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揚是純粹抱着看熱鬧的目的來的。看到眼前紡織廠的一千多名職工羣情涌動,一個個隨時都要爆發出來,心頭一陣暗爽,麻痹的安德恆,我讓你狗日的得意,現在好了,紡織廠的工人不樂意了,這事兒有你頭疼的。他還唯恐天下不亂的說了一句:“這些工人也挺可憐的,全指着工廠養家餬口呢,政府說拆就拆了,怎麼也得給人家一個可以接受的說法!”
錢長健瞪了他一眼,這廝真是信口胡說,他究竟站在誰的出發點上?忘了自己是國家幹部了?正準備說張揚兩句的時候,人羣中的嘈雜聲變得越發大了,錢長健舉目望去,卻見張忠祥對工人的勸說好像沒有起到任何的作用,反而讓工人的情緒變得越發激動了。
文淵區公安局局長薛成剛意識到現場情況有些不妙,低聲提醒錢長健道:“錢區長,咱們還是先回去再說!”
有工人已經大喊起來:“我們要見市長,我們要見港方代表,我們不要關閉工廠!”
錢長健有些急了。從薛成剛的手裡拿起擴聲器,向窗外大聲道:“同志們不要激動,有什麼話都可以談,我是文淵區區長錢長健,你們先冷靜下來,選出職工代表跟我坐下來好好談談,大家看怎麼樣?”
一個激動地聲音道:“你說了又不算,這是市裡面的決定,你讓市委書記,市長來跟我們談!”
“別信他,他們都是一夥的,要拆了我們的工廠,給和尚建廟!”
“對!”
“對!”
一時間羣情洶涌,當混亂的人羣中第一塊石頭脫手飛出,在空中划着拋物線砸向指揮部的玻璃窗,併發出嘩啦一聲巨響,紡織廠的工人們的憤怒全部被引燃了,他們把怒火宣泄在指揮部的臨時辦公室上,發泄在現場的建築機械和汽車上,剛剛建成不久的圍牆被他們推到,陣雨般的石頭、磚塊、煤炭、泥土等等物什不斷落在汽車上,攪拌機上,還有指揮部的窗戶上。
張揚急中生智,一手抄起面前那張八仙桌,盾牌一樣豎起擋在他和錢長健的面前,飛來的幾星玻璃碎片,被寬厚的桌面反彈出去。濺落在水泥地面上,發出尖銳的破裂聲。
文淵區公安局長薛成剛身手也極爲敏捷,第一時間躲在了牆角,有效地閃避開磚頭石塊的攻擊,園林文物局局長邱常在就沒有那麼幸運,腦袋被一塊雞蛋大小的石塊擊中,鮮血已經汩汩流了出來,其他人也不同程度的受了些輕傷。
張揚掩護着文淵區區長錢長健躲藏到兩扇玻璃窗之間的隔牆下,以躲避直接飛進來的石頭磚塊,和亂飛玻璃碎片的持續攻擊。好在兩扇窗戶上掛着的百葉窗,爲大家贏得了躲藏的時間,飛蝗般的石頭、玻璃進入窗戶被柔韌的百葉窗擋了一下,讓大部分的攻擊失去了力量,已經沒有足夠的速度和力量對人體造成更大的傷害。
薛成剛火冒三丈,他後背倚在隔牆處,撥打了電話,外面響起急促的警笛聲,早已待命在周圍的武警戰士,已經排着整齊的隊列向南林寺工地趕來,鋥亮的鋼盔、耀眼的槍刺、綠色的盾牌、黑色的警具對這些憤怒的工人擁有強大的震駭作用,爲了控制情況。還專門從消防隊調用了兩輛消防車。
頃刻之間外面鬧事的工人,四處逃走,亂成一團。
錢長健向薛成剛大聲道:“驅散他們就行,千萬不要發生衝突!”
局面控制住之後,張揚這纔想起何歆顏還在外面的汽車裡,慌忙衝了出去,卻見自己的那輛豐田車被砸得面目全非,何歆顏縮在副駕上,俏臉嚇得煞白,車窗的玻璃也已經被砸裂,幸好玻璃沒有破碎。
張揚剛剛拉開車門,何歆顏就一頭撲入他的懷中,今天拍戲時蒙受的委屈,剛纔受到的驚嚇全都涌上了心頭,素來堅強的何歆顏,表現出前所未有的柔弱,趴在張揚的懷中輕聲啜泣起來。
張大官人明顯愣了一下,然後,手輕輕拍了拍何歆顏的肩頭:“丫頭,沒事兒,我這不是來了嗎?”
何歆顏仍然在輕聲的哭,張揚無可奈何的擡起頭,那幫區領導離開指揮部,剛好看到了眼前的一幕,錢長鍵和薛成剛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笑容,張揚小聲道:“那啥……注意點影響……”
何歆顏仍然抱着他。
張揚苦笑道:“你哭可以,咱能別把鼻涕往我身上抹嗎?”
