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殘陽特別紅,亦如鎮邊城下的土地。
這一役,看起來是蘇戰大佔便宜,實際上卻沒有那麼樂觀,五千人的破軍兵一下子傷亡了一千幾百,此等精銳可不是隨便拉些民兵就能補上的。
而尼仁噶布一方看似傷亡七八千,卻藉着這一仗將三族捏在了一起,原本三族中戕族士兵最多,可最鼎盛時期老弱都算上也不過八九萬人,而如今光壯年士兵都已超過了十五萬。
尼仁噶布與蘇戰遙遙相望,雙方都心知肚明,下一次相間定是生死之戰。二人各自調兵遣將休整部隊,便如兩頭慢慢舔舐傷口的猛獸,以期下次相遇。
夜色深沉,天干司黃丙滿頭大汗的跪伏在地胸口兀自起伏不停,似乎不久前還在劇烈奔跑。
青弘步履輕盈的走了出來,穩穩的坐在御書案前:“說吧。”
黃丙連忙深吸一口氣道:“鎮邊城……有戰事!”
青弘目光一凝,下意識的撫了撫桌面,語氣中帶着一絲慍怒:“那幫蠻子這就動手了?!”
黃丙恭敬道:“不錯!張岺率兵中伏,蘇將軍親自領兵支援,結果伏擊張岺亦是圈套,外面另有重兵埋伏,蘇將軍使勁渾身解數仍未能將張岺一衆救出,只得撤回城中。”
青弘沒有繼續問及蘇戰是不是故意不救張岺之類的話,既然消息是天干司出來的,那就一定擠幹了水分,不必他再來費心。
過了半晌,他話題一轉問道:“北上的那三位小朋友,怎麼樣了。”
黃丙答道:“雖險象環生卻仍能堅持,算起來已快到久安了。”
青弘微微一笑:“哦?這便走了一半了……那小子還真有兩下子。”隨即又搖頭嘆道:“倒是這幫腐儒,給了機會竟也抓不住。”
面對陛下的吐槽,黃丙低着頭只當沒聽見。
青弘思索了片刻,將目光再次轉向黃丙:“此事先不做計較罷,鎮邊城內的事兒……可都安排妥當了?”
黃丙又將頭伏低了些:“都已安排妥當,物資人手全部就位。”
青弘聞言,將胸中一股氣緩緩吐出,語氣輕快道:“如此甚好……就算有些岔子,結果卻已註定了。”
他將目光慢慢轉向一個方向,彷彿與什麼人遙遙相望一般:“此間事了便萬事皆休,我們亦能和睦相處,再不會傷及顏面了。”
說罷青弘閉上雙目,整個人都倚在椅背上,似乎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與此同時,皇城外數十里。
青幽正端着一杯香茶慢慢輟着,不知是喝的快了還是氣息不順,整個人忽然心神不寧起來,心跳一下緊似一下:“嗯……難道內功出岔子了?”
他皺了皺眉,將茶杯放在桌案上,一番內視卻又沒查出有什麼問題。
青幽搖搖頭對紫綾馨道:“說起來,好像有幾日沒有收到李三的傳信了,那幾個孩子……應當無事吧?”
紫綾馨應道:“這一路都在熙國腹地,三個孩子的武藝更是一個強過一個,再說了……憑藉鬼魅李三的本事,世間能敵過他的不過寥寥。”
青幽微微點頭:“料也如此……只是不知爲何有些心神不寧。”
紫綾馨淺笑着答道:“是因爲王爺給我做的曲子,已一拖再拖足足晚了三日罷。如今看來,今兒奴家還是無福得聞王爺仙音……”
青幽聞言一笑,仗着深不可測的麪皮,將紫綾馨的攻勢巧妙化解:“文章樂曲本是天成,妙手偶得而已,今日文思靈感枯竭,樂章始終不得要領,便再拖更一天,就一天!”
……
遙遠的鎮邊城上空,隱隱聚起一層烏雲……濃密且高遠,不知會轉爲瓢潑大雨,還是會爲風所散……天下執棋之人,已紛紛在此地落下了暗子,而暗中帶動整個棋局的三個少年依舊懵懵懂懂,逆水而行卻分辨不出涌動的暗流……
天光大亮,凶煞鏢局的一行已吃過早飯,精神抖擻的整理着裝備。
羊魔一人一騎走在最前方,看起來竟打算親自帶隊,只是這一路上他行的不急不緩,每隔一段時間還會主動停駐給手下飲食修整,似乎真的成了遊山玩水一般。
後面做屬下的哪裡能猜又哪裡敢猜他的心思,反正這種強度的行軍,對於他們而言與遊玩無異,只是默默照做便是。要知道,往日頗受器重的傳令兵……如今屍首正躺在幾十裡外,遭受蛇蟲鼠蟻啃噬,誰也不願當下一個。
而在凶煞鏢局後方十里處,草叢中悄然探出了半個腦袋……瞧那張淡雅的面容,不是青曦又會是誰,只見他小心的觀察了片刻便撤了回去,朝二人輕輕搖頭道:“又停下了……”
眼下碧空萬里,整條大路乾燥明亮可見度極高,爲防暴露行跡的三人只好越墜越遠。如今羊魔的龐大隊伍,如在在他們眼中就像一窩長途遷徙的螞蟻,只剩下一條黑線。
“奇怪,這傢伙怎麼突然不急了呢?”賀無奇抹了一把汗水,心中突然升起了不好的預感……難道那個可怕的傢伙已經猜出他們墜在身後,所以才減緩了行軍速度以免跟丟麼?
