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寧側躺在營帳內,耳中全是起起伏伏的呼嚕聲。
隊中這十幾個小兵算是爽了,滿桌酒肉吃得那叫一個乾淨,個個肚皮滾圓面紅耳赤的,剛歸營便倒頭大睡,瞧那架勢恐怕打雷都叫不醒。
而僅從面容來看,王寧與之前毫無二致,但若有人能聽見他的心聲,怕是會驚得跳起來。
“原來蘇戰也不過如此……無論是本尊還是帶出的士兵,都言過其實了些。”
想到這,他微微側目看了看身邊這幫“兄弟”,心中暗忖:“雖然仍說得上兵強馬壯,可惜早失了銳氣,沒了當年以一擋十的氣魄。倒是藏穹閣……不知從何處看出了端倪,這便開始轉移財物,果然底蘊十足!也罷……既然他們沒有大張旗鼓的辦事,就也由得他們了。”
……
而在王寧心中備受詬病的蘇戰,此時正糾集了幾十士兵在營帳內,一臉鄭重的說着:“老夥計們!自打從無生原歸來,與諸位相見的機會便越來越少……蘇某有愧。”
“將軍何出此言!若不是您全力成全,我等恐怕連繼續當兵的機會都要失了……”一個老兵抱拳應道,在場士兵年齡普遍偏大,面容愁苦盡顯老態,有的甚至還有瘸腿斷指之類的殘疾。
“就是!要不是將軍時常接濟,我們這些只會打仗的莽夫,怎麼養得起老婆孩子!”
“正是正是!”
“將軍對我等恩同再造!”
大夥說着說着便要下跪,誰也不是傻子,朝堂上皇帝和文臣一起打壓蘇戰的事兒幾乎無人不知,即便過得如此艱難,大將軍仍始終不忘這些老兄弟,這……若還不是義氣,那還能是什麼?
“欸!快起快起……咱們兄弟何至於此!”蘇戰眼珠泛紅,連忙俯身去扶。
“將軍,我可有話直說了!”一個精壯男子站直身子道,此人雖兩鬢染霜,一雙虎目仍是炯炯有神,可惜右腿卻是斷了大筋,整隻腿都是麻木的,“將軍!我記得清楚,您每次這個時辰叫人,都是有事兒要辦,不如您先把事兒交代下來,然後咱們再敘!”
“哈!耿小子!你何時學會揣摩人的心思了。”蘇戰笑着在男子肩頭拍了一記。
“哈哈哈!就是就是,當年就屬老耿最愣!”
“別亂說,現在數老耿蒸的饅頭宣呼,我可喜歡了。”
“這小子瘸了之後,腦袋靈光多了。”
這夥大兵開起玩笑來,當真百無禁忌,有時候說急了乾脆就當場打一架,打完又立刻就能摟着肩膀一起去吃酒。
“嗨……就是瘸子纔要會看眼色,不然當伙頭軍也要吃排頭的。”老耿養氣功夫似乎也高了許多,笑着答道,只是語氣中帶着一股滄桑……彷彿是一道無形的禁言咒語,緩緩將衆人的笑聲湮滅殆盡。
“對了,怎麼沒瞧見老劉啊?”老耿察覺出氣氛的變化,連忙又道。
“不止老劉,很多重要位置都安插了當年的弟兄……今天叫你們來,也是爲了此事。”蘇戰說到正事,笑意亦是漸漸收斂,他一把將桌案上的城防圖展開,指點着城樓的幾處位置,“此處,此處,還有此處!都是最爲緊要位置。可惜如今的破軍,除了關鍵位置還有當年的骨幹,大部分位置都是些雛兒……若再不安排幾個自己人當暗哨,他媽的老子連覺都睡不踏實!”
“哈哈……”衆人聞言大笑,不知是被肯定了開心,還是聽見蘇戰爆粗口覺得熟悉。
“老耿,這事兒就交給你了安排了,有什麼異常直接向我稟報。”蘇戰語氣凝重。
“是!”精壯漢子立刻一抱拳,彷彿回到了當年,整個人散發着銳意進取,自信傲然的意味……這,纔是真正的破軍。
只是在場衆人都很默契的沒有提,明明看似風平浪靜的局勢,蘇戰爲何非要如此安排的如此嚴密呢。
……
無生原上,戕族大帳內。
尼仁噶布看着手中的紙條,深深皺眉。
藉着湮倪二族頭領盡失的機會,戕族傾盡全族之力發起了閃擊戰,果然成功將二族壓制住,如今二族的青壯婦孺以及被俘的戰士,都被關押在戕族腹地,昔日的塞外三族,儼然已成了一族。
但尼仁噶布的興奮並沒能持續多久,戕族雖然佔盡優勢,但這一仗打得也並不輕鬆。嚴格來說湮倪二族的戰鬥力與戕族相差無幾,亦是全民皆兵的水準。取得如此戰績,戕族的戰力也折損不少。
而最大的難題,在戰鬥結束之後,也慢慢顯露了出來。
正常來講,草原民族並不會十分抗拒合併,在三族並立的時期,彼此互相征伐時,掠奪的東西不僅僅只是牛羊財物,也常又搶奪對方青壯與女人的事情發生,而這些人便會慢慢融入抓他們的部族。
比如當今戕族族長的母親,就是當年湮族的第一美人,湮族族長與族弟同時喜歡此女,不想在一次倪族的突襲中,族長的弟弟戰死當場,第一美人被虜走不知所蹤。
數年來,湮族一直想找機會報復,終於藉着倪族鬆懈的機會,將其族人打得抱頭鼠竄,重新將第一美人搶了回去……此時的美人早已嫁給了倪族勇士,並生下兩個孩子。這要是放在傳統地界處置,此女多半要被沉江。
不過事情放在草原人眼裡又是另一種視角,血統有什麼重要的?一個健康的育齡女子,即可以是良好的勞動力,又能生下健康的孩子,關鍵是人家還漂亮……那爲什麼要殺死!
