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別清檯山多日,陳崇山對這裡的一草一木都充滿了惦念,當他看到清檯山熟悉的一切時,雙目不由得有些溼潤,在青雲峰下和蘇小紅道別。
陳崇山抱着旅行袋向青雲峰走去,杜天野跟在他的身邊,看到父親額頭見汗,他關切道:“爸,我來拿!”雖然陳崇山不讓他這樣稱呼,可兩人在一起的時候,杜天野仍然堅持這樣做。
陳崇山猶豫了一下,終於將旅行袋交給了他,叮囑道:“小心!”
杜天野笑道:“裡面是什麼?”
陳崇山抿了抿嘴脣,低聲道:“你媽媽的骨灰!”
杜天野的手顫抖了一下,然後小心地將旅行袋抱在懷中,一種從未有過的複雜滋味涌上心頭,他彷彿看到一雙慈和的目光望着自己,那目光屬於他的母親。
陳崇山拍了拍兒子的肩頭道:“走吧!回頭我慢慢說給你聽!”
父子兩人慢慢登上清檯山。
站在山巔,陳崇山道:“我這一生,再也不會離開這片山嶺了……”
杜天野靜靜望着父親,他忽然明白,父親的生命和感情,父親的一切都已經和腳下的這片山林密不可分,只有在這裡,他才能夠得到真正的快樂。
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無論富貴貧賤,無論地位高低,都會有面臨走到盡頭的一天,這是任何人都無法改變的事實,早已看透人情世事的天池先生也逃脫不了大限之劫。
羅慧寧的電話來得很突然,當時張揚正在給分管範圍各部門負責人開會,乾媽羅慧寧就打來了這個電話,她語氣極其緊張:“天池先生不行了,他想見你,如果有可能儘快來京城一趟!”
張揚放下電話,馬上就擺了擺手道:“散會!”張揚和天池先生之間的關係亦師亦友,他對天池先生的爲人風骨一直深表欽佩,聽說這件事他的心情頓時沉重起來。
張揚走出會議室簡單向秘書傅長征交代了兩句,即刻驅車前往京城。
張揚來到天津境內的時候,羅慧寧又打來了電話,聲音沉痛的告訴他天池先生已經走了,讓他不要着急。張揚放下電話,望着漆黑的夜色,雙目突然感到一熱,竟然涌出了兩行淚水,他本以爲自己早已看淡了生死,卻沒想到當天池先生的死訊傳來,他還是忍不住傷心落淚,在張揚重生的歷程中,已經是第二次面臨這樣的悲傷,上次是蘇大娘離去。想不到天池先生竟也突然走了,他的音容笑貌彷彿還近在眼前,一切卻已經註定成爲回憶。
張揚心中再度生出無力迴天的感覺,他雖然醫術不凡,可是仍然沒有回天之力,生命終有盡頭,即便是他僥倖擁有了從頭再來的機會,可是終有一天他也將面臨同樣的命運。想到這裡,張大官人內心中生出悲涼的感觸。他的手握緊了方向盤,原地靜靜沉默了十多分鐘,方纔重新啓動汽車,駛向午夜的京城。
天池先生去得很安詳,也很突然,上午寫字的時候還好好的,可突然就說自己不行了,老先生拒絕前往醫院,說自己大限已到,羅慧寧請了醫生過來,爲天池先生診斷之後也認爲老先生是陽壽已盡。
讓張揚過來是羅慧寧的主意,她認爲張揚醫術高明,興許能夠救先生一命,可張揚終究還是沒來及。
張揚握着天池先生已經變冷的右手,心中黯然神傷,他一向將先生視爲自己的知己,從今以後,這世上能夠說知心話的人又少了一個。
羅慧寧輕輕拍了拍張揚的肩頭,因爲哭泣過,所以她的聲音有些沙啞,輕聲道:“律師來了,要宣佈先生的遺囑!”
張揚道:“乾媽,您去吧,我在這兒陪先生!”
