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稱作韓管事的男子並不急着答話,轉而朝着子夜拱手道:“這位……”
話剛開了個頭,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臉色一僵嚥了咽口水。隨即立刻換上了百花齊放笑容,嘴咧得像要咬人。
“這位公子!”他朝着子夜連連作揖,語氣諂媚道:“多謝您替本閣……品鑑武器,有勞,有勞了!”
攤主一聽這話,頓時心中咯噔一聲,暗暗給自己出了道應用題。
我見了管事便如老鼠見貓,管事見這小子,像貓見老虎,求我見了這小子應該是什麼見什麼……
子夜正玩得興起,哪容得一個管事來和稀泥,拖着長音道:“那~可不行,品鑑東西豈是一句有勞便能打發的,何況這垃圾還污了我的眼。”
“額,明白……明白……””管事悄悄抹了一把汗,伸手往懷裡摸,心道:“老子真是流年不利啊,怎麼偏遇到了這位。”
等他再伸出手來的時候,上面已經多了一錠黃橙橙的金子,管事低頭哈腰雙手奉上:“有勞公子,這點品鑑費用還請笑納,萬勿嫌棄。”
攤主都快縮到攤子下面去了……他鑄一把劍從冶鐵開始、鍛打、修型、淬火,要兩個老鐵匠足足忙上幾天才行。就這還不算後期開鋒拋光,配製裝具的過程……那都是丟給學徒做的。
這麼費事下來,一把好劍能賣上十兩銀子就可以偷笑了。而眼前這小子隨手毀了一把,就掙了一錠金子。他真有心立刻把攤上的東西全都砸個稀巴爛……只要管事也願意給錢就成。
子夜嘴角含笑,毫不客氣的將金子納入掌中,把玩了幾下道:“既是如此,你的事就了了,一邊待着去吧。”
韓管事鬆了一口氣,沒想到子夜轉身用靴底敲了敲攤子道:“喂……這位鑄劍十數年,還打算拿我試劍的名匠……咱們再說道說道?”
攤主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拱手道:“劍不用賠了,就這樣吧。”
“掌櫃的好大度啊。”子夜笑嘻嘻的望着攤主,語氣輕佻的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得再看看,別真有寶劍再錯過了。”
“嗯……公子請。”他也知道惹不起了,挑就挑吧,反正打出來便是給人挑選的。
子夜隨手抓起一把單刀,看了兩眼,又抓起一把短劍,口中念道:“看不出來哪個好些,不如試試吧。”
說罷,雙手一分一合,來了個刀劍對斬。
只聽“鏘”的一聲銳響,單刀斬進劍身一截,卡在其中。
“嗯,刀好一點啊。”他說着握住刀劍的柄用力一掰,劍身受力不過,當場斷成兩截。
攤主一陣肉疼,哪有這樣測試的,那口單刀定也傷了刃口,還要回爐修補。
“欸,這個看着不錯。”子夜馬不停蹄的又拿了把鐵鐗,“梆”的一聲又把刀給砸劈了。
“哎呦……公子,可不能這麼試啊。”攤主都快哭了。
“哦?”子夜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笑道:“說得也是,兵刃本是拿來殺人的,怪不得掌櫃之前要用我試劍。”
說着話,他又撿起一把銅環大刀嘩啦嘩啦的搖晃着,打量了攤主片刻,語氣猶豫道:“該從哪試起呢?”
韓管事眼見情況不對,只得硬着頭皮湊過來道:“公子……這人是鄉下來的,不懂規矩。您莫要跟他一般見識,閣中最近新到一批精品,我帶你去看看。”
“嗯?你還在呢。”面對管事,子夜頓時沒了笑意,冷冰冰道:“方纔又品鑑了兩把,您是不是該把帳結了?”
“額……公子恕罪。”這位管事察言觀色的能耐乃是看家本事,一瞧子夜臉色就知道自己該走了,立刻又掏了兩錠金子,轉身便溜。
“沒事了,咱們繼續。”子夜又換上一副笑臉,手中大刀在攤子上劃拉來劃拉去,“我想了一下,兵刃相交不可避免,搏殺中也來不及心疼兵器,你說是吧?”
說着他把大刀往地上一拄,笑眯眯的看着攤主道:“不過,既然你鑄造兵刃十幾載,你的意見想必也有些道理。不如就你來選吧,是用你試刀,還是用這攤子上的東西?”
“你……你……”攤子上的東西可都是錢,任他這麼試下去,可要虧一大筆,但若讓他在身上試,豈不等於要錢不要命?”
攤主也是蠻橫慣了,咬牙發性道:“你便拿我來試,我倒要看你敢不敢!”