“莫非羊魔察覺到了什麼?”青曦的擔憂與他不謀而合,思索了片刻,他忽然覺得有些奇怪,一向開朗的蘇離殤竟一直未曾開口,連忙問了一句:“蘇姑娘可有什麼想法?”
“嗯?”蘇離殤被問得一呆,低着頭答道:“我……我沒什麼想法。”
“別問了。”賀無奇朝青曦小聲道:“她可能沒醒酒……”
“……”青曦瞭然的點點頭。
“呸……你纔沒醒酒!”蘇離殤在心中暗罵一句,嘴上卻什麼都沒說。
雖然飲酒太少以至於她對酒精的抗性不足,但武者的體質畢竟擺在那裡,代謝掉酒精還是很輕鬆的……所以差不多後半夜的時候,她就已經醒來了。
“又停了!”青曦縮回腦袋,滿臉黑線道:“開始挖竈坑了……才用飯不過片刻,怎麼又要生火造飯?”
“難道是拖延時間麼? ”賀無奇隨口道。
“拖延時間?是爲了等待援兵,還是羊魔覺得自己那一大堆人比我們更容易補給?”蘇離殤開口駁斥。
仔細想想也確實如此,羊魔如果真知道三人就在身後,用腳趾想也不會選擇借行軍經驗來消耗他們。與其費那個事兒,還不如直接把三人搜出來再武力解決。就好像大人跟小孩打架,大人不選擇一腳踹過去,非要仗着體力優勢與其對峙,等到孩子飢渴交加暈厥過去再動手,實在是脫褲子放屁的行爲。
“呃……好吧,那要不咱們也休息一會。”賀無奇有些尷尬,朝着青曦道:“曦哥,你也休息休息,我盯着吧。”
“你盯着?還指不定羊魔與你誰先發現誰呢。”蘇離殤今天似乎就是看賀無奇不爽,處處針對。不滿的白了他一眼後,她主動起身替下了青曦。
“如此……便辛苦你了。”青曦沒有推辭,默默盤坐在地運功打起坐來,這一路逃亡數他最耗心力,全程小心戒備到了此時,強悍如他都隱隱有些頭暈,不得不稍作恢復。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此時的羊魔對三人的重視確實已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李叔的突然出現,蘇離殤三人屢次從指縫中溜走,無論多麼周密的計劃都會功虧一簣。以至於他對這三隻小老鼠的評價一再提升,乃至於隱隱到了平等的姿態上,既然是同級的對手,那麼他就不惜用任何方式來打擊對方。
他不僅往後方派了鼠三,還往前方派出了三隻小隊,只是趁着黑夜出發青曦沒有發覺而已。利用隊伍的行軍優勢,確實也是羊魔的計劃之一。既能消耗對手又能將隊伍狀態一直維持在最佳狀態,無論前後哪邊得了消息,他們都能立即馳援……何樂而不爲呢?
羊魔是個善於隱忍的人,他相信最先露出破綻的,一定是那三隻鬆……呃,老鼠!
遠處炊煙裊裊,蘇離殤透過草葉的縫隙瞧瞧觀察着羊魔一行的動向。
而更遠處的草叢中,悄然鑽出個圓滾滾的腦袋,正小心的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忽然,蘇離殤彷彿察覺到了什麼似的突然回頭望來,圓滾滾的頭顱連忙縮了回去……
鼠三動作緩慢的從草叢中往後退,微微晃動的草葉便如同微風拂過般絲毫不引人注意。於他而言這種隱蔽功夫便像是與生俱來,直到確定已經躲入了那女人的視線死角,他才忙不迭鑽身出來,將身上的各種飛蚊與吸血蟲都拍落在地,再一腳一個的踩成點點血污。
以他的厚實皮膚,普通人持刀劍都難以傷害,卻擋不住蟲子的細細口器,世間的事兒當真奇特……亦如他這段時間的經歷。
……
鼠三回去尋線索卻在馬背上睡着了,夢中又到了家鄉的漁村,待醒來之後心中不由得起了一絲惆悵,再也沒了繼續尋下去的心思。
天還未亮的時候,他便調轉馬頭打算回去,沒想到卻看到了一處模糊的馬蹄印。最初他還沒聯想到三人身上,順着蹄印方向向前尋的時候,卻瞧見一匹黑色大馬正埋着頭舔舐着什麼。
鼠三目光一凝,看清馬鼻子上有道細長白痕,不由得大驚失色道:“那不是楊老二的馬?!怎麼會在這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