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着太子替太子妃抄女則女戒一事,太子與皇后的關係一度鬧得很不愉快,但是後來不知怎麼的,皇后下密令免除了罰抄,所以太子最後也沒抄四百遍。
既然是密令,當然不可能太張揚,蘇思曼本來不會知曉。當真也是機緣巧合吧,那天下午她閒的蛋疼,獨自一人跑去逛御花園賞花。她逛了一陣乏了,就在第一次遇見樑少鈞的地方躺下睡大覺。地上的草比較厚,加上湖邊不時有風吹過,上頭又有枝葉茂密的柳樹遮蔭,往那兒一躺,確實很舒服。正睡得迷迷糊糊地,就聽到有細微的腳步聲。因爲之前就來這地方來過許多次,蘇思曼幾乎不用睜眼,就知道那腳步聲是往涼亭方向去的。
“顧姐姐,可巧在這兒碰上你了,我正要去找你呢。”這聲音蘇思曼認得,正是皇后的貼身侍女玉蓉。
“哦,蓉姑娘,找我什麼事?”顧繡蓮問。
“皇后娘娘說,太子妃那邊的事,都作罷了,罰抄也一併免了。”玉蓉嘆了口氣。
“怎會這樣?太子殿下那樣忤逆娘娘,娘娘怎會下這樣的命令?”顧繡蓮顯然很不解。
不單她不解,無意間偷聽的蘇思曼也不解。
“還能爲什麼,娘娘就是不想把太子殿下逼急了吧,本來母子關係就有些不大對勁了。”玉蓉又是一聲嘆息。
“原來是這樣,唉,到底不是親生的,隔着心。”顧繡蓮也有些感嘆。
“雖說不是親生,可這麼多年娘娘待太子殿下如何,太子殿下心裡就沒數麼?從前也還好好的,這次爲着太子妃的事竟然那樣頂撞娘娘,氣得娘娘幾天都吃不下睡不着。我是看出來了,太子殿下是真的變了,也不曉得是哪個給他灌了迷魂湯,挑撥離間。我就沒見娘娘對其他人那麼巴心巴肺過,只要是事關太子殿下的,哪件娘娘不是親力親爲費心勞神?殿下如今對娘娘那樣,我看着都替娘娘傷心。”
“或許太子殿下只是一時年輕氣盛吧,沒你想的那麼複雜。這麼多年,太子殿下一直視皇后娘娘爲生母一般,太子殿下天資聰穎,又怎會輕易受人挑撥?不過說句實話,有時候皇后娘娘對太子殿下管得太嚴了,太子殿下如今已是大人,很多事自己有分寸,過多的干涉,必然會讓他厭煩。蓉姑娘也多勸勸娘娘吧。”
“我知道。”玉蓉悶悶地道,“好了,我也不多耽擱了,還要去太醫院一趟。”
顧繡蓮在涼亭裡又坐了一會才走。
蘇思曼此刻才知道,原來樑少鈞並不是皇后的親生兒子。想到自己對他的瞭解那麼少,她有些慚愧。她想,他那冷僻的性子,肯定跟他過去的經歷有關。於是她有了一個想法,她想了解他的過去。
她現在已經放棄了那些掙扎,過去發生了的事,都已經是既成事實,改變不了,緊揪着不放,只能無休止地痛苦下去。如今到底是誰欠了誰,誰該還誰,彼此都血債血償過,已經分不清,或者說,已經兩清了。這段時間她已經看透了一點,那就是仇恨是無法使人幸福的。
他說他想從頭開始,其實那也是她心底裡最真實的想法,只是之前都不敢正視罷了。有國仇家恨的枷鎖在,私人感情都是微不足道的。而現在,她已經不想再將自己擺在那麼高的位置上,只想做個普普通通的穿越者,過平常人的生活。這裡的是非恩怨原本就與她無關,她也沒有什麼宏偉的壯懷豪情遠大志向。楚國雖然滅了,但是百姓卻再不用遭受刀兵之苦,這何嘗又不是一件美事呢?那些國仇家恨,對於她這個隨時可能離開的人來說,不過都是浮雲。她現在想要做的,就是緊緊抓住手裡的幸福,她想要她的這一趟穿越之旅不虛此行。
蘇思曼沒有直接回安沁園,而是去了慶延殿。
但樑少鈞並沒在,宮女報說太子殿下被徐寶林差人請去紫銘居了。
這個答覆讓蘇思曼多少生出了幾分失落,此時她才第一次真正意識到,跟別的女人分享一個丈夫,實在是件操蛋的事。她捱了這一悶棍,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爲什麼從前跟馮綰綰同事一夫,卻沒有這種錐心的感覺,也沒多大的牴觸,而現在卻如此受不了,只覺滿心委屈。蘇思曼內心裡鄙視着自己,本想故作大方地自嘲一番,結果只是徒增心傷。
真正在意一個人,尤其是在知道對方也愛自己的情況下,最理想的狀態便是完全擁有彼此吧。愛一個人,纔會想去佔有他,雖然是自私了一點,可愛情本來就是自私的啊。