“哈……果然如此”子夜意味深長的一笑,輕輕嘆息一聲搖了搖頭。
“哈哈……哈哈哈……果然是虛張聲勢!”攤主見狀鬆了一口氣。
“譁棱棱棱……”忽聽得銅環聲乍起,刀光一閃即止。
“啊……”攤主疼得臉色發白,鮮血自右肘窩處噴涌而出,“抓……抓他!此人當衆行兇!”
“呵呵,人便是如此,欺辱弱小時得意洋洋,面對強者時,卻總想僥倖過關。”子夜似乎有些感慨,將刀隨手丟在地上笑道:“被欺負的感覺還不賴吧?放心,既是讓你選,定然會有結果,答案片刻就到…”
他說罷轉向青曦:“曦哥,今日已盡興,不繼續逛了,管事剛給了不少品鑑費,咱們去對面的饗宴樓吃上一頓。”
說罷放肆的大笑着,舉步便走。
攤主無力的嘶吼着:“別走……你們抓他,抓住他啊!”他用力捂住手肘,整隻右手無力的蜷曲着,無論如何都擡不起一根指頭。
“唉,老兄,你也是自作自受,這位你還敢拿劍指着,有命在就偷着樂吧。”旁邊一個看了許久的顧客說道。
“這……他到底……”攤主還想再問,一夥兵丁忽然闖了過來,領頭的一指攤上的東西道:“搬走。”
攤主還沒回過味來,再看這夥大頭兵,一人抱着一捆兵器就要走,連忙叫道:“軍爺……我這東西犯什麼法了?”
領頭的瞥了他一眼,居高臨下道:“這是威脅小王爺的兇器,要帶回去封存留作證據的。”
“什麼?!我……我就是三頭六臂……也拿不下這麼多東西威脅人啊……軍爺明察啊!!”攤主這是真要哭了。
“是啊,所以都要帶回去詳查,你放心,待查明之後,定會還給你的。”領頭的兵丁故意把查明之後幾個字咬的重重的,語氣中滿是嘲弄。
攤主呆坐在地,藏穹閣內的郎中正幫他包紮:“唉,你這右臂,怕是不成了。”
“……什麼意思?”攤主一時沒反應過來。
“這一刀,雖沒怎麼傷及皮肉,卻把尺澤穴處的大筋給斷了,以後你小臂以下會逐漸縮成一團,雖皮肉還有感覺,卻再也不能動了。”
……
“臥槽……有沒有搞錯?”賀無奇聽完都驚呆了:“東西沒收了還不行,還把手給廢了,那人家以後還怎麼打鐵啊?”
青曦輕輕搖頭道:“搞不清楚狀況的,恐怕是你。”
“啊?怎麼又扯到我身上去了。”
青曦思索了片刻道:“其實我一直覺得你有些古怪,卻說不清楚到底是哪裡,現在算是尋到了一些頭緒。”
“我……哪裡怪了?”
“若我一覺醒來,被人抓到陌生處,且隨處都是可能威脅性命的人……我會不惜一切代價瞭解清楚身邊環境,想方設法的保證自身安全。”
“而你則不然,看似是隨遇而安,實際上卻更像是漠視一切,彷彿聖人一般超脫出來,時刻用第三者的心態去看待一切。”
“額……有這麼誇張麼。”賀無奇被說得一愣。
“當然有!需知,聖人早已絕跡。”青曦感慨了一聲,又道:“你可知,對皇家不敬便是死罪。那人對子夜以劍相指的時候,已是死人了。你又可知,窮苦人家的孩子白天務農,晚上便是小賊。而一旦被兇人捉到,便會故意打斷孩子的腿,美其名曰免得再犯追不到。最諷刺的是,如此做派確實有效,以至於官府與苦主對此事,均是默認的。”
他寥寥幾句,便道出了真實世界的險惡,彷彿子句中都浸染着鮮血。
“這……”賀無奇聽得渾身發涼,青曦的意思他有點明白了。
說到底,還是遊戲的心態。
他一直把青曦帶入成了NPC,還是引路人的那種形象,自然對他毫無防備。而整個青王府就像是他的基地,等着賀無奇慢慢攻略直到徹底掌控。
卻忽略了青王府中魚龍混雜,人人都具備自我意識,要不是第一個發現不對的是青曦,賀無奇可能剛來就已經被咔嚓掉了。
這可不是遊戲!死了便死了,亦如手筋斷掉手便廢了。甚至死可能都不是最可怕的,若是真露出破綻,被有心人盯上……恐怕被囚禁起來慢慢折磨拷問纔是最可怕的bad ending。
“想必你已有所體悟,日後要更加小心纔是。”青曦見他臉色發白,點到即止的換了話題:“若你實在不知該做些什麼,不如隨我出去一趟?”
“你要出門啊……咱們去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