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起霧後,淅瀝瀝下了點小雨,方鴻抱胸倚着窗沿看那屋檐棱角邊積聚的雨水吧嗒吧嗒,思緒神遊。
臉色略微有些發白,昨晚回來後他也就這麼站着眯了會,天還沒亮又醒了,不過這對他來說也算不得什麼大不了的事兒。
李德福執意守夜,拗不過方鴻李子墨的堅持,加上家裡老太太不停的有電話過來說她要過來陪伴,故而凌晨時分方鴻他們回來後他就回宅安撫老太太了。
此時的李家,表面上風平浪靜,其實無數雙眼睛盯着這個小小的療養院,這間病房,但凡這裡傳出一點風吹草動,離家內部的人事波動可想而知。
豪門深宅,利益糾葛,富貴是富貴,可人情味兒也最是淡薄。
當然,這些與方鴻無關,甚至看在李婉茹的面子上,他們那些刻意的針對跟傷害他還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前提是,只針對他的傷害!
“小沫~”
方鴻皺眉,聽到身後的動靜他面色一喜,回頭迎上的便是李婉茹的目光。
她略微吃力的仰頭,原本看着旁邊伏在牀邊睡着的李子墨,此時也印上了方鴻的目光。
額前一縷髮絲凌亂,略顯病態的華麗面龐素簡如畫。
氣態雖然略顯疲憊,但雙目有神。
李婉茹完全清醒了,不似昨天介乎半夢半醒的混沌狀態。
“方鴻,能不能……”李婉茹話還沒有說完,方鴻一個箭步已經上來將她扶起來,而後搖起牀墊讓她倚靠。
只需一個眼神,他便清楚李婉茹想讓他幹嘛。
“姑姑,你醒啦?”
牀邊的李子墨感受到動靜,揉了揉眼睛,一臉驚喜。
李婉茹笑着摸了摸他的腦袋,欣慰和煦。
“傻丫頭,難爲你了,跟着姑姑受苦了~”
“嗚嗚嗚~”
李子墨眼眶一下就紅了,嘴巴癟癟的,小鼻子通紅。
她哽咽着:“不苦不苦,只要姑姑能好好的,小沫做什麼都不哭,而且我也沒做什麼,我很笨,能做的也只有在這裡陪着姑姑~”
說着,李子墨趴在李婉茹的身上哭泣。
自幼父母雙亡,來到離家真心待她的唯有李婉茹一人,人心非草木,雖然只叫李婉茹一聲姑姑,但於她而言李婉茹既是父親又是母親,是天也是地,如果李婉茹真出了點什麼事對她而言就是天崩地裂,之前她一直沒怎麼哭,緊繃着那根線一心一意的守着,此刻突然卸下那身壓力,心中的酸楚委屈以及欣慰和喜悅之情在這一刻爆發出來,倒也正常。
方鴻看在眼裡,靜立一旁微微一笑,心裡有些酸楚。
有時候他真的很羨慕~不!應該說他很嫉妒李子墨,嫉妒她唾手可得的人倫之樂對他來說卻咫尺天涯,明明近在眼前,卻必須剋制,可望而如不可及!
沒有人真能體會他內心的酸澀與苦楚。
“姑姑,這次真的要好好感謝方鴻呢~”李子墨抹了把臉,突然擡頭衝李婉茹道:“方鴻得知您的情況二話不說就從滬都趕過來了,您當時的情況非常不好,所有醫生都說沒救了,但他並沒有放棄,盡心盡力的查病因,想盡一切辦法幫您醫治,最終才把您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她抽噎着再次抹臉,繼續說道:“還有,哪怕是您度過危險期,他也幾乎沒有離開過,寸步不離的守在您的身邊,一直關注着您身體的情況~”
方鴻瞪大了眼睛,震驚的看着李子墨!
他做夢都沒有想到,這個小妮子竟然會幫他說這些話。這個傢伙平時不都是一直只挑他的壞話說的嗎?
