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基不由得笑了:“兄弟,這事兒一開始我覺得簡單,可現在算是有些明白了,一點都不簡單,如果單純只是拆遷的事情,我也能幫你擺平,可這事兒不單純啊。”
張揚道:“二哥,你就別跟我這當兄弟的兜圈子了,你得到了什麼消息趕緊跟我說明白。”
徐建基道:“你別在這兒裝糊塗了,雖然這座宅院已經屬於你了,可畢竟是天池先生的故居,京城裡面但凡有些見識的人物,誰不知道文夫人是天池先生的學生?拋開天池先生在書法界的地位不談,單單是文夫人的這層關係,誰敢輕易動這座宅院?一個區拆遷辦居然敢跑上門來下拆遷通知書?”
張揚道:“這事兒跟我乾媽沒關係,跟天池先生更沒關係,現在就是我的事兒,誰想拆香山別院就是不給我面子,這件事就是衝着我來的。”
徐建基道:“你小子啊,我現在算是看明白了,其實你什麼都清楚了,就是在這兒裝傻,把這件事拼命往往自己身上攬。”
張揚道:“我明白什麼?我一點都不明白。”
徐建基道:“兄弟,這件事說複雜很複雜,說簡單也很簡單,只要文夫人出來說句話,我就不信有人敢不給她面子?”
張揚道:“我不能什麼事兒都麻煩我乾媽。”
徐建基道:“還跟我繞彎子,這事兒壓根就不是衝着你去的,誰不清楚,這齣戲就是唱給文家看的。兄弟,我沒看走眼,你就是仁義,別跟我說別人針對你的鬼話,你指定看出來了,有人在針對文家,而文家又不好在這件事上表態,換成別人早走了,何必硬着頭皮把這件事給扛下來,你不一樣,你非但沒走,你還把所有事兒都攬到自己身上了,你保得不是香山別院,保得是文家的顏面。”
張揚不禁笑了起來:“二哥,你這麼一說我還真夠偉大的。我琢磨來,琢磨去,我好像沒高風亮節到這個份上。”
徐建基環視了一眼這宅院道:“你知道這座宅院的來歷嗎?”
張揚沒說話,聽說過一些,但是不算太詳盡。
徐建基道:“這塊地是當初政府特批給天池先生的不假,但是這座宅院卻是何長安出資興建起來的,毛病就出在這裡,天池先生乃世外高人,按理說不會認識何長安這種世俗的商人。”
張揚笑了笑,他對徐建基給予何長安的這句評語並不認同,何長安雖然是商人,但是並不世俗。
在徐建基眼中,從底層做起的何長安與他和周興民這種門第出身的官宦子弟是有着根本區別的。他認爲他們的起點和修養要比何長安高得多,何長安只是一個時代的特定產物,這羣人依靠着多數人們在改革開放初期對政策的不瞭解,而走在了時代前面,從而發家致富,這些人剛好趕上了好時候,徐建基的這種看法也代表了他們這一代很大一部分人的觀點。
徐建基道:“我通過一些關係打聽到,當初何長安認識天池先生是文夫人牽線搭橋的。何長安出資爲天池先生建設這座宅院也並不是無償,而是請天池先生爲他寫了一幅字。那四個字叫善心永恆,後來何長安截取了其中的兩個字在燕西投資建設了一座恆永商務中心。”
張揚道:“天池先生的書法是無價之寶,就算何長安用一座宅院去換也沒什麼。”
徐建基道:“這件事上的確沒什麼毛病,本來別人也說不出什麼。如果何長安沒有因爲行賄和商業犯罪出事,恐怕誰也不會把注意力集中到這件陳年往事上,可何長安偏偏出了事,而他和文家的密切關係自然而然的落入了很多人的視線之中。”
張揚道:“何長安經商多年,和他關係密切的官員只怕數都數不清,爲什麼要把注意力集中在文家?”
徐建基道:“何長安與香山別院一樣,都不是重點,有人希望通過調查他能夠牽扯到文家。”
張揚道:“我乾爹清正廉明,居然有人想往他身上潑髒水。”
徐建基道:“人性就是如此,一旦利益發生衝突,有些人就會不擇手段,就算文家在何長安的事情上問心無愧,可是何長安有問題,很多人就會自然而然的懷疑文家,而對何長安調查持續的越久,對文家的影響就會越大,無論文家最後是否能夠澄清這件事,何長安的事情必然會對他們造成不良的影響。”
張揚點了點頭,徐建基所說的這番話的確很有道理,輕聲嘆了口氣道:“這個世界上人心纔是最險惡的東西。”
徐建基道:“兄弟,神仙打架,總會傷及凡人,別人遇到這種事情,躲都來不及,誰還主動往上湊合,你真是讓我有些看不透了。”
張揚道:“可這件事跟我有關係啊!”
