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無法確定張揚治療方案的最終效果,可是薛老已經感覺到身體發生了變化,右上腹的疼痛減輕,而且他的食慾也變得好了許多,這兩天的睡眠也得以改善。
因爲治病的緣故,薛老和張揚這段時間有了不少接觸,自然有了不少閒聊的機會,不過薛老從未問過張揚工作上的事情,張大官人自然也不會主動提起,他現在爲薛老治病,等於賣給薛老一個很大的人情,薛老這個人很重情義,他對項誠那麼好,其原因是文革的時候項誠保護過他,於是他把項誠當成救命恩人,現在自己也救了他,等於和項誠站在了同一起跑線上,以後真要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就算薛老不幫他,也不會幫着別人對付自己。
薛老和張揚之間的話題多數都在圍繞着平海的風土人情,要麼就是國際國內的新聞,至於北港這一塊是從不涉及的,薛老不說,並不代表着他不知道,就在昨天他還接到了項誠的電話,項誠問候了他的身體,順便提起農業部勒令他們整改開發區的事情,薛老並沒有做出任何積極的反應,他發現項誠有些沉不住氣,在這一點上甚至還不如張揚這個年輕人,張揚和自己多次見面,可他從沒有提起過北港的任何問題。
當天的治療後,薛老忽然來了興致,叫上張揚,讓他揹着相機跟自己去後面的小山去爬山。
相機加上鏡頭、三腳架份量可不輕,薛老居然是個攝影愛好者,平時這些活都是他的勤務員幹得,可薛老顯然不想讓別人跟着,於是這種出力的差事就落在了張大官人的頭上。
山不在高,有仙則靈,位於別墅後方的這座小山不高,也沒有什麼仙人,不過景色倒是相當不錯,春天到來,山野之上已經染上了點點綠意,一草一木都變得生動起來,薛老走走停停,指揮張揚幫他擺放三腳架,更換鏡頭,張揚對攝影沒什麼研究,傻瓜相機倒是用過,快門一摁,喀嚓一聲完事,從沒像薛老這樣,又是取景,又是找方位,爲了拍一張照片往往就要左挑右選的忙活半天。
薛老攝影的時候,張揚就在他身邊站着,發現薛老的神情很專注,選擇了半天,終於慎重地按下一張快門。
張揚笑道:“薛老好興致,居然喜歡攝影。”
薛老微笑道:“攝影也是藝術的一種,過去我倒是想學習繪畫來着,可惜在那方面沒有什麼天分,後來世綸送給我一個相機,結果我對攝影的愛好就一發不可收了。”他選擇了一個畫面,再次按下快門,讓張揚幫忙從攝影包中拿出高倍鏡頭換上。這可不是薛老喜歡指使別人做事,而是因爲這些鏡頭的份量都不輕,對他來說實在是有些吃力了。
薛老感嘆道:“歲月不饒人,年齡大了,想拍個照片都得讓人幫忙了。”
張揚道:“我才發現攝影是個體力活,您老幹嘛不弄個小相機,走哪兒咔嚓到哪兒,也不至於帶那麼一大堆。”
薛老笑道:“你說的是傻瓜相機,那種相機的功能實在太弱,滿足不了我的要求,最近我喜歡拍鳥,等會去,我讓你看看我今年拍攝的一個系列。”
攝影釣魚都是考校耐心的活兒,張大官人在這兩方面都有所欠缺,不過他在追女孩子的方面倒是持之以恆。
薛老拍完小鳥,又開始拍野花,張揚揹着一大包器材跟着薛老出苦力,海拔二百多米的小山,居然爬了整整三個小時。等他們來到山頂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薛老在山頂的涼亭坐下,張揚把他的茶杯遞了過去。
薛老喝了口水道:“你幫我治療之後,腹痛的情況改善了許多。”
張揚笑道:“會越來越好!”
薛老微笑望着張揚道:“你這麼年輕,從哪裡學來的這身神奇醫術?”
張大官人自然不會把自己穿越的離奇經歷說給他聽,笑道:“祖上傳下來幾個秘方,不過後來我發現這秘方還是很有些用處。”
薛老道:“最近關於中西醫孰強孰弱的爭論非常激烈,你有這麼好的醫術爲什麼不服務於民?”
