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第一次看見往日裡穩重可靠的宋隊長會露出這副眉頭緊鎖如臨大敵的樣子。
“所以……最後那個眼球形態的晦暗天使就這麼無聲無息地離開了它所寄生的異域，沒有嘗試污染或控制任何人，也沒有留下什麼‘子體’？”宋成聽完了眼前兩個特勤局幹員的彙報，在沉默了許久之後纔開口，“你們在整個過程中也沒有聽到腦海中傳來‘高維低語’之類的東西？”
“沒有，”徐佳麗搖了搖頭，嗓音低沉，“但那東西肯定是注意到了我們，有一瞬間，我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那種‘注視’，它的視線焦點曾落在我們藏身的地方。就好像……”
宋成皺起眉頭：“就好像？”
徐佳麗回憶了一下，不太肯定地說道：“就好像在尋找什麼似的。”
宋成有些煩躁地用手指敲打着桌面，一時間沒有開口。
又過了十幾秒，他才長長地呼了口氣，轉頭看向李林：“你跟那個自稱‘於生’的人接觸時，有沒有感覺到他身上‘異質化’的氣息？從直覺判斷，你覺得他像人多一點，還是像……別的什麼東西？”
“像人，至少言談舉止和待人接物的常識上都像人，如果那是一個僞裝成人的實體，也只能說這份僞裝實在太完美了——已經完美到了可以直接當做是人看的程度。”李林很肯定地說道。
“但他長期‘居住’在一個壓根不存在於現實世界的‘梧桐路66號’，那是一座不曾出現在任何官方記錄中的異域，”宋成嘆了口氣，“異域中只會生成‘實體’，可不會生成……人類。”
一旁的徐佳麗沉默了一會，這時候開口道：“這世界上倒確實存在一些具備理智能夠交流的‘實體’，有一些格外友善或者對現世有所求的實體甚至可以跟人類合作，比如‘故事人’和‘22號乘客’，他們甚至看上去也有一定人類特徵……”
“但跟你們提到的那個‘於生’仍然完全是兩個層級的概念——在‘擬人’這一點上，”宋成搖了搖頭，看着徐佳麗，“你可以確認他就是你在艾梅因-IX上見到的那個‘開門人’嗎？”
“可以確認，但他完全沒有認出我，”徐佳麗點了點頭，“我當時裝備着全套的動力甲和精神護罩，看樣子他的感知能力並不能穿透上述裝備。”
“感知能力有限，具備高度人格特徵，具備任意開啓‘大門’的能力，可以對抗被‘晦暗天使’影響而大幅度強化的飢餓實體，但當時的具體擊殺過程成謎……似乎在有意隱瞞自己的戰鬥方式……”宋成慢慢總結着目前已經掌握的情報，一邊思考一邊說道，“而且還有一點……”
“對人類很友善。”一旁的李林說道。
“是的，對人類很友善，甚至願意主動接觸特勤局的幹員。”宋成微微頷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一陣腳步聲忽然從門外走廊上傳來，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
敲門聲響起，隨後一個留着短髮的矮個子姑娘推門走了進來，手裡拿着個資料夾：“宋隊長，檔案部那邊把資料發過來了。”
宋成瞬間微微睜大了眼睛：“……真有那個‘於生’的資料！？”
“有，但直接從系統上檢索的話會顯示已註銷，註銷時間是現在的交界地人口檔案系統建立的那一天，也就是說，從一開始這個人就‘沒’了，甚至早在他資料上的出生日期之前，但偏偏在註銷時間之後這個人的身份資料還一直處於‘啓用’狀態，‘註銷’兩字就像系統顯示中一個無足輕重的水印一樣，”短髮姑娘把資料夾放在宋成的辦公桌上，臉上帶着不可思議的表情，“甚至能查到這個身份證下的一些近期購物消費、社交登記和交通記錄——所有這些都是在系統顯示已註銷的情況下正常進行的。”
宋成一邊拿起資料夾一邊詫異地擡頭：“這麼嚴重的bug，系統沒有報過警？”
“沒有，信息中心那邊已經在安排今天晚上的加班了，我路過的時候看到吳主任正在發出尖銳爆鳴……”
“……讓他爆鳴着吧，反正每個月都得爆鳴那麼幾次。”宋成搖了搖頭，低頭看着手中的資料。