徐建基道:“你堅持留在這裡,肯定就有關係,如果你拍拍屁股走人,跟你還有個毛的關係?”
張揚道:“事情或許真的像你所說的這麼複雜,但是多數人只看表面,在他們眼裡,現在這座香山別院就是我的,當初天池先生把這座宅院送給了我,在我手上還沒幾年呢,現在就要被人給拆了,我張揚丟不起這人,所以我還就拿定了主意,香山別院的事情我管定了,誰敢動這裡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就是跟我過不去。”
徐建基道:“你啊!”
此時洪月做好了飯,走出來叫他們吃飯。
徐建基道:“就在外面吃吧,外面涼快。”
洪月去廚房內將做好的菜端出來,張揚去房間內拿了兩瓶茅臺,幾杯酒下肚,徐建基道:“兄弟,這件事上,我不能出面。”
張揚道:“我明白!”徐建基自然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可是徐建基的背後還有整個家族,如果他旗幟鮮明的站在自己一方,會讓別人感覺到徐家支持文家。政治是非常敏感的,就算徐建基感情上和張揚很近,但是他的意思並不能代表家族的決定。
徐建基端起酒杯道:“兄弟,政治這碗飯,不好吃,知道我爲什麼會選擇經商而遠離政治嗎?就是因爲厭惡這其中的勾心鬥角,人完全可以活得輕鬆一點,何必這麼累?”
張揚微笑道:“有些時候,與人鬥,其樂無窮!”
文國權和傅憲樑是在這次內部會議之後遇到的,兩人剛巧走到了一處,彼此目光相遇,都笑了笑。文國權道:“憲樑,最近去西部的調研情況怎麼樣?辛不辛苦?”
傅憲樑呵呵笑道:“國權兄剛纔肯定走神了,我做了二十多分鐘的彙報,您都沒注意聽。”嘴上是抱怨,可臉上的表情卻是春風般的溫暖。
兩人心中都明白,明年的換屆之前,他們之間必然存在一場殘酷的競爭,文國權給人一貫的印象強勢而充滿魄力,從而給很多人留下了太過強硬而欠缺親善的印象,但是高層幾乎一致都認同他的政治管理能力,尤其是在經濟改革方面,文國權一直都有着優秀的政績。
和文國權的強勢相比,傅憲樑給多數人的印象都是溫潤如玉,他的外表和他的做派都像一介書生,儒雅有餘而強勢不足,在過去的幾年中,傅憲樑主抓農業,他做事樸實低調,能夠和基層幹部打成一片,這兩年,隨着老同志對他的認同和力捧,傅憲樑在幾位副職中脫穎而出,聲望在不知不覺中追趕着文國權,現在幾乎可以文國權並駕齊驅。而且他比文國權更加年輕,這讓文國權也感到了不小的壓力。
文國權笑道:“憲樑當真是目光如炬,我這兩天有些疲憊,剛纔的確有些走神了。”
傅憲樑道:“國權兄要注意身體,以後我們還需要你的領導呢。”
文國權嘆了口氣道:“老嘍!”
傅憲樑笑道:“這話我可不認同,你只比我大一歲,精力比我還要旺盛一些。”
文國權笑道:“你就是謙虛,永遠都是這樣。”
傅憲樑道:“我倒是想偶爾驕傲一下,可是仔細想想,自己的確沒什麼可驕傲的資本。”
兩人都笑了起來。
文國權道:“走,一起喝杯茶吧!”
傅憲樑道:“好,反正我晚上沒什麼事情,綠竹軒吧。”
對手在很多人心中的第一反應是敵人,可是對手也可能是朋友,文國權和傅憲樑曾經是很好的朋友,當然那還是在幾年前的時候,隨着兩人都進入國務院,隨着兩人位置的變化,聲望的提升,他們之間的交流也變得越來越少,他們將之歸咎爲工作太忙的緣故,可每個人的心中都明白,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並不是他們真心所想,時勢使然。
文國權端起天青色的汝窯茶盞,嗅了嗅龍井的茶香,輕聲道:“咱們有段時間沒坐在一起喝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