“是嘛?”李婉茹微笑擡頭,看向方鴻。
她張了張嘴,謝謝到了嘴邊卻不知道爲什麼又咽了回去,轉而抿嘴,只衝方鴻點了點頭,她目光清澈澄明飽含深情,嘴角笑意溫潤如玉。
再看方鴻,早已經熱淚盈眶!
他也沒有說話,只是死死的咬着牙盡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流下來。
在母親面前,誰還不是個孩子呢?滿腹的辛酸委屈,如果可以,他也想跟李子墨一樣撲到李婉茹懷裡大哭一場,可是他不能,他必須剋制。
他發現李婉茹也同樣在剋制着什麼,不同的是,方鴻清楚的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剋制,但是李婉茹可能並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剋制!
“您沒事就好,既然已經醒了,那我就先去休息了,這幾天下來真的些累了~”
方鴻強忍着擠出一絲笑意,他不敢再過多停留,他怕自己會剋制不住。
“子墨,記得按時服食姑姑吃東西,我先走了,有事隨時打我電話~”
說完,方鴻扭頭便走。
“方鴻~”李宛茹急急喚道。
方鴻臟腑一縮,眼淚再也按捺不出,歘一下順頰而下。
淚如鏹水,人如廢鐵,這是方鴻第一次在精神意志上被人徹底擊潰!
他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哽着喉,他拿捏腔調。
“您還有事麼?”
“沒…沒事,辛苦你了,好好休息~”李婉茹諄諄溫潤道。
方鴻重重的點了點頭,再不敢滯留片刻,大步快走消失在了病房內。
清晨,療養院晦暗的安全通道樓梯口,方鴻蜷縮在角落抱膝掩面,淚如雨下。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
心力交瘁,再強大的男人也有繃不住的一刻。
以前,方鴻習慣在角落裡舔血,唯有這一次,他瑟縮在角落裡拭淚。
人在顫抖,聽不見聲音,無聲的哭泣。
不知道什麼時候,一道猶如鬼魅般的黑影悄無聲影的出現在抱膝掩面的方鴻身前。
Ta緩緩的蹲下,伸手順着方鴻的頭頂順撫而下,溫柔的梳理着他的短髮。
“我從來沒見你哭過,也從來沒見你這麼傷心過,我很難過~”
方鴻猛地擡頭,因爲淚水肆意而猩紅的雙目一點也不驚異身前這道黑影,反而是一把抓住Ta的手腕,嘶啞道:“你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誰能傷你?”
黑影不是別人,正是影子!
影子張了張嘴剛要開口,但好像突然記起了什麼,臉色勃然煞白,Ta猛地抖腕,幾乎是拼命的把手從方鴻的手中掙脫,暴露在外的那雙眼睛說不出的慌亂!
“傷是小事,但你要小心,他們已經開始有所行動!你之前猜的沒錯,沈威廉的的腿是他治好的,你斷的腿這世上能治好的應該找不出第三個人,我也是在接近的時候不小心被他發現了,不過他也並沒有佔到太多便宜。”
竹筒倒豆子,像是有人在追趕一樣,影子忙不迭的說出這麼一大番話,急促慌亂。
方鴻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影子爲什麼突然這麼反常,難道是因爲重傷?
“你怎麼了?”方鴻問。
“沒…沒怎麼!沒什麼事我先走了,滬都那邊需要人照應!”
“喂~”
方鴻張嘴吐字還未清晰,影子的影子已經消失不見,來無影去無蹤,當真鬼魅一般。
方鴻愣了半天,硬是沒回過味來,之前的傷心事讓他心神略微有些遲鈍,有些事迴轉過來思緒也並沒有那麼機敏。
就在他起身準備收拾心情當真去休息一會兒的時候,剛一起身他就變了臉色。
內心猛地一突,驚聲道:“影子是女人?”
後知後覺,方鴻臉色大變!
以前,方鴻從來沒有對影子上過手,剛纔是他第一次上手診脈!
陽脈爲狀,陰脈爲洪,分明是洪脈,如果影子是男人,那豈不是陰陽顛倒?
“不可能啊!影子怎麼會是女人?小時候老頭子跟我說的影子是個男人啊!”方鴻震驚的低喃。
再回想方纔影子的異常,慌亂,莫非……
方鴻凌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