向沙漠沈心語的那個方向,子輪等撲上去:“爺,你不能。”

喬飛羽幾個飛騰,吼:“你們等嚮導。”人已飛出去,他認定的那個方向。

青鳴仰首長嘯,一會,一隻小型金雕由天際流星般飛落,青鳴撕下內衣,咬破手指疾書,包上那塊玉石,繫上雕腳,一邊對青青吼:“攔住他們。”

喬飛羽朝着他認定的那個方向疾奔,由飛快的,到越來越慢,到舉步唯艱,水分流失得利害,沙漠象死了般寂靜無聲,唯有耳邊被陽光曬得“嗡嗡”作響的空氣,振得耳膜生疼。

二個時辰後,兜兜轉轉,竟就讓喬飛羽找着了,一襲黑衣,落在丘底背陽的一面,只半個身子落在陽光中。

“心兒”,喬飛羽一聲吼,本落到心底的心又顫微微跳動起來,被烈日蒸得已無多餘水份的喬飛羽激動得落下幾滴淚來,那是喜悅呀。順着沙丘滾落到底,爬近,翻過沈心語的身子,拍着她紅得不行的臉叫着,搖晃着:“心兒,你醒醒,醒醒。”低下頭,撬開她的脣,伸舌進她的嘴。

沈心語只是順着本能,搜尋着每一絲一滴的水份,半睜開無焦距的眼,待慢慢看清時,本能一下子坐了起來,揪着喬飛羽的衣領吼:“誰讓你進來的?呀?”

喬飛羽雙手一使力,將沈心語緊緊抱進懷中,頂着她的頸子低低哽咽道:“你不能拋下我。”

沈心語閉了下眼,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用,當務之急就是走出這片沙漠,兩人半抱半扶着站起身來,一步一步向着所謂的回頭的路走去。

沙漠的日頭似乎特別長,似乎怎麼等怎麼賺太陽都落不下去,兩人的手、臉都有曬傷的紅塊。當夜幕降臨,冷風颼颼、寒意沁骨,汗溼的衣服使他們不已,兩人只能緊緊地抱在一起,臥在沙丘的背風面,相互取暖。沙漠的白天叫人好似處於赤道,而夜晚恰好相反,好似處在南北極。

沒有食物,沒有水,這樣的走走停停,一直維持到第三天,已是兩人的極限,卻還是未走出沙漠,早在第一天他們就知道,他們迷路了,在沙漠中迷路,而且沒有嚮導,就幾乎等於死亡。

沈心語在第二天時,就幾乎都在喬飛羽的背上了,昏昏沉沉間沈心語示意喬飛羽放下自己,虛弱道:“你應該一個人走的。”這已經是這兩天她說得最多的話了,因爲她知道,沒她,他有一半的希望,拖着她,他連一點希望都沒有。

“心兒,誰都可以放開我的手,只有你不能,你不能讓我品嚐過甜蜜之後再拋下我一個人,你讓我怎麼過?”喬飛羽用疲憊不堪的雙臂緊緊抱着已陷入半昏迷的沈心語在懷中,嗓音沙啞粗嘎。

“飛羽,我真的很……很抱歉,其實……其實我真的……不想放手的,可我……可我怕挺不住,真的……真的對不起……對不起……對……”沈心語斷斷續續的,幾不能成言,囁嗦着陷入另一陣昏迷。

不知是什麼時候,只是在昏迷中,突然一陣清涼伴着豆大的雨點打在臉上,麻麻的,沈心語用手摸了下臉,半是雨水半是沙子,在雨中勉強半睜開眼,卻是一陣風似的傾盆大雨,很快地從一邊吹刮過來,只一會兒功夫,又到那邊去了,沙漠中伴着雲腳的雨水,來得快,去的也快,水一下子就漏光了,雲層過後的陽光一照,就如同沒有下過雨一樣。

“飛羽?”沈心語驀地低叫,嗓子痛得快啞了,一骨碌翻身起來,卻見斜坡頂端的喬飛羽面朝下扒着,想着是他揹着自己,體力不支時撲倒,自己順着半傾斜的山坡滾落下來的。

沈心語手腳並用,爬上小丘,喬飛羽卻是全身乾燥,想來剛纔那陣雨根本就沒下到這兒,要不,會醒來的不僅僅只是自己。沈心語使出吃奶的力氣翻過喬飛羽,但見他:臉色通紅,好幾處都曬傷了,嘴脣泛白,裂了開來。沈心語心一驚,輕輕拍着喬飛羽的面頰,在他耳邊低低地叫:“飛羽,飛羽?”雖知道是什麼狀況,還是不由加大音量叫道:“飛羽,你醒醒。”手下推的手勁不禁得就加大了。然而終是徒然,沈心語知道,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儘快找到水,沈心語站起身來,極目遠眺,四周除了漫漫的黃沙,再無半點別的顏色,沈心語一顆心沉到了底。沈心語更知道,就憑她,別說找水,即使瞎貓碰到死老鼠,讓她找着水了,她也走不回喬飛羽身爆一是她已無這個體力,二是在沙漠中,她根本就是東南西北都分不清,而看情形,喬飛羽也等不到她去找水了。

沈心語靜靜地坐下身來,用衣袖掃盡喬飛羽臉上的沙,腦中是他們相處過的點點滴滴,低低地笑嘆:“註定了我們是不能放開彼此的手的呀!”俯下臉,傾到喬飛羽的臉上,張脣吮住他失了顏色的薄脣,撬開他閉得死緊的牙,吻着的同時,伸出一隻手拆了頭上的髮簪,擡起頭來,又看了會,微微笑着用髮簪刺破手腕,血一下子冒了出來,將腕按上喬飛羽的脣,低低地笑:“能爲你做的也就剩這了。”

只是出於本能,喬飛羽尋着那水溼吮着,就象剛纔沈心語吻着他時,本能地吮着她口中的那麼一點點溼意。

沈心語並不覺得疼痛,也許在這沙漠中的三天,將她的感官也磨得鈍鈍的了,也就堅持了那麼一小會兒功夫,沈心語慢慢傾倒下身子,半軟在喬飛羽的身上,一手緊緊握着他的一隻手,一隻手的腕牢牢地按在他的嘴上。

“族長,你看,那邊有人。”在沉入黑暗之前,沈心語似乎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她想:天堂,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