何歆顏忍不住笑了起來,她一把推開張揚,發現張揚的眼神正呆呆的望着遠處。
安語晨身穿黑色西裝靜靜站在狼藉一片的土地上。新剪的頭髮很短,男孩一樣,臉色稍稍有些蒼白,秀眉之下,一雙明澈的美眸帶着幾許冰冷幾許淡漠,倔強的嘴脣抿在一起,她望着眼前的場面,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張揚故意做出驚喜萬分的樣子:“小妖,你啥時候來的?”
安語晨淡淡笑道:“來巧了,剛好欣賞到你憐香惜玉的精彩場面。”
張大官人笑道:“我好像沒必要跟你解釋,那啥,安老來了沒有?”
安語晨雖然知道他說得很有道理,不過心裡還是不由自主酸了一下,瞪了張揚一眼道:“據我說知,你可是有未婚妻的人,這樣做可不太好吧?”這丫頭對張揚的打擊從來不遺餘力。
何歆顏早已經擦乾了臉上的淚痕,笑着向安語晨伸出手去:“我叫何歆顏,張揚的朋友,你是她未婚妻吧,你別誤會,我們只是朋友而已!”她這句話簡直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
安語晨淡然一笑跟何歆顏握了握手道:“安語晨,我是他徒弟,這麼花心的男人我可不敢要!”
張揚看了看安語晨又看了看何歆顏。按理說她倆跟自己都沒什麼感情瓜葛,可看她們兩人之間的感覺總是有種不太對的味道。
張大官人很快就從這種生硬的氣氛中解脫出來,安語晨這次前來顯然不僅僅是以學生的身份過來,她來江城主要是調查安家在這裡的投資狀況,種種跡象表明,現在她的五叔安德恆和江城方方面面之間可能產生了一些微妙的矛盾,這些矛盾導致一系列的不利局面,安老派孫女過來的目的很明顯,安語晨應該有能力協調好這種關係。
安語晨剛剛來到南林寺,就目睹了剛纔紡織廠工人圍攻指揮部的場面,情況比她瞭解到的似乎還要嚴峻的多。
文淵區的幾名領導去區裡緊急開會。張揚並沒有跟着過去,而是走到一邊先給李長宇打了個電話,紡織廠工人鬧事對市裡來說是個麻煩,可對張揚和李長宇而言卻是一件好事,這件事會讓安德恆在南林寺的開發受阻,許多隱藏的矛盾都會暴露出來。
李長宇低聲道:“當初我就預感到紡織廠會是一個問題,想要開發紡織廠地塊,首先要對工人進行必要的安撫工作,只有做通他們的思想工作,遷廠計劃才能順利進行,出現這種狀況是難免的,是因爲他們對困難估計不足,缺乏對具體情況的分析和認知。”
張揚笑道:“亂套了!您是沒看到剛纔的場面。”
李長宇心中也有些得意,可嘴上卻仍然要教育張揚:“你這是什麼話,發生這種情況我們也不想見到,你的工作重點是古城牆修繕,哎,這兩天我身體不舒服,要去醫院好好檢查檢查了。”
從李長宇的這句話,張揚已經明白,李副市長是想借着病假躲起來。
安語晨向現場工地負責的港方經理了解了一下情況重新回到張揚的身邊,輕聲道:“張處長,怎麼回事兒?我需要一個解釋,我們安家在江城投資,難道連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嗎?”她對張揚的稱呼有了一個很微妙的變化,從中可以看出她對張揚還是有些不滿的情緒的。
張揚嘆了口氣道:“這事兒說來話長,你還沒吃飯吧!走,我請你們兩個去吃飯!”
安語晨並不是一個人過來的,她的五叔安德恆和她同機抵達了江城,不過安德恆來到江城之後,馬上去拜會了代市長左援朝。
左援朝和安德恆會面之前,已經知道了紡織廠工人鬧事的事情,他是個善於總結的人,馬上就意識到這件事原本是可以避免的,不管這件事爲何會發生,幕後有沒有人挑唆,他必須承認自己對於紡織廠的工作沒有足夠的重視。甚至可以說,他對南林寺景區的建設並沒有投入太多的關注,身爲代市長,他需要考慮的事情很多,開發區是重中之重,前些日子忙於三環路的事情,現在塵埃落定,市委書記洪偉基旗幟鮮明的把三環路指揮權交給了李長宇,左援朝很惱火,在他看來,三環路的指揮權比起南林寺景區的意義更大一些。
安德恆聽說紡織廠工人鬧事,他緊鎖眉頭道:“左市長,我不知道紡織廠方面爲什麼會對我們抱有這麼大的成見,我們決定在南林寺投資,是造福於江城人民的大好事,難道他們不明白嗎?爲什麼要抱着一種敵視的態度來看待我們?”安德恆的憤怒不僅僅是因爲紡織廠的事件,他爺爺墳頭在青雲竹海遭到破壞,這一系列的事情聯繫在一起,安德恆就認爲不是巧合,他認爲有人在幕後操縱這些事,並針對他。
左援朝臉上仍然帶着淡淡的笑意:“安先生,紡織廠的事情應該是誤會,工人並沒有領會市裡的精神,以爲你拿下紡織廠地塊後,他們就會失業,他們就會失去賴以謀生的手段,這和我們事先沒有做好溝通工作有關。”
安德恆內心裡也是把所有的責任歸結到江城市政府身上,可必要的客氣還是要做做樣子的,他自我檢討道:“我對現實情況估計不足!”
