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剛剛爬上天空,上班的行人已是來去匆匆,車輛如過江之鯽,各式各樣的鳴叫聲在春日的清晨格外響亮。都市的繁華在這時候無可避免地顯得有點雜亂。
西郊,稍稍清淨一些,綠樹成蔭,溪流縱橫,是有名的風景區,長寧醫院的大門就在蒼松環抱之中,圍着院子的松樹據說在建院之前已經存在。常年翠綠。
一位姑娘步履穩健地踏進大門,身材苗條,柳眉杏眼,臉上帶着矜持的微笑,一頭黑亮的秀髮隨意披灑,隨着小馬靴有節奏的清響在肩頭微微拂動,潔白的上衣,黑色絲質長褲,簡潔明瞭乾淨利落,全身散發着青春的靈動氣息。
“楚醫師,早。”門口年輕的保安站得筆直,殷勤地打着招呼
“早。”姑娘的纖細手指輕輕揚了揚,聲音清脆悅耳。
“她是醫師?”一位提着水果的中年人恰好走到保安身邊,望着姑娘婀娜遠去的身影,滿臉驚異:“看起來也就二十幾歲。”
“有點奇怪吧。”保安得意地笑了笑,挺了挺胸脯,似乎他自己也感到自豪:“楚韻姑娘是我們醫院的中流砥柱,醫學博士,外科專家,這兩年她做的許多重大手術引起全國震動,海天都市報專門登過她的事蹟,建寧電視臺還做過專訪。”
“好像聽說過。”中年人推了推鼻樑上的眼睛:“沒想到如此年輕貌美。”
保安聽中年人對楚韻只是好像有印象,立即不滿地轉過身去,一臉不屑,對中年人的無知嗤之以鼻。其實他也錯怪人家了,一般人要不是生病對醫生還是很少關注的,即使楚韻在醫學界赫赫有名。在大多數忙忙碌碌之人的心目中,也只是匆匆過客。
從大門到門診大樓是一條寬闊的石板路,路兩邊排着一個個花壇,還沒有花,只有花苗帶着圓潤的露珠,在朝霞映照下流動着光彩。花壇過去是寬闊的草坪,許多穿着白底帶條形槓服裝的病人,正在草坪中間的小道上悠閒地散步,有幾位老人專心致志地打着太極拳,髮梢上沾着點點露珠。
一輛輪椅緩緩迎面駛來,推車的人頭髮有點花白,但精神矍鑠,目光深邃。輪椅上坐着個秀氣的姑娘,丹鳳眼,柳葉眉,瓜子臉,挺直的鼻樑,小巧的嘴巴,一個美人坯子,可惜臉色略顯蒼白,嘴脣紫黑色,目光柔和但沒有多少神采,坐在輪椅上都讓人感覺到明顯的虛弱,面對着朝陽似乎要化作清風而去,給人一種我見猶憐的滋味。
“小曼,感覺怎樣?”楚韻低頭親切地看着那位姑娘。
“我很好。”小曼的聲音不大,但如同出谷黃鶯般悅耳:“謝謝你,楚姐姐。”
“小心着涼。”楚韻把輪椅邊的大毛毯輕輕圍在小曼的肩頭:“這幾天千萬不能感冒。”
“我知道。”小曼笑了笑,白皙的臉頰上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這幾天隨時要動手術,不能有任何差錯。”
“你怕不拍?”楚韻小心地問,作爲一個主刀醫師,每一句話她都特別注意病人的感受,以免給病人造成不必要的心理壓力,尤其是重大手術,病人的生機稍縱即逝,更加不能刺激病人的情緒。
“楚姐姐放心,我看得開。”小曼眼中露出和她年齡極不相稱的安寧祥和,那是一種看透生死的超脫,放在老人的身上是一種讓人欣慰的安詳,但在一個少女的眼中只會讓人心痛。
“你會好起來的。”楚韻自信地微笑着:“手術一定會很成功,要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像同年人一樣無憂無慮地奔跑。”
“我倒寧願不做手術。”小曼望着天上的朝陽,微微嘆息一聲。
“爲什麼?”楚韻輕聲疑問,年紀輕輕誰願意放棄生的機會?
“二十幾年都在死亡線上徘徊,我已經看透了。”小曼的聲音平淡悠遠:“人的心臟只能有一顆,我如果做心臟移植就意味着另一個生命的失去。”
“我們也爲一個個生命感到惋惜。”楚韻臉上掠過一絲無奈:“但是人總有生老病死,你應該換一種想法,你是在延續你自己同時也在延續另一個人的生命。”,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來去無多。”小曼輕聲嘆息着:“那位姑娘很美,真的沒有希望了嗎?”