尤其她是一個從現代穿越過來的人,怎麼接受得了自己愛的男人娶了別的女人,還跟別的女人有了孩子。從前不在意,那是因爲那時候她只是一廂情願地單相思,喜歡他,就只是單純的喜歡,不帶任何佔有慾望,所以她可以完全無視站在他身邊的女人,哪怕是他喜歡的女人。因爲那些外在的因素,同她沒什麼關係,也因爲,他並不喜歡她。套用現代那句話,就是“我喜歡你,但是跟你沒關係”,所以她能那麼豁達。可是現在的情況不同了,他們是相互喜歡的,他們是該相守在一處的,可是現在猛然間發現,他們兩個中間是隔着其他人的。
她原先還能自詡“肚大能容人”,如今回想,卻成了赤裸裸的諷刺。
作爲男權至上社會裡長大的男人,他肯爲了她去抄女則女戒,這已經是這個時代很多男人都做不到的,而他貴爲太子,卻肯爲了她這樣做,這已是難能可貴,她還能奢求什麼呢?能說他不愛她嗎,不能的啊,不能這麼不公平的啊。可她是個擁有着現代意識的女性,你叫她一時間如何適應這一夫多妻的制度!但她除了接受和適應之外,又別無選擇,最大的矛盾就在這裡。
蘇思曼滿心無力,她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哭一場,事實上她也是這麼做的。
這時候她也實在想不出什麼比哭更能宣泄情緒的辦法。
偏殿因被傳鬧鬼,一向安靜,平素都沒人去,蘇思曼是知道的,所以她去的就是那裡。
此時太陽已經西沉,暮色下的偏殿格外蕭索寂寥,飛檐翹角遺落幾絲寥落的光。
蘇思曼坐在牆角里,抱着膝痛哭了許久,鬱結在心口的憋屈終於痛痛快快宣泄了出來。
樑少鈞是太子,他只有三個妻妾,比起他那些妻妾成羣的兄弟已經不知好出了多少,她應該慶幸的,他不是那種貪戀女色的人。更何況,他是愛她的,這纔是最重要的。生在帝王之家,卻要求“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本身就是個笑話。雖然這樣暗示自己,可心裡終究是不舒服。
擡頭看看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蘇思曼擦擦眼淚,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打算離開。
還沒邁出步子,就聽到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
蘇思曼心中一凜,登時被嚇了一大跳。她幾乎是立時縮回角落裡坐下,身旁有些傢俱,正好將她擋得嚴嚴實實。
想起宮裡傳言,莫非真有鬼?!剛剛轉過這念頭,蘇思曼又暗罵自己迷信,但是心裡還是發毛得很。雖然從前一直不信鬼神之說,但是她既能碰上神仙而後穿越,那些從前被她視作迷信的事,在她心裡已經有了些動搖。正驚疑不定,那腳步聲又近了幾分,也更清晰,已經到了殿內。她這纔敢確定不是什麼鬼。她又縮了縮身子,恨不能這時候消失,她可不願意這時候被人看見,剛剛纔哭得跟兔子似的,被人瞧見多糗!她纔不要被人看出來,太丟臉了!
蘇思曼偷眼瞧那人,殿裡黑乎乎的,根本看不清,只隱約辨出是個女子。她一直不安地踱着步,似在等人。
不多時,又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穩健而輕捷。從這步子就能判斷出來,這人肯定是習過武的。
蘇思曼屏住呼吸,緊盯着門口。
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形出現在那裡,明顯是個男人。而殿裡等待的女子幾乎是像箭一般衝了過去,徑直撲進了他懷裡。
“你怎麼纔來!”女人嗚咽地捶打着男人胸口,撒嬌發嗔。
“抱歉讓你久等了,乖,別哭。”男人將女人的臉捧起來,用一個吻封住了女人所有的牢騷。
“我還以爲你又忘了今日是我們相見的日子……”女人被吻得氣息不勻,幾乎是喘息着,哀怨又愛意深濃。
“我怎麼會忘,只是最近太忙了脫不開身,但我從不曾忘過。”男人低頭,又一個綿長的吻落下。
黑暗裡傳來吮吸特有的聲響,聽得蘇思曼臉紅不已,但這不是最主要的,她臉紅還有一個原因,那是震驚和氣憤。因爲這一對男女,她是認識的。
雖然看不清他們的面貌,可是說話的聲音她分辨得出,決計錯不了。
她從來沒想過這兩個人會有什麼糾葛,但是那纏綿的熱吻,分明顯示了,她聽到的看到的,都是真的。
這個發現,不啻于晴天霹靂,驚得她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