張揚道:“我還是對從政更有興趣,魯迅先生當初還是醫生呢,後來發現當醫生只能醫人,而當文人可以醫國。”
薛老哈哈笑了起來,這小子的理由還真多,居然拿自己和魯迅先生相比,薛老道:“選擇官場就是選擇操勞一生,到頭來都會有種身心俱疲的感覺。”
張揚道:“任何事情總得有人去做,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薛老笑道:“每個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目的,你進入官場的目的是什麼?”
張揚想了想道:“新鮮,覺得新鮮!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這種新鮮感,我想我會離開官場。”
“新鮮?”薛老有些詫異的重複着張揚的話,還是第一次有人給出一個這樣的理由。
張揚道:“我第一次產生當官的念頭,還是當年聽我們縣委書記的現場講話,那種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氣魄,頓時把我給打動了,我就覺着這纔是人生,那種一覽衆山小的感覺真是讓人羨慕,於是我就產生了當官的想法。”
薛老被這小子的話惹得不停大笑:“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沒有人可以真正做到一覽衆山小。”
張揚道:“薛老說的是,我當時不是年輕嘛,現在總算明白了,等我悟出了這個道理,現在已經深陷其中了,人要是上了賊船,還真不容易下去。”他把官場形容成賊船了。
薛老不禁莞爾:“張揚,你當官的出發點可不對,爲官一任造福一方,絕不是爲了作威作福!”
張揚道:“薛老,我當官雖然出發點不正確,可是我這人有個有點,就是身在其位必謀其政,我能把公事和私事分得清楚,這還真不是我自吹自擂,只要我任過職的地方,老百姓沒有說我壞話的,至於同僚們,那我不能保證。”
薛老淡然笑道:“想判斷一個官員好與不好,要看他做過什麼,要看老百姓怎樣說,至於同僚的話反而最不可信,官場就是一個名利場,無論我們做出怎樣的努力去純化這塊地方,可是始終改變不了它的本質,切切實實爲老百姓辦事的不少,可醉心於追名逐利的官員也不在少數,其中良莠不齊,古今中外都是如此。”
張揚道:“爲什麼不把其中的渣滓全部清除呢?”
薛老道:“世上沒有絕對的東西,所有的絕對只存在於理論之中,如果你想讓一個國家的官場絕對清廉,不可能辦到,正如沒有魚可以生活在百分百純淨的水中,所以我們必須包容一些雜質的存在,只要這些雜質不影響組織的運作,只要有些行爲在可以容忍的範圍內,我們都可以選擇忽視。”
張大官人並非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理論,所不同的是,這次是經由薛老的嘴說出來。
薛老拍了拍相機道:“拍照的時候講究背景虛化,突出主題,並非是拍不清每一個細節,而是要有選擇的忽略,只有這樣才能突出重點,才能完成一張很好的作品,這樣的作品纔會有生命力。”
張大官人若有所悟,他想了一會兒又道:“可有些垃圾是虛化不掉的。”
薛老微笑道:“虛化不掉就將它徹底剷除!”他站起身,走出涼亭,俯瞰別墅區,挺直了腰桿,迎着正午的陽光,周身籠罩上一層金色的光暈,身影顯得光輝而神秘。
張大官人拿起相機,把薛老的背影納入視野之中,咔嚓一聲。快門的聲音驚動了薛老,他轉過身微笑道:“怎麼,你學會攝影了?”
張大官人道:“摁快門誰不會啊,不過焦點和光圈我掌握不好,傻瓜機更適合我。”
薛老道:“但願你別把我虛化掉。”
張揚笑道:“您老往哪兒一站都是焦點所在,絕對不會存在聚焦不準的問題。”這馬屁拍得絕對有了相當的境界。
薛老道:“沒有人可以永遠成爲焦點!”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其實永恆的只有自然!”
張揚道:“薛老,您去過清檯山嗎?”
薛老搖了搖頭:“聽說過,一直都沒有機會前往。”
張揚道:“等您去江城的時候,我陪您去清檯山走一趟,拍拍那裡的奇鬆怪石,竹林雲海。”
薛老嘆了口氣道:“那麼高的山我恐怕爬不上去了。”
張揚道:“爬不上去我背您上去!”
薛老聽到他的這句話,不知爲何心裡有些感動,這些年來,他已經很少能讓別人感動了,他望着張揚,從張揚的臉上找到了真誠,他忽然道:“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張揚道:“尊敬,您是少數幾個能讓我一見面就感到高山仰止那種感覺的。”
薛老道:“拍我馬屁?還有誰?”
張揚道:“喬老、顧書記!”
薛老微笑點頭道:“你這麼一說,我有些相信了,你口中的顧書記是允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