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支飛過,雖然又擦起數朵血花,但也就是如此了。
“這幫蠻夷!”張岺看着一個大鬍子蠻人滿不在乎的拔出插在右臀的箭支,在衣服上擦了擦便隨手扔進了自己的箭壺中,心中一陣冒火。
其實細數起來,蠻人無論兵器還是盔甲都不如熙軍,但用飛矢追擊高速前進的目標,本就會被卸去一些力道,這時候硬甲皮便能抗住餘下的大部分動能,做到只受輕傷。若只是如此的話,張岺只需追着屁股一直射,蠻人畢竟也是血肉之軀,流血也夠他們喝一壺的。
“張校尉!!蘇將軍有令……窮寇莫追啊!!”城樓上的傳令兵望着城樓下瘋狂追擊的熙軍,只能扯着嗓子大喊。
“衝啊!殺光他們!”張岺裝作沒聽見,仍下令追擊。
如今他哪有臉回去呢,幾十個蠻人便敢主動進攻鎮邊城,還殺死了一個平民。自己帶了千人隊追擊,卻只撂倒了七八個,這要是傳出去張岺這個名字就是全熙國的笑柄。他甚至嚴重懷疑蘇戰借刀殺人……若自己被斬殺在軍中,起碼會有個不畏強權的名聲,要是如此回去了,定會落個資質平庸……不,是蠢笨如豬的評價,此生也就要告別軍旅了。
“只要追上他們!只需二十……不,老子只需十人便能殺光這夥蠻子!”張岺咬牙切齒的罵道。
這倒不是他吹牛,昨日蘇戰給了他調兵的印信後,張岺半信半疑的去破軍營挑人,沒想到亮出東西之後竟是毫無阻礙,他急忙挑了一千軍士拉到校場上,打算瞧瞧吹得神乎其神的破軍兵到底有什麼了不起的……在年輕一輩的軍官中,張岺是少數領過兵打過實戰的,雖然只是帶着城防兵跑去剿匪,但也着實費了不少事,算是十分難得的經驗了。
可是在領過破軍兵之後,張岺沉默了,當初若是帶着這麼一夥殺神,恐怕完全不用他指揮也能輕易幹掉那夥山匪……簡直就像滿級召喚獸帶小號刷初級副本的感覺。明明是隨機抽取的千人,首次列隊便能隨便擺出複雜的戰陣,在令行禁止和互相配合上簡直無可挑剔。
“怎麼會……這樣?!”張岺漸漸的露出了驚訝之色,本來恨不得握着一把四百米大刀,直接將對方砍了,而如今便是真有這麼一把刀他也能舉得起,卻也鞭長莫及了。
雖然處處不如熙軍,但蠻兵的軍備中,有且只有一項是比熙軍還要優越的……便是戰馬!
熙國馬廄中馴養的馬匹本就比不上蠻人的草原馬品種優良,無論速度與耐力都要遜色不少,而且每個蠻兵生命中的三分之一幾乎都是在馬背上度過的,御馬之術極爲高超,再加上普遍負重低的優勢,很快便與張岺部衆拉出了距離。
“校尉,還要繼續射麼!”張岺身邊的副尉問道。
“停止射擊……”張岺不甘的答道。
前面幾輪箭雨沒能將敵人徹底留下,如今這夥蠻人已快逃出弓箭的有效殺傷範圍,就算再繼續射下去也就是隻疼不傷,徒增消耗罷了。
“嘍……嘍……嘍……小的們,升白旗的在後面吃灰啦!”兀金鳩半曲着身子,隨着馬匹的急速衝刺,不時還反握弓箭向後隨意射上一箭,馬術箭術之精湛實在可怕。
揮劍格開對方瞎蒙的射擊,張岺心中這個氣,在他看來只要自己出手定能能殺得蠻人人仰馬翻,所以一直看不起蘇戰縮頭烏龜似的戰術。到了如今他漸漸有些明白了,蘇戰爲何總以防禦爲主?原來一攻起來,就成了蠻子滿草原溜着熙人跑的游擊戰。
人家纔不跟你對撼呢,而且這夥生下來就在騎馬的蠻子難纏之處正在於追到一半的時候,若是不撤軍對方就拖到你人困馬乏再集中反擊。若是撤退對方便仗着馬快尾隨着大軍,一輪一輪的放箭過來,擾得你不勝其煩。
張岺如今便陷入了這種糾結之中,繼續追明顯追不上,可後退的話,難道真就把臉面撕下來擦屁股用麼?