於是湮族族長在多年後,終於愉快的將第一美人收入自己的大帳,復仇的甘甜滋味加上族長娶妻的大喜事兒,讓湮族一連慶祝了數天,全族上下都喝得昏天黑地。
正所謂無巧不成書,此時戕族的一隻小隊恰好狩獵到此,立即發現了這夥酩酊大醉的湮族人。
這幾個戕人也是膽大包天,遍地湮族士兵的情況下也敢偷偷潛入其中,立刻就發現了堆滿帳篷的戰利品。衆所周知,打獵哪有打劫舒服,這十幾人的小隊趁機把最有價值的戰利品搬上了馬背,一溜煙跑回了戕族領地,而這其中……還包括醉醺醺,剛當了兩天族長夫人的第一美人。
所以說,如今的尼仁噶布,理論上即有可能是倪族外流的血脈,也可能是湮族族長的種兒,當然最可能的還是戕族族長辛勤“耕耘”的傑作……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反正他現在是戕族人。
總之在一切都十分匱乏的草原上,人們對於加入其他部族的態度是很輕鬆的,要麼加入要麼死的情況下,一般人都知道該怎麼選。
可問題是,尼仁噶布這次玩得有點太大,直接把至少還得糾纏上百年的事兒,用一個禮拜就給辦了,而且用的手段又過於陰險。
於私,明明三國鼎立得好好的,誰都沒有滅了誰的力量,結果一家突然接受外援搞了一批物資把另兩家奇襲掉了。關鍵是外援又是大夥共同的敵人,這種情況下戰敗者中的統治階層肯定要藉着這個話題大書特書,萬一能煽動起叛亂,搞不好三族合併的果子自己也能摘了吃。
於公,草原人信仰的草原之神是最崇尚彪悍武勇的,尼仁噶布若是當衆真刀真槍拼死二族頭人,那二族的併入也不會有什麼難度,因爲榮譽決鬥是最公平的。
可是你尼仁噶布要想純靠陰謀詭計當上三族頭人,那就絕對是標準的名不正言不順了,正好比一個跳樑小醜人乘人不備爬上龍椅,就敢自稱天子一般……相當的沒有說服力。
偏偏在他最焦頭爛額的時候,南邊又突然送來一張紙條,讓尼仁噶布立刻鬧出點動靜來,不要讓鎮邊城內的駐軍有機會離開。
“媽的,還鬧出點動靜來!眼下老子就是抽一隻百人隊出去,搞不好都要有人造反……”尼仁噶布徹底坐蠟了,可是難歸難活兒還是不得不幹的。
“兀金鳩!”他大喝道。
“頭人!”愣大漢快步衝進來,衝尼仁噶布低下頭,將雙手攤開伸了過來。這姿勢看似是討東西,實際卻是一種臣服的姿態,表示我的手交由你支配。
“你帶……五十…嗯,十人!去一趟鎮邊城。”尼仁噶佈道。
“啊,然後……誰去幫我收屍?”兀金鳩傻乎乎的問道。
“收屍?”尼仁噶布愣了愣,擡手抽了他一巴掌怒道:“雄鷹在上,我戕族怎麼就出了你這種蠢貨?”
“可是……就算有草原神庇佑,十個人也攻不下鎮邊城嘛。”兀金鳩攤手道。
“我讓你帶十個人去騷擾他們一下……就像灰狼朝山羊呲牙一樣,不用真的咬死!”尼仁噶布解釋道。
“哦……嗨,頭人,你說這個幹嘛。一頭狼本來就咬不死一羣山羊,它們的角可是很鋒利的,我上次……”兀金鳩兀自唸叨着,沒發現尼仁噶布的臉色越來越黑,他拎起桌上的一根羊骨,猛地朝兀金鳩丟去:“滾出去!不在鎮邊城鬧出點事兒,不要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