羅慧寧道:“先生的遺囑中也提到你的名字!”
張揚這才起身跟着羅慧寧一起來到天池先生的書房內,除了他們之外,天池先生的三名得意門生也已經趕到。
律師道:“大家都到齊了,作爲天池先生的代理人,我代表天池先生向大家宣佈他的遺囑!”
羅慧寧和三位師兄互相交遞了一下眼神,還是由羅慧寧代表他們道:“吳律師開始吧!”
吳律師道:“天池先生沒有親人,所以他的一切身後事都交給學生們打理,先生的書法作品全都留在山莊內,先生委託他的學生羅慧寧女士,將所有書法作品公開拍賣,所得款項,扣除葬禮所需費用之後,全部捐給希望工程,希望能夠爲中國的教育出一份力,能夠讓儘可能多的孩子有學上。”
羅慧寧點了點頭,眼圈又紅了,她掏出手帕捂着嘴脣。
吳律師道:“先生一生收藏諸多,這些收藏捐給國家美術館,不求回報,只求美術館能夠善待這些收藏,讓更多的人可以看到。先生一生的書法心得,自行結集成冊,共有八冊,鎖在保險櫃中,交由在座的四位學生保管,相互切磋學習先生書法之精要。”四位學生中自然不包括張揚在內。
吳律師最後道:“先生將這座宅院贈與張揚先生,希望張先生來京之時,可以在此潑墨揮毫,先生九泉之下,會倍感安慰!”
張揚震驚不已,他實在想不到,天池先生竟然將這座宅院送給了自己,仔細回想一下,過去自己的確說過要在天池先生宅院旁邊建造一座宅子的話,想不到先生一直都記在心裡。
張揚道:“這宅子我不能收!”
羅慧寧道:“先生既然給你,就有他的理由,你不可拒絕!”
張揚再不做聲。
吳律師最後道:“先生的書庫內有幾千冊古籍,這些古籍全都送給一位叫陳雪的女孩子,因爲先生離去的太過突然,所以我沒來得及聯繫上陳雪。”
羅慧寧道:“我已經讓人去接她了!”
張揚走出書房,卻看到夜色之中,一個單薄的倩影正孤獨的站立着,不是陳雪還有哪個?陳雪也是剛剛趕到,她瞻仰過天池先生的遺容,平素清冷淡定的容顏,此時蒙上一層憂傷之色,俏臉無比蒼白,美眸之中盪漾着兩點讓人心碎的淚光。
張揚道:“你來了?”
陳雪點了點頭。
張揚道:“先生遺囑中提到你,吳律師在裡面!”
陳雪搖了搖頭:“先生教我的已經很多!”她慢慢轉過身去,香肩在夜風中微微顫慄着,張揚看出她在哭泣,伸出手去,輕輕落在她的肩頭,兩人的身影久久凝固在月光之中。
誰也不會想到天池先生會將這座宅院留給張揚,是夜,張揚和陳雪都爲天池先生守靈。
羅慧寧望着跳動的燭光道:“其實先生早已將你們兩個當成是他的學生!”
陳雪含淚點頭。
羅慧寧道:“先生將國學教給陳雪,說你在國學上的悟性難得一見。”她又看了看張揚,伸出手去,握住張揚的手掌,張揚感覺到她的手掌冰冷非常,沒有絲毫的溫度。悄然送去一絲內息,梳理着乾媽的經脈,生怕她因爲過於傷心而生病。
羅慧寧道:“其實先生最欣賞的就是張揚,我曾經問過他,先生既然這麼喜歡張揚,爲什麼不收他爲徒?先生搖了搖頭,笑着對我說,這天下間沒有人能夠教得了張揚,張揚的書法自成一格,隱然已有大師之相,到了他這種境界,師者應該是天地自然,而非人也!”
張揚聽到這裡鼻子一酸,天池先生果然是他的知己。
張揚道:“乾媽,在我心中,早就當天池先生是我的老師了!”他來到天池先生的遺像前,跪下磕了三個頭,低聲道:“先生,我現在拜師還不算晚!”