左援朝嘆了口氣道:“一國兩制,制度不同決定看問題的角度不同,安先生對我們內地還是不夠了解。”
安德恆原本只是客氣,卻想不到左援朝話鋒一轉幹脆將責任賴到了他的身上,安德恆內心不爽到了極點,內地官員的太極功夫他算是見識到了,安德恆雖然不爽,可在左援朝的面前也不好發作,低聲道:“左市長,這件事你看怎麼辦?”
左援朝笑得很官僚,咱們共產黨的幹部就不怕困難,小困難也罷,大困難也罷,大不了就是好好談談,他慢條斯理道:“這件事我已經交給於新建副市長負責,他是負責工業的副市長,儘快組織文淵區領導、紡織廠代表,還有你們港方代表,三方坐在一起好好談談,看看這件事能不能和平解決。”
安德恆明白了,左援朝十有八九不想趟渾水,於新建主管工業經濟、民營經濟,這件事交給他倒也無可厚非。安德恆還有一件事,他把自己爺爺的墳頭在青雲峰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告訴了左援朝。
左援朝做出深思熟慮的樣子,因爲旅遊開發並不屬於他分管的範圍,他對具體情況並不瞭解,點了點頭道:“我瞭解下實際情況,會給你一個說法!”
市長辦公室很忙,這會兒他的秘書李忠過來向他通報事情,安德恆也不便長時間打擾,向左援朝告辭離去。
來到門外,又接到了林成武的電話,卻是一幫當地的鄉民又衝到了安大鬍子的墓前,推到了不少石人石馬,負責看守陵地工程的四名民工,又被揍了一頓。
安德恆心裡這個怒啊,他大聲道:“我不管,跟我籤合同的是你,工錢你也拿過了,耽誤了工期,我就要讓你賠償所有的損失。”
林成武叫苦不迭道:“安先生,這些人全都是黑山子鄉的地痞無賴,閻王好惹,小鬼難纏,我是沒什麼辦法了,現在還有一把罰單握在手裡呢,您是不是找上頭活動活動,只要上面發話,他們就不會這麼猖狂!”
安德恆氣哼哼掛上了電話,想了想還是給秦清打了個電話。
秦清已經考察完青雲竹海的破壞情況,她的話很明確:“安先生,你爲祖上修建墓地的事情已經嚴重破壞了當地的自然環境,這和我們過去的開發規劃完全不同,我需要你的解釋,而且我希望你儘快改正這個錯誤!”
安德恆有些沉不住氣了:“秦書記,我們在春陽投資之初,你們是怎樣說的?會盡最大努力提供給我們一切便利條件,而現在,有人公然破壞我爺爺的墳墓,毆打我們的工作人員,難道你們春陽縣委縣政府就可以熟視無睹嗎?”
秦清的聲音波瀾不驚,從中找不到任何示弱的成分:“安先生或許應該親自去青雲竹海看看,你既然因爲別人破壞你爺爺的墳墓而如此憤怒,你就會明白清檯山老百姓的憤怒,也會明白春陽人民的憤怒,清檯山就是祖先留下的東西,任何人對她的破壞都是對祖先的褻瀆!”
“可整修墳墓我事先通知過你們縣裡!”
“你違反了當初的方案,我已經追究相關負責人的責任!安先生你也是春陽的子孫,破壞青雲竹海的同時,您也在破壞對自己祖先的敬意!”
“有沒有這麼嚴重?秦書記,你在誇大這件事的影響!”
秦清淡然道:“任何人都會犯錯,關鍵是能不能夠認識並改正錯誤,安先生,我希望您能夠拿出自己的誠意,這件事並不像你想象的那麼簡單!”秦清說完這句話就掛斷了電話,她已經沒有和安德恆解釋的必要。
在安德恆的印象中,這已經是近期秦清第二次掛斷自己的電話,這對他意味着很不禮貌,他是春陽的投資商,身爲春陽領導人的秦清本應該對自己以貴賓相待,而秦清忽然表現的如此強勢,似乎在通過這種方式告訴他,他們安家對春陽的投資並沒有特別重大的意義。
安德恆的頭腦慢慢冷靜了下來,他想到了南林寺景區事件,想到了清檯山,把兩件事聯繫在一起,又想起了張揚親筆簽名的罰單,想起張揚和這一系列的事情都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他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張揚的身上,他認爲張揚在通過自身的影響力向他進行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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