從頭至尾看上去都只是很普通的居民檔案，還有很普通的生活消費記錄，除了每一頁上那紅到有些刺眼的“註銷”水印，以及“梧桐路66”號這個根本不應該出現在檔案系統裡的地址。
宋成轉過椅子，打開自己辦公桌上的電腦，進入特勤局的某個內部應用裡輸入了梧桐路66號幾個關鍵字，回車之後直接顯示報錯。
“一個幽靈……生活在交界地的幽靈，在我們複雜的人口管理系統裡投下了一道抹不掉的影子，他甚至不是最近才冒出來的，按照那個‘於生’自己的說法，他已經在這座城市裡生活了二十多年，這也跟資料上的記錄相吻合，”宋成輕聲嘀咕着，臉色有些糟糕——當然這主要跟他近期頻繁加班有關，“一直沒有人察覺，連局長那雙眼睛都沒看到他——直到如今他自己主動跳出來跟我們接觸。”
李林與徐佳麗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出一絲凝重。
——幸好這個“幽靈”沒有搞破壞的興趣，甚至一直以爲自己是個“普通人”。
而就在這時，宋成的目光又注意到了資料上的一欄內容。
“……作家？”他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毛，“這個幽靈還有工作？”
“自由撰稿人，給一些小雜誌社還有媒體賬號供稿，寫一些驚悚故事或者三流劇本，但沒什麼名氣，而且近期幾乎沒有寫什麼東西。”
宋成想了想：“……是個撲街？”
短髮姑娘一臉認真：“能養活自己，不算撲了。”
“……他寫的東西啥樣？”
“檔案末尾有一個短篇，是我從去年的一本雜誌上找到的——我就覺得您可能會感興趣。”
宋成立刻把文件翻到最後，飛快地掃了一眼。
短髮姑娘帶着隱隱的期待看着宋隊長：“感覺怎麼樣？”
宋成沉默片刻，面露難色：“我……不太懂現在年輕人的喜好。”
說完他立刻乾咳了兩聲，不動聲色地把文件夾合上，表情一整：“但不管怎麼說，這是一條非常值得關注的線——安排人蒐集這個‘於生’寫過的所有東西，做心理側寫和人格研判，另外也隨時關注他今後的……額，‘創作’情況。”
說到這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一個自認爲是人類的‘疑似實體’，不但像人類一樣思考，甚至可以像人類一樣創造，他的作品，一定會顯現出他內在更真實的思維方式和情感，這種事情從未出現過，一定要認真對待——但不要被他察覺到。”
“收到，宋隊。”
短髮姑娘帶着資料離開了辦公室，宋成的目光也隨之回到了徐佳麗和李林身上。
“關於在交界地製造‘空間裂隙’一事，你們有沒有問問對方是怎麼個情況？”
李林一聽，頓時有點尷尬地看了看旁邊的徐佳麗，看對方沒有開口的意思便只好硬着頭皮說道：“……我忘了問。”
“這也能忘？！”
“當時精神過度緊張，可能是目睹‘晦暗天使’之後的影響，”旁邊的徐佳麗終於開口了，老油條一開口就給身爲新人的李林解了圍，“不過雖然沒直接問，我們和‘於生’的兩名同伴一起向隱蔽點撤離的過程中也聽來了一些情報。”
“你是說那個人偶和那個妖狐？”
“對，根據她們交談中提及的情況，所謂的‘空間裂隙’好像只是……‘於生’在嘗試打開一扇門，爲了把被困在異域的妖狐救出來。”
宋成瞪着眼睛：“……就只是這個？”
“應該就只是這個。”
“……就爲了找條路，開開關關幾扇門，把整個交界地震盪得雞犬不寧？！”
徐佳麗扯了扯臉上的肌肉：“其實也就震到了局裡……”
注意到隊長臉上的表情，他頓時不往下說了。
宋成瞪着眼睛坐在辦公桌後面運氣，過了好一會才身心俱疲地擺了擺手：“行了，你們兩個先撤吧，這事情有點大，我得跟上邊再商量商量。”
李林兩人互相看了看，徐佳麗猶豫着開口：“那之後跟那個‘於生’正式接觸……還按不按流程走？”
“你們就先別操心了，這事多半也得經過局長，”宋成嘆了口氣，“那個於生要真是個‘普通人’我就直接派你們兩個人過去了，但現在這情況可沒那麼簡單。先回去歇着吧——啊，別忘了先去一趟‘治療室’，做完檢查填了表再走，明天開始給你們三天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