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天上點綴着寥寥可數的幾顆星子,彷彿天幕上錯落的綴飾,清雅寧靜。
一彎弦月當空,月華清輝夾帶着些些涼意,應和着參差散落天邊的星子,格外寂寥。
堯雲山莊上下籠罩在朦朧的月色中,靜得彷彿脫離了塵俗。飛角檐臺,琉璃瓦當,都在月色下淡去了棱角,散掉了暈澤。
走廊下獨立一人,身披大氅,靜靜仰首望月。
“小曼,這夜深風重的,可別着了涼。怎麼還不歇息?”暖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蘇思曼轉身,迎上對面那關切的目光,莞爾一笑:“崇哥哥不是也還沒睡麼。”
皇甫崇緩步上前,向她靠近了些,目光柔和:“是啊,有些睡不着,所以就出來走走。”他擡頭看看天,冷月如霜,偶有幾聲鳥啼,山上的清寒冷冽更添了幾分,搖頭,“今天可不是賞月的好日子。在想什麼呢?”
“沒想什麼,就是睡不着。”蘇思曼悶悶地道。話是如此說,可臉上的表情和說話的語氣明顯將她出賣了。
皇甫崇似洞悉了她的心思一般,低頭道:“別擔心,我已同爺爺詳細說過你的情況,爺爺已經答應從明日開始,就幫你醫治蠱毒。”天上的星子彷彿都收斂在他眸中,那樣明亮,那樣純澈。
蘇思曼微微一窘,耷拉下了眼皮:“我都還沒想好怎麼同他說這事呢……”
“前些日我便已飛鴿傳書告知了他,此次會帶你一道回來,懇請他替你醫病。”
“謝謝你,崇哥哥。”此刻,除了感謝,蘇思曼真不知該說什麼。她還什麼都沒做,他便都替她提前將一切已安排好。
“不必謝我,他答應醫你的蠱毒,可不是因爲我的請求。”
“哦?”蘇思曼不解地睜大眼睛看着他。
“這是要看造化和緣分的。怎麼說,你也是爺爺他最鍾愛的小徒弟的女兒,他怎會袖手不理呢。”皇甫崇輕笑。
蘇思曼恍悟過來,怎麼就沒想到這一層呢,爲求穩妥,皇甫崇肯定不會對他爺爺有所隱瞞的啊,呵呵。
看她恍然大悟後知後覺的可愛模樣,皇甫崇脣角那抹弧度不自覺益發張揚開來。雖然早前也猜想過同她說起這事時,她肯定就是這副吃驚而迷糊的樣子,看過多少回都看不厭,相反內心裡還有股極大的滿足感。爲她做什麼事,他內心裡沒任何牴觸,彷彿都覺得是天經地義的。連他自己都說不上這是爲什麼,只知道,能夠爲她做點什麼,他滿心愉悅。
他長這麼大,沒對什麼人動過心,可他看得清自己的心,她是他一直想要保護的人,她在他心裡的地位同別人是不一樣的。出於保護她的心理,他寧肯什麼都不說。
他不禁輕笑出了聲,不自覺伸出手,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風,替她披上:“可別着涼了,連醫病的力氣都沒有。”
蘇思曼面上一紅,輕輕抓着披風的扣帶,飛快地咬了下下脣,又放開,垂下了眼皮,目光全是羞赧。
很快,她又擡起頭來,望着皇甫崇小聲道:“那你自己呢?你不冷嗎?”
“我沒事。”皇甫崇溫顏道,一雙漆黑的眸子沉如夜色,溫柔得化不開。
蘇思曼暗暗發癡,這個時代她遇到的男人裡,他可算是紳士中的紳士了,又有風度,又溫柔。即便是在現代,她也沒遇到過這樣優質的男人。最難得的是,這世上可還找得出一個比他更關心自己的人麼?
心念一動,蘇思曼胸中柔情翻涌,此時此景,再不向他表明心跡,不是可惜了麼?
腦子裡剛蹦出這個念頭,蘇思曼臉上更臊得慌,她被自己這個大膽的想法嚇了一跳。
在現代時,明明那麼喜歡程勳學長,可爲了所謂的女孩的矜持,她死也不肯開口表達,寧可一直深埋在心底。而現在,要不要主動些,捅破那層窗戶紙呢?