“小曼,別再亂想了。”老人輕輕撫摸着孫女的秀髮:“楚醫師昨天不就說過了嗎,那是一場車禍,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你身上延續她一部分的生命,好好珍惜。”
“我會的。”小曼聲音輕柔,面帶微笑,緩緩閉上眼睛,雙手在胸前輕輕合十,她在默默祈禱,是爲了那個不幸的姑娘還是爲了她自己?只有她一人明瞭。朝霞映在臉上,如春花般嬌弱。
一個老人,一個嬌柔的少女,此情此景,誰看了都會有點神傷,可是,誰也無法想象,這位老人就是名傳東南亞的商界巨頭,白手起家,創建了橫跨房地產,服裝,餐飲等多個方面的銘宇集團。而這個隨時有生命危險的小姑娘,就是他的孫女,也是銘宇集團最年輕的副總裁,憑藉過人的天賦執掌銘宇的大半壁江山,。然而,在疾病面前,一切都顯得微不足道,皆如浮雲。
楚韻快步走進辦公室,換上工作服,一邊扣着衣釦一邊向重點監護病房走去,病房內許多人圍在牀前,一位中年婦女兩眼含淚,在家人的摻扶下立在一旁,見楚韻進來,衝着她緩緩搖了搖頭。
楚韻輕輕握了握中年婦女的手臂,安慰地晃了幾下,沒有什麼話語。面對生機漸漸消失的女兒,沒有任何話能夠撫慰一位母親心靈的創傷。
“我見過小曼姑娘了,很漂亮。”中年婦女語氣中露出一種堅強:“我遵從女兒的遺願,把她的心臟捐獻出來。”
“謝謝您。”楚韻說得很鄭重,爲了病人,也爲了一個母親寬闊的胸懷。
楚韻彎腰看了看躺在牀上的女孩,頭部被紗布整體纏繞着,看不清她原本清麗的面容,血壓越來越低,心電圖也漸漸趨於緩慢,憑經驗,這個女孩不可能支持過今天了。對於躺在牀上一個多月,腦部早已死亡的人來說,離開人世或許是最好的解脫。
楚韻直起腰,與站在牀邊的老院長史長春對視一眼,苦笑着搖了搖頭。忽然,女孩嗓子裡發出一聲嘶啞的輕輕叫聲,旋即又恢復平靜。
“她一直這樣。”一位護士輕聲說道:“過一段時間心電圖會突然加強一下,似乎有什麼刺激着她的心臟。”
“她在說什麼?”楚韻望着女孩嗓子裡的導管,略感詫異,憑藉呼吸機呼吸,發出聲音幾乎是奇蹟,當然無法聽得清清楚楚。
“我知道她在說什麼。”院長的老臉上忽然露出一絲哀傷:“她在叫小威。”
“小威是誰?”楚韻奇怪地看着女孩:“既然讓她刻骨銘心,這個人爲什麼沒有來看她。”
“外面說話。”史長春輕聲說着,領先向病房外走去。
“小威是一個天才。”沿着寬廣的走道,院長的腳步有點沉重,邊走邊說:“他是一個出色的醫師,五年前,我們醫院的第一例心臟移植就是在他手下取得巨大成功的。”
“五年前?”楚韻詫異地問:“他就是那個神奇的醫師,我聽李蘭峰主任提起過,好像手術做完他就離開了。”
“不錯,他是忽然消失了。”史長春站在一扇窗前,望着遠方的天空:“多麼讓人痛心,他才十八歲,十八歲就取得普通人一輩子難以企及的成績,是醫學界的一朵奇葩,他在做完心臟移植後,爲了尋找永久解除後遺症的藥物千年靈芝,第三天就去了青城山,同去的就是躺在牀上的這個女孩,是我們醫院的實習生,名叫可可。水靈可愛,兩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惜這一去小威再也沒有回來,可可也是在地震災區被人從碎石堆裡扒出來,從此她精神恍惚,”
“她遇到車禍後留下心臟捐獻的遺囑,就是爲了懷念小威。”楚韻聲音輕柔,也有點感傷,愛情和災難結合總是令人心情沉重。
“或許她更願意做心臟移植手術的主刀手是小威。”史長春嘆了一口氣:“她還有一個奇怪的遺願,把遺體低溫保存起來。”
“低溫保存?”楚韻柳眉微皺:“這種技術據說是那些外國醫學界異想天開的主意,病人的病如果無法醫治,迅速冷凍,若干年以後可以恢復生命。”
“是的,這也並非沒有根據,在喜馬拉雅山冰層中發現過冷凍幾十年的人,曾經救活過,雖然只活了幾十天,但也給絕症的人帶來一種希望,冷凍保存,等醫學發達了再復活。”院長老臉上充滿對醫學的嚮往:“不過,可可心臟移植後,要想復活必須有奪天地造化的手段。,或許她只是期望小威能見她最後一面吧。”
“小威不是遇難了嗎?”楚韻疑惑地看着史長春的背影,老院長軀幹雖然挺拔,但也顯出老態,就像一顆老松樹堅強挺立着,
“沒有人見到過小威的屍體。”史長春轉過臉,目光中透露着困惑:“可可離開醫院的第三年,曾經有人打過電話來詢問可可的情況,他說他叫小威。”
“沒有問過小威的家人嗎?”
“我查過,小威是個孤兒,是我的導師一次去青城山救治病人時撿回去的。。”史長春微微搖了搖頭:“來自那裡又歸於那裡,或許,這就是命運。”
楚韻站在窗前久久不語,小威是不可能爲可可做心臟移植手術了,難道冥冥之中,蒼天要藉助自己的雙手,代表小威了卻可可的心願,把她一顆愛心留下來。
楚韻的手臂忽然變得沉重起來,心也跟着慢慢下沉。
“你情緒不太好。”史長春目光銳利地看着楚韻:“手術前我不應該和你談這些不愉快的事,你是個出色的醫師,保持一個良好的心理狀態這一點就不用我多說了,你出去散散步,放鬆一下,手機記得要開着,手術進行前我通知你。”
“好,我出去散散心。”楚韻微微笑了笑,轉身消失在走道盡頭,史長春望着她的背影,滿臉慈祥,又一個生龍活虎的年輕人,和當年的小威難分上下。
“院長。”一位青年走過來,語氣急促:“電視臺要求採訪心臟移植,透明化。”
“可以。”院長再次望了一眼楚韻消失的走道,露出一臉自信:“儘管報道,我們一定成功,免費宣傳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