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紅帽的反應以及剛進來的女孩子臉上的表情,於生便迅速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眉頭瞬間皺起,但在他開口之前,小紅帽已經急匆匆地擺了擺手:“你們在這裡等一下,我……去去就來。”
“不,我跟你一起。”於生不由分說地站了起來,在他旁邊的胡狸也伸手把艾琳抱在懷中,跟着站了起來。
“這是‘童話’內部的事情,而且類似的流程我們已經……走過很多次了,”小紅帽臉上表情陰暗而沉重,“謝謝你的關心,但……”
“沒什麼但是的,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的狼咬了我一口,”於生直接打斷了對方,他知道怎麼說才能讓這個有點固執的姑娘讓步,所以毫不猶豫地舊事重提,“我已經被捲到‘童話’裡了,說不定下次做夢我還會到那片黑森林裡,所以我必須瞭解更多情況。”
面對這樣的說法,小紅帽果然沒了繼續堅持的底氣,只能神色複雜地看了於生一眼,隨後輕輕點頭。
“長髮”則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於生一行,似乎心中有很多疑問,但在注意到小紅帽的眼神之後還是把話都嚥了回去,轉身開門。
從會客室一出來,於生便看到走廊上聚集了許多孩子。
有看上去只有六七歲甚至更小的,也有看起來十二三歲的半大孩子,他們一小羣一小羣地聚集在走廊上,最是嘰嘰喳喳吵吵鬧鬧的年紀,這時候卻顯得格外安靜。
一個穿着藍色裙子的小女孩看到小紅帽出來,猶豫着走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抓了抓後者的衣服:“蘇老師說……曉曉今天畢業了,是真的嗎?”
小紅帽抿了抿嘴脣,彎下腰按了按小女孩的頭頂:“嗯,她今天就離開了,轉去別的地方。”
“那下午她還來教室嗎?我給她做了禮物……”
“禮物交給蘇老師就行,她會幫你們轉交的——畢業的孩子會很快離開,大概沒時間跟你們道別,不過……我會替你們去送她的。”
“哦……”
小紅帽起身,帶着於生一行匆匆地走過走廊。
在離開那羣孩子的視線之後,於生才皺着眉小聲問道:“你剛纔說,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很多次?”
“很多次,”小紅帽輕輕點了點頭,“一些孩子在來到這裡的時候情況就已經很不穩定,還有一些……本身就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童話’會加重他們的情況。我們並非只有在‘成年’的時候會面對死亡危機,在整個童年過程中,到處是坎。”
艾琳從胡狸懷中擡起頭:“他們不知道真相?”
“最小的一批孩子不知道,因爲額外的緊張和對未知的恐懼、迷茫會加劇‘童話’對他們的影響,但在大約十三四歲的階段,他們便會逐漸從‘夢境’中理解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同時開始掌握‘童話’帶給他們的力量——我們把這個節點稱作‘覺醒’,在那之後,他們便會成爲‘家長’……我們有一套成熟的引導過程。”
艾琳把頭又埋進胡狸懷裡,聲音聽上去悶聲悶氣的:“……我第一次感覺成熟的XX過程這種說法聽上去這麼讓人不舒服。”
於生卻沒有開口,他只是緊緊抿着嘴脣,表情則顯得格外陰森,彷彿帶着一股火氣,以及一些正在醞釀的,強烈而執着的念頭。
艾琳察覺到了什麼,她迅速擡頭看了於生一眼,卻什麼也沒說。
他們就這樣迅速穿過東樓,然後在小紅帽的帶領下走過了兩座樓之間的連廊,進入了那座被稱作“西樓”的建築物內。
剛一踏進這座大樓,於生便迅速感覺到了周圍環境,或者說氣氛的變化。
一種隱隱約約的……“壓制”感彷彿充斥着整座建築,走廊中安靜到有些令人緊張,燈光明明很明亮,他卻總覺得周圍到處都是昏暗的角落——那是一種心理上的“暗”,就好像這座西樓中盤踞着許多無法被燈光驅散的東西,在將整座建築物分割成無數七零八落的部分。
“這座樓裡有很多封印和隔離措施,”小紅帽似乎是看出了於生表情的變化,輕聲解釋道,“這裡姑且算是我們的收容和研究設施——出了事的孩子要先在這裡接受一定的‘安全處理’,才能被送到外面。”
於生沒有開口,只是默默點了點頭。
他跟着小紅帽和長髮穿過那條令人很不舒服的走廊,窗外灑進來的陽光在牆上留下斷續斑駁的陰影,最終,他們來到了一扇看上去很沉重的大鐵門前,而一個穿着淺灰色外套的,看上去大概二十多歲、神色中帶着疲憊的年輕女人則站在門口,似乎正靠着牆在發呆。
是一個成年人。
於生在看到對方的時候愣了一下,不過很快,他便想起了小紅帽跟自己說過的情況。
是理事會派來的“僱員”?