這會子她腦子裡亂七八糟的,一會覺得他對自己肯定有意,一會又猶疑橫生,覺得他之所以對自己這麼好,只不過是看在過世的母親面上才格外照顧。那一瞬間迸發的勇氣,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有點討厭自己的猶豫不決,以及,軟弱怯懦。
在愛情面前,有時候人會顯得這樣膽小。她不夠勇敢,一直都不夠,這一點,連她自己都清楚。
一個聲音提醒着她,再不主動爭取,可能就會失去他。另一個聲音又在打岔,若是主動表白,會不會被他看輕,會不會被人看做是個輕浮的女人,畢竟這是古代,作風大膽不一定是好事。抑或,表白被拒怎麼辦?太丟臉了!若是如此,她決計沒有臉面再在堯雲山莊待下去。更叫她內心苦澀的,是她無法迴避自己曾經一度爲人婦,貞潔已失的事實。在這個時代,失貞的女子,是沒有資格再追求幸福的。即便有幸,他不在乎這些,義無反顧要跟她在一起,事情一旦暴露,他難保不會被人恥笑。結果,後一個聲音幾乎將前一個聲音完全掩蓋了,在她腦子裡牢牢地佔據了絕對主動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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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想到另一件事,另一個人,同樑少鈞的關係還剪不斷理還亂,她這頭單方面想剪斷同他的關係,可他的手下卻仍稱她太子妃,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念及此,她徹底泄氣。
真是陰魂不散啊……
剛剛打出花苞兒的一點情念,此時又如同天上的寒月,無聲寂滅。
她甚至有些偏激地生出了一絲幽怨,他是個男人,若是喜歡她,就該大膽地告訴她。這樣曖昧不清,到底算怎麼回事?還是他就是這樣一個對待感情,只喜歡玩曖昧的人?玩曖昧的男人一向很可惡,她最不喜歡。可她內心很清楚,他並不是那樣的人。那到底是爲什麼呢?
爲什麼呢???
她想不出,可又不能直接問他。
一顆心似被無數看不見的藤蔓纏住了,越是隱忍,越是疼痛。
蘇思曼像只泄氣的皮球,臉也完全垮了下來,月光下臉色蒼白慘淡,愁雲蕭索。無力感自四面八方涌上來,令她四肢百骸都浸透着無能爲力的荒涼。
她緩緩坐下來,寒意,從地面蔓延上來,直達身體各處,正好能給她發熱的頭腦降降溫。
皇甫崇也無言地在她身邊坐下,他沒說話,不知在想些什麼。
兩人靜靜坐着,清寂的月華照在身上,投在地上的兩道影子離得很近,幾近依偎。
良久,蘇思曼情緒慢慢平復下來,愛一個人,並不一定要執着於結果。就維持現在的情況就很好,不必擔心對他造成什麼影響。自己畢竟是個穿越者,來去不由己,倘若哪日必得返回現代,他也不致太難過。
不得不說,蘇思曼天生就是個鴕鳥性子,最擅長的就是粉飾太平。不管是什麼事,她總能給自己找條退路,凡事都能找出說服自己的理由。
她釋然了,退縮了。
皇甫崇苦逼了。
她神色間哪怕是極細微的變化,都不可能逃出他的眼睛。她那縮頭烏龜的心思,他洞若觀火。她這股子自作聰明的傻勁兒真是叫他又愛又恨。喜歡上這樣一個人,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不是他不想表明心跡,他只是覺得時機不成熟。他本意是想等她蠱毒解了之後再說,可如今她內心裡有了那番傻傻的盤算,若不趁她那個念頭還沒根深蒂固之前表白,日後必然被她拒絕在心門之外。之前所作種種,便都要付之東流水。她在感情上是受過傷的,所以,若是打定了主意要退縮,一定很決絕。他不敢冒這個險,再遲疑,就只能是擦肩而過。就那麼一直心照不宣的不好麼,她卻又要單方面撇下他當逃兵,太可惡了!
她自己沒意識到,這簡直就是在逼他表態!
讓那些顧慮都見鬼去吧!他要隨心所欲一回!
“小曼!”他低低地喚了一聲,滿腔的柔情都要溢出來,這一聲低柔得像是從肺腑裡輾轉纏綿吟出,聞之令人動容。
蘇思曼如遭電擊,轉臉看他,眸中有詫異之色。他從來沒用這種語氣喚過她的名字,她渾身莫名地顫抖了一下。
她還沒反應過來,他長而有力的胳膊一探,便已將她拉進了懷裡。
他心裡涌動着柔情蜜意,卻又交雜着惱恨和怒氣,胳膊懲罰似的緊緊匝着她,叫她動彈不得。
天知道,他一向來習慣於將一切把控在手心,內心裡的盤算向來不容更改,可今天卻被逼得破了功,真是狼狽得可以了。
“我喜歡你,小曼,我喜歡你!”他眸子裡彷彿燒着灼灼火光,看得她心裡都發燙。他伸出一隻手,勾着她的下頜,迫得她擡頭看着他。
他熱熱的呼吸噴在她臉上,她的心率已經亂得一塌糊塗。臉上好像着了火似的燙,她腦子裡也亂七八糟,連他說什麼都沒聽清。她已經慌得六神無主。腦子裡唯一的念頭就是要避開他的眼神,他的注視。
“你……你鬆開……”她慌亂地道,試圖從他懷裡掙脫出來。
他卻益發摟得緊了,令她幾乎不能動彈。
“小曼,你好狠心,要這樣折磨我……”他呢喃着,忘情地撫摸着她細膩緋紅的臉頰,低頭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他嘴脣有些燙人,柔軟得像水母。她從前觸摸過,軟得彷彿要滴出水來呢,那感覺真是不錯啊……只不過那種觸感是有些涼涼的啊,不是現在這樣的……
蘇思曼腦子裡一片昏聵,連當縮頭烏龜的念頭都轉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