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清擡起頭,明澈的雙眸看着張揚,透過張揚鬱悶狂躁的目光,她意識到了什麼,輕輕抿了抿嘴脣道:“我沒有懷疑你,這件事很複雜。”說完這句話,她不由得有些後悔,自己是一縣之長,竟然用這種軟弱的口氣跟他說話,他是自己的下級,何以自己面對他的時候底氣會這麼不足?秦清不敢繼續想下去。
張揚盯住秦清:“複雜?是不是有人想搞我?你告訴我,這件事究竟是誰在針對我?”
秦清皺了皺眉頭:“張揚,你能不能成熟一點,政治不是小孩子玩過家家,你是一個國家幹部,別這麼意氣用事好不好?”
張揚大聲道:“意氣用事?現在有人已經欺負到了我的頭上,他想打我的左臉,是不是讓我把右臉也伸出去給他?更可笑的是,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什麼人在打我!”
秦清嘆了一口氣道:“張揚,你有沒有發現,自己現在的情緒很不對頭?你狂躁不安,你失去了最基本的冷靜,你在東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很好奇啊!你不回答我的問題,我憑什麼要告訴你?”
秦清怒道:“張揚,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可是我能夠感覺到你已經失去了理智,身爲一個黨員,一個國家幹部,我不知道你這種狀態能否再繼續你的工作。”
張揚冷冷看着秦清,從昨晚李長宇對自己的提醒開始,一連串針對他的事情就已經發生了,秦清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她也要對付自己?迫於某種無形的壓力,她也要對自己下手?張揚的目光充滿了憤怒。秦清卻敏銳的把握到他目光中的憂傷,她的芳心顫抖了,她不禁悄悄詢問自己,爲何要如此在意他的感受?
秦清咬了咬嘴脣:“小張,我看你應該休息一下。”這句話她說的很艱難,很沒有底氣。
張揚點了點頭,一言不發的轉過身去,他大步走出門外。
望着張揚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秦清感覺到悵然若失,張揚離開春陽的這段時間有許多不利於他的傳言,婦幼保健院方面也對這位新任書記的作爲有了許多不好的反應,雖然每個領導都會遭受到或多或少的非議,可張揚這次不同,婦幼保健院方面各科室主任聯合簽名,把這廝告到了衛生局,縣衛生局不好處理,把這件事又推到了縣裡,秦清本來打算把這張聯名抗議書給張揚看看,可是才和他說了兩句話就不歡而散,根本沒有給他看的機會。
秦清辦公室的房門被輕輕敲響,卻是縣委書記楊守義走了進來,秦清感到十分的詫異,自從她來到春陽上任,楊守義還是第一次主動登門拜訪,這對他而言已經是屈尊,畢竟楊守義纔是春陽縣的一把手。她慌忙站起身來把楊守義請了進來:“楊書記,您怎麼來了?有事情你招呼一聲讓我過去就是!”
楊守義微笑着在秦清的對面坐下,他習慣性的去摸香菸,可是想起秦清是位女性,又打消了抽菸的念頭,笑道:“我剛好從這裡經過,想跟你談點事情。”
秦清忙着去給楊守義泡茶,楊守義擺了擺手道:“不用這麼麻煩,我說完就走!”話雖然是這麼說,秦清還是給他泡了一杯清茶送到面前,微笑道:“楊書記有什麼指示?”
楊守義嘆了口氣道:“我也不瞞你,我這次來,是爲了張揚的事情,他去婦幼保健院沒幾天,那邊就被鬧得雞犬不寧,民憤極大,各科室的主任已經透出風來,說他如果繼續在那裡幹下去,他們就集體罷工。”
秦清不動聲色的看了看楊守義,她沒有說話,楊守義的這句話頗有些危言聳聽的味道,據她所知,張揚自從擔任了婦幼保健院的書記,還是實打實做了許多事情的,首先成功解決了困擾醫院許久的醫患糾紛問題,還爲醫院成功引入了外來資金,如今春陽的第一所醫療美容中心正在裝修,十一就可以開業迎賓,短短的時間內,能夠做出這樣的成績已經是難能可貴,想不到現在他的這些成績反倒成爲了別人攻擊他的罪證。
楊守義道:“年輕人有闖勁,有幹勁是件好事,可是做事情一定要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不能好高騖遠,這世上沒有人可以一步登天。”這句話有些一語雙關,秦清也在他所說的年輕人範疇之內。
秦清淡然笑道:“其實張揚還是工作很努力的,只是手段激進了一些,不過他也是爲了醫院着想。”
楊守義終於忍不住煙癮,抽出一支香菸點上,抽了一口煙,吞吐出一團煙霧道:“我也知道他有能力,不過有件事你聽說了沒有?”說到這裡,他有意無意的停頓了一下。
秦清靜靜看着楊守義,能夠讓這隻老狐狸親自跑到自己的辦公室來,又讓他花費這麼大的功夫歷數張揚的罪名,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楊守義鐵了心要搞張揚,他要藉着這次的機會把張揚搞下去,讓張揚永世不得翻身。
楊守義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他在省城嫖妓被抓,後來通過關係把這件事解決了,可是仍然有消息傳到了我這裡!”