根據天池先生的遺願,他死後火化,骨灰入海,張揚和陳雪都持弟子之禮,送了先生最後一程。
雖然天池先生骨灰撒入大海,可他的這些弟子爲了紀念先生,就在香山寓所後方巨巖壁上,將先生的書法,以及每位弟子的書法鐫刻其上,留下這些石刻的目的也是爲了日後紀念先生。
葬禮結束之後,張揚和陳雪、羅慧寧一起回到了天池先生的宅院,按照先生的遺囑,這座宅院以後就屬於張揚了,不過其中書庫內的幾千冊古籍是屬於陳雪的。
陳雪去查收古籍的時候,羅慧寧和張揚來到客廳之中,張揚泡了壺茶,遞了一杯給羅慧寧,輕聲道:“乾媽,以後,這座宅院還得您找人打理,我一年來不了幾次京城,要是交給我照看,這宅子很快就得荒廢了。”
羅慧寧點了點頭道:“沒問題,這件事交給我了。”她環視這客廳內的景物,心中又有些觸景生情,感嘆道:“人生無常,轉眼之間,身邊人已成過眼雲煙。”
張揚道:“乾媽,別這麼傷感,我這不還活生生站在你眼前嗎?生老病死,不是人力能夠左右的,正因爲如此,我們纔要好好珍惜現在的時光,讓每一天都過得精彩。”
羅慧寧道:“有沒有秦萌萌的消息?”
張揚愣了一下,不知她爲什麼會突然提起秦萌萌。
羅慧寧看了看張揚道:“我只是隨口問問,不方便就不要說!”
張揚笑道:“沒什麼不方便的,秦萌萌帶着秦歡去美國了,嫣然在那裡幫秦歡安排了康復治療,他們母子倆剛好換一個環境,把這邊不開心的事兒都忘了,這也是好事,至少不用擔心她和浩南之間的事。”
羅慧寧卻搖了搖頭,憂心忡忡道:“浩南很不好,自從他和秦萌萌分手之後,整個人消沉起來,最近在部隊裡犯了錯誤,搞得影響很壞,他請了假,在家裡呆着,和你乾爸又發生了衝突,現在一個人搬去了外面,張揚……我去看過他……房間裡凌亂不堪,他人都瘦了許多……”羅慧寧說到這裡,眼圈不由得紅了起來。
張揚道:“乾媽,這麼久了,難道他還沒有忘記秦萌萌?”
羅慧寧道:“能忘了纔好……看到他這麼消沉,我這個做媽的很不是滋味,你乾爸雖然不說,可是我知道,他也一定十分的難過,女兒女兒那樣,兒子如今又成了這番模樣,我們兩口子真不知道欠他們什麼?”
提起文玲,張揚內心有些不自然,他低聲道:“乾媽,要不你把浩南哥的地址告訴我,我去找他,也許能開導開導他!”
羅慧寧其實早有此意,她將準備好的地址交給張揚,嘆了口氣道:“浩南自尊心太重,你千萬忍讓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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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揚笑道:“你放心吧,他要是想打我,我轉身就跑!”
羅慧寧也被他的這句話逗笑了,感慨道:“若是浩南有你一半懂事該有多好!”其實她也明白,兒子在很多方面都是成熟的,可是每個人都有弱點,文浩南最大的弱點就是男女感情方面,這對他來說已經成爲很難逾越的溝壑。他和秦萌萌分手之後,至今都沒有從痛苦中解脫出來。
張揚小心收好了地址,羅慧寧又道:“多呆些日子吧,這些天忙於先生的葬禮,咱們娘倆也沒顧得上好好說話,這週末先生作品的拍賣會纔會舉行,你要陪我一起出席!”
張揚點了點頭道:“乾媽,您放心吧,豐澤那邊的工作我已經交代好了,公休假的手續我也辦了,沒人敢找我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