再說兀金鳩埋頭狂奔了一會兒,聽見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慢,這兇人眉頭一挑,不禁也放慢了馬速,藉機用手一撐一轉便反身倒騎在了馬背之上,再看兀金鳩猛然拉開弓弦,左右開弓照着張岺便是一通連珠箭。
“啊!!”作爲主帥,張岺正琢磨着要不要放對方逃去,哪想到對方几十對一千的情況下還敢減速還擊,非常狼狽的向後一仰躲過幾只飛矢,此時左右的軍士連忙來援,這才勉強避過了這波襲殺。
“媽的……給我全速追擊,全速!駕!!駕!!!”張岺驚出了一身冷汗,隨即整面龐都氣紅了。
他本身武藝還算不錯,發揮好的時候甚至可以躋身二流水準,但習武之路上多是與人切磋,沒有過生死相搏的經驗,這一箭快則快已,但以他的本事來說威脅並不甚大,若是提前有準備的話他能用很多法子處理掉,甚至用牙齒叼住都很有把握,但剛纔那一刻他心亂如麻,注意到的時候真的已經是千鈞一髮,差一點就被射中了左眼。
“咦?熙人的頭頭原來這麼弱!”兀金鳩也有些鬱悶,他這一箭本是激怒順帶試探,早知道對方水準低下,還不如全力一箭說不定便將敵將斬殺了。
全副武裝的獵人,被看似無害的獵物反咬一口會怎麼樣?張岺不再猶豫,熙人的鋼鐵洪流連連加速,如怒濤般的馬蹄聲在大地上奔騰翻涌。
“哈哈哈……捅了馬蜂窩了!”兀金鳩不急反笑,帶着手下繼續往前逃竄而去。尼仁噶布給他的任務,就是把熙軍帶到離鎮邊城只是十里開外的地方,至於爲什麼……他懶得多想,反正自己只是餌料罷了,魚鉤在後面呢。
“混蛋……”張岺死捏着繮繩,眼睜睜的看着這夥蠻人的身影漸漸被樹木掩住。
腳下這條路可不是筆直的而是稍稍帶有一些往左的弧度,而左右兩邊都是樹林,只要拉開距離對方便會被樹木遮擋着,什麼都看不見了。
這十幾裡的路程兀金鳩只花了十分鐘,還把熙人落下了一里多,任務完成的幾近完美。
“駕駕!全軍加速!”張岺不肯放棄,令衆人繼續追擊。
“大人……逢林莫入啊。”副尉看在眼中心中一急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哼……逢林莫入?”張岺轉目瞪了他一眼,“你如此有見識,剛纔那箭爲何沒有攔下?”
“這……”副尉一陣無語,心道:“我也沒想到那麼遠的一箭你都躲不開啊。”
文官既然會選擇扶持張岺,此人當然不傻,對於逢林莫入和窮寇莫追這兩句名言還是牢記在心的。可如今即是面子過不去,也是年少輕狂使然,最重要的是,帶着如此強軍又在鎮邊城的觀望範圍內,他何懼之有?
張岺索性舉起寶劍大喝道:“我常聽聞破軍兵之精銳,滿百便無可匹敵!如今我們足有千人……便是林中真有埋伏,難道就能奈何得了我們嘛!蠻人殺我百姓,窺伺我熙國疆土,難道我們能就這麼放過他們麼?”
“吼!吼!戰!戰!戰!”他這段說辭也確實有理有據,真就把戰士們心中的傲氣調動起來了,十幾年的安居樂業,可破軍營的訓練卻依舊嚴苛,如此下來衆將士自有一番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慨,如今若真有斬敵的機會,便是冒些風險也沒人願意錯過!
……
在那片茂密的樹林中,竟隱藏着密密麻麻的戕人,打眼看去絲毫不比張岺的人少。
尼仁噶布細細的觀察着這夥士氣高昂熙人,不知是擔憂還是感慨,長嘆道:“唉,又到了還肉給草原之神的日子啦!”
眼看張岺部已經靠近,他壓低聲音命令道:“都聽着!等會先包圍他們不急強攻,免得傷亡太大!”
“是!”
戕族人清楚什麼叫還肉,草原之神是個尊崇叢林法則的神,不會因爲狼太過兇殘就阻止它殘殺羊羣,也不會因爲人類過於智慧,便不許人類從草原上過度汲取資源。草原之神只有一個要求,任何生靈逝去之後,都要將肉體帶回草原,將此生取走的一切以另一種形式歸還。故所謂還肉,在戕人耳中便與死亡是一個意思。
戕軍漸漸分散在林中,劃出了一個巨大的包圍圈。然而早已習慣了聽從頭人的命令衆人,卻沒有一個去仔細思索一下,此地距離鎮邊城不過十餘里又無險可守,避免傷亡看似很有道理,但不趕緊將這夥追兵一口吞掉迅速跑路,等鎮邊城的援兵就到了,豈不是全軍覆沒的結局?
張岺一衆便追到了樹林深處,可兀金鳩那夥人彷彿消融在了這片大地上了一般,竟是無蹤無影。
“慢!”他擡起手,示意全軍減速。
靜逸的林木中透着一股草木獨有的清新味道,陽光從樹葉間撒下,透着一股明媚又慵懶的錯覺。
張岺獨自撥馬往前走了幾步,什麼聲音也沒有,什麼人都看不見。幽靜的林子彷彿一張深淵大口,不僅將那幾十蠻人吞掉了,似乎還想將他們一併吞噬。
他還記得老師曾特別強調過,無論何時失了敵人的蹤跡,都千萬多加小心,最好回到視野開闊的地方重新觀察一番……怎麼辦,要退麼?
張岺眉頭深鎖,終於還是下令道:“結圓陣!慢慢推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