“這是‘蘇老師’,她負責照料七歲以下的孩子,”果然,“長髮”小聲介紹着,“是理事會派來的,孩子們都很喜歡她。”
被稱作“蘇老師”的年輕女人這時候也終於從愣神中驚醒過來,她注意到了來人,卻好像沒有在意於生,而是目光落在小紅帽身上。
“是上着課的時候……”她小聲說道,明明是個成年人,在小紅帽面前卻像是犯了錯的孩子,“我……應該早點注意到的……”
“早點注意到也沒用,可能在被送到這裡之前就已經晚了,”小紅帽搖了搖頭,“我們要進去看看情況。”
“……好,”年輕女人咬了咬嘴脣,點點頭,但就在這時,她好像終於注意到了於生和艾琳、胡狸的存在,“等等,他們是誰?”
“同行,”小紅帽已經推開那扇沉重的大鐵門,“也是我的朋友。”
女人一愣,於生已經從她面前走了過去,進門之前還扭臉跟她點了點頭:“你好,我叫於生,來自‘旅社’的於生。”
胡狸也有樣學樣:“我叫胡狸,‘旅社’的胡狸。”
“我叫艾琳,‘旅社’的艾琳!”
女人還沒反應過來,幾個身影便已經走進了那扇門裡,鐵門關閉了,只留下她有些呆滯地站在走廊上。
房間中燈光明亮。
但那種彷彿直接從心理層面蔓延上來的“昏暗感”比在走廊裡還要嚴重。
於生看到這偌大的屋子裡什麼陳設都沒有,只在中間擺放了一張小小的單人牀。
一個蓋着薄被的、瘦小的身影躺在牀上,好像正沉沉地睡着。
一種莫名的抗拒在心底躁動,但於生仍舊向前邁出了腳步。
那孩子躺在那裡,睡容安詳。
但既沒有呼吸,胸膛也沒有絲毫起伏。
一些細密的、令人不安的紅色紋路覆蓋着她的脖頸、手臂和小腿,紋路之間還殘留着血痕,就彷彿那些地方曾經支離破碎,而後又勉強彌合到了一起。
於生瞬間便回憶起了之前在山谷中看到的、小紅帽那條手臂的變化。
“當時處置及時,沒有其他孩子看到,”長髮公主在一旁低聲說道,“她在噩夢中短暫變成了狼,只一瞬間,就已經遲了。”
“……還好,最後一刻她終究是恢復了人的模樣,”小紅帽輕輕嘆了口氣,“至少我們可以用‘人’的方式送她離開。”
“等等,狼?”於生終於確定了什麼,一臉錯愕地看向小紅帽,“她的‘症狀’也是變狼?所以……”
“你不知道嗎?”開口的卻是另一邊的長髮公主,她指了指牀上躺着的孩子,“她可能是下一個小紅帽。”
說到這,她又表情低沉地搖了搖頭:“但現在說這些也沒意義了。”
“你已經看到了,”小紅帽則長長地呼了口氣,對於生說道,“這就是故事的結局——她的童年結束了。”
“你到時候也會這樣?”
“對,之後我也會這樣——幸運的話,人的模樣,不幸的話……就是另一幅樣子。”
於生沒有說話,他定定地看了眼前的紅衣少女很久,隨後又看着那牀上躺着的孩子,很長時間一動不動,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
就這樣過了足足幾分鐘,就在小紅帽終於要忍不住開口的時候,於生卻突然動了。
他伸出手去,觸碰着牀上那孩子脖頸附近的血痕。
長髮公主瞬間張大了眼睛,上前一步:“你在幹什麼?”
於生頭也不擡:“我想知道她最後一刻都看到了什麼,如果可以的話,或許還能再跟她說兩句話。”
長髮公主一愣,但就在她還想開口的時候,一旁的小紅帽卻伸手攔住了她。
而幾乎同一時間,於生也疑惑地“咦?”了一聲。
“怎麼了?”艾琳下意識開口。
於生卻沒有迴應,他只是保持着伸手觸碰血痕的姿勢,十幾秒鐘的時間裡都定定地站在那裡,好像觀察或感覺到了什麼不尋常的信息,又過了一會,他才忽然眨眨眼睛,猛地呼了口氣。
“……她沒死。”
他輕聲說道,語氣中帶着遲疑與困惑,然後好像是爲了強調,他又擡頭環視了在場所有人一圈,再次用力點點頭。
“我覺得,她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