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五感再次恢復,張志遠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灰濛濛的大殿中。這個殿堂有那麼點希臘神殿的風格,周圍能看到粗壯的拱頭石柱,但大殿橫樑上的雕刻物卻是中式的五脊六獸。更不搭調的是大殿內擺放的桌椅立櫃等陳設都是現代的,整體突顯出一種魚龍混雜之感。
不過他知道自己此刻並不在現實中。
因爲這些物體全部呈現出灰白色,表面看不到一絲細節。非要形容的話,那就是眼前的一切都彷彿是未完成的建模,只有模型,卻沒有被賦予材質。
他向前走出兩步,很快注意到了大廳前方的人影。
更準確的說,是呈人形的黑色暗影。
“你就是樂園的建立者,”張志遠緩緩說道,“也是主持人。”
這也確認了之前他的一個猜測:VR眼鏡只是幌子,對方只要能通過網絡“目視”到他,就可以將他召進樂園。
海洋之心上的進行遊戲是最特殊的一輪遊戲,因爲那一回不是通過網絡進行的傳送。樂園的建立者就那樣面對着面,將四人送入樂園。
然而船上和碼頭的監控都被改寫,不會再有人真正知道主持人面具下的模樣了。
那影子半躺在巨大的軟塌上,似乎斜着眼睛審視着他,“你只不過是一名普通的國際刑警,爲什麼覺得那邊能如你所願?”
“上面關注的不是我,而是樂園本身。”張志遠感到自己處於一種從未有過的清醒狀態,“因爲那個世界意味着全新的資源,與地球截然不同的發現,以及無限的可能。沒有任何一個人在面對新世界時能熟視無睹。”
“那得兩個世界存在物質交換才行。”
張志遠屏住呼吸說道,“其實交換是可行的,對吧?”
“……”對方只是看着他,沒有接話。
他接着說,“那名新手……艾洛蒂,她就是交換的例子。”
影子第一次坐直了身子——他微微前傾,單手撐在膝蓋上,目光彷彿俯視着他,“怎麼說?”
“我第一次產生懷疑,是見到她的那一刻。她的衣服很像是現代的產物,而非那個時代的手織品。當然,伱可以憑空製造現代衣服,如果特意爲她準備,還是沒有問題的。”張志遠頓了頓,“所以在聖堂的時候,我找機會剪下了她衣服的一個小角。”
“據我目前觀察到的規律來看,樂園的創造物通常是一個整體,如果這個整體被破壞,那麼分離部分的維持時間會大幅縮短。比如在劇院槍戰中,我注意到安東尼的防刺服被擊穿,有少許碎屑掉在了走道里……但當我們第二次撤回來時,那些碎屑不見了。”
“我不清楚這裡面起作用的內在因素是什麼,不過就事實來看,樂園創造的東西並非實物,也不能一直存在,而提前散落出去的零碎部件,則會消失得更快。問題就出在這裡——”張志遠也直視着對方,想要看出影子的變化,“艾洛蒂的衣角即使過去兩天,也依舊保持原樣,直到我game over時,它還在我的衣服口袋裡,這說明,她的衣服是實物。”
啪啪啪。
影子輕輕撫掌。
“我從第一次接觸起就覺得你們挺敏銳的,沒想到你居然細心到這種程度。當時只憑走道里幾盞昏暗的油燈,你就注意到了防刺服被擊穿後產生的碎屑?了不起!”
“我在軍校時,教官也經常誇我眼疾手快。”張志遠自嘲道,“但跟樂園所造就的奇蹟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你雖然說得有道理,但你似乎搞錯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隨着樂園的活動擴大,注意到樂園的人將會越來越多。我並不缺人手。”
“放到幾個月、半年甚至幾年的尺度上說,沒有問題,可它解決不了樂園現在的需求。”張志遠據理力爭道,“我知道你並不害怕我們的調查,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樂園需要一定的關注度!那爲什麼不更進一步,直接利用我來昭示樂園確實存在?就算按你說的那樣,等消息慢慢發酵,可半年後蜂擁而來的參與者裡,怎麼保證沒有居心叵測之人?喬.詹姆這樣的犯罪者是第一個,但絕不會是最後一個。光是篩選他們,恐怕都會花費樂園許多精力!”
“但讓我方高層重視,情況就會完全不同,你需要什麼樣的人才,就一定能調用到什麼樣的人才,需要幾個,就能安排幾個!”
“然後接下來是深度合作,相互綁定?”黑影又重新躺回軟塌中,“我說過了,你參與遊戲,樂園提供獎勵,這就是雙方關係的全部。”
“我絕對沒有想要破壞這種關係的想法!”張志遠連忙說道,“兩者唯一的不同是:參與遊戲的人更加專業,更爲純粹,也更能達成你既定的願望!而且此事的主動權在你,如果你認爲哪裡存在不妥,直接結束遊戲不就行了?爲何不試試呢?”
“你爲什麼這麼在意任務是否能順利完成?”黑影好奇的問,“使用更專業的人才也只有這一個好處,而且大部分時候還跟你無關。”
“因爲我希望看到更多惡性案件的主謀被摧毀,讓被害者和家人有再次團聚的一天;我也想看到耶妮聖堂變成真正的醫院,讓修女們不再被公司縛住手腳。樂園擁有這樣的能力,但最終去實現的,還得是樂園的玩家。這羣人越是可靠,最後的結果也會越理想。”
張志遠坦然回答道。
等待良久後,黑影纔再次開口,“你的想法確實有趣。樂園接納的人數有限,物質交換的分量更是微乎其微,所以下一次我最多給你兩個名額。”
“有就行!”張志遠也沒想過一口氣就達成目的,“不過如果只憑國際刑警部門的力量,很難一下子找到最合適的人選……”
“我既然同意一試,自然不會虎頭蛇尾。”黑影伸出手,只見一塊暗紅色的小石塊飛向張志遠。
後者接住,注意到那塊石頭乾癟、粗糙,還隱隱帶着一絲溫度。
張志遠剛想發問,四周的環境再次變得扭曲,好像萬物都在朝他抽離。
無論他如何張口,連一點聲音都無法從喉嚨裡擠出,接着他猛地往地下掉去,強烈的失重感讓他汗毛都倒立起來!
接着他從夢中驚醒!
隱蔽房間的一切又重現眼中,一切都好似一場夢境一般。
張志遠緩緩張開手,手心裡已空無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