秦清的俏臉上充滿錯愕之色,心中沒來由感到一陣憤怒,可馬上她又提醒自己,就算張揚真的做了這件事,跟她也沒有任何關係,那只是他個人生活作風的問題。
秦清臉上表情的細微變化並沒有逃過楊守義的眼睛,他說出這件事的真正用意就是想看秦清的反應,從秦清稍縱即逝的憤怒和羞惱,楊守義已經判斷出秦清和張揚之間的關係絕非上下級那麼簡單,外面的傳言果然有可信之處,楊守義極其卑鄙的想到,寡婦清?看來秦清也並非像傳說中的寡婦清那般冰清玉潔。
秦清穩定了一下情緒道:“這件事只怕還待商榷,畢竟沒有確實的證據之前,我們不可以懷疑一名黨員一名幹部。”
楊守義又吸了一口煙。
秦清忽然劇烈咳嗽了起來,她用手背掩住櫻脣,明澈的美眸悄悄觀察着楊守義,她是故意做出這樣的舉動,目的就是給予楊守義一個不着痕跡的反擊。
楊守義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在菸灰缸中摁滅了香菸:“不好意思,我煙癮大,忘了你是女同志。”
秦清又咳嗽了一聲道:“沒關係,楊書記繼續抽!我咳嗽兩聲就好了。”
楊守義還能不明白人家的意思,呵呵笑了一聲,把話題重新回到張揚的身上:“雖然說張揚的很多事情都沒有確實的證據,可是從他平時的做派就不難看出他有些問題,你看他的穿着打扮,全都是名牌貨,還有他用的大哥大,憑他的工資,根本不可能買起,吉普車壞了一輛,緊接着又弄了輛新的……”
秦清毫不客氣的糾正道:“是二手車!”
“二手車也要好幾千塊,他只不過是一個剛上班半年多的年輕人,工資加獎金也不過二三百塊,你說他養得起車嗎?”
秦清的表情仍然古井不波:“楊書記的意思是,張揚有着重大的經濟問題?”
楊守義狡黠笑道:“我可沒說,也許人家出身富貴……不過據我說知他爹孃只不過是農機廠的普通工人,指着工資過日子,按理說也沒啥錢,你說是不是?”
“楊書記認爲應該怎麼做?”秦清對楊守義此人已經生出了極度的反感,他顯然在一步步將矛頭指向張揚,就算張揚跟他有些過節,也不至於這樣處心積慮的對付張揚吧,秦清因此而得出一個結論,楊守義是個小人,不折不扣的小人,可是她也明白,張揚得罪的人物非同尋常,他正在通過方方面面施壓,要讓張揚在體制中寸步難行。秦清面臨着兩難的抉擇,是應當順應潮流把張揚打入深淵,還是應當頂住壓力,幫助張揚渡過難關?秦清的內心無比矛盾。
楊守義道:“我建議,這件事調查清楚之前,張揚暫時不可以再用。”
秦清輕聲道:“紀委不是已經調查了一個上午,也沒有調查到任何的問題,哦,我說錯了,應該是調查已經有三四天了吧,無論是醫院,還是招商辦,甚至連張揚工作過的黑山子鄉,都有過調查取證,聽說也沒有什麼結果。”
楊守義聽出秦清這句話中暗藏的諷刺,不過他寧願相信秦清並不是存心說出這番話,在他看來,秦清應該不會爲了一個小小的副科跟自己當場翻臉,楊守義道:“只要查下去,就不怕他沒有問題。”
秦清靜靜看着楊守義:“楊書記不是在告訴我莫須有吧?”
楊守義臉上的笑容頓時收斂了,他萬萬沒有想到,秦清的反擊來得竟然如此迅速如此直接,所謂莫須有,也就是不一定有,當初宋朝大將岳飛便是死在這莫須有三個字上,古往今來不知道有多少人因爲莫須有而丟官送命,區區一個張揚也配老子用莫須有這三個字?不過楊守義卻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手段的確是在重複着莫須有的罪名,他要用莫須有這三個字將張揚打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他對張揚的仇恨不僅僅源於兒子與張揚的那場過節,更是因爲礦難事件,那隻被扭斷脖子塞入被褥的死雞仍然讓他記憶猶新,那血淋淋的場景無數次出現在他的噩夢之中,讓他難以安眠。張揚是一根深深扎入他心頭的芒刺,楊守義恨不能馬上將他清除掉,張揚留在春陽一天,他就一天不會好過,可是秦清說出莫須有三字,根本就是挑明指責他想要陷害張揚,楊守義再深的政治涵養也無法繼續保持鎮定了,他笑了一聲道:“秦清,你這句話什麼意思?”
秦清寸步不讓道:“我們共產黨人做任何事都要講究實事求是,決不能僅憑着莫須有這三個字就懷疑一個好同志,更不能以莫須有三個字去抹煞別人的工作成績。”
楊守義已經聽出秦清在表明,她會不計一切代價來維護張揚,楊守義內心中感到一陣憤怒,人在憤怒的時候往往會說出一些欠於考慮的話,老道如楊守義也不免犯了這樣的錯誤,他冷冷道:“秦縣長,有件事我必須提醒你,身爲一個共產黨員,一個國家幹部,要懂得把工作和感情分開!”這句話已經說得再明白不過,他直接指出秦清堅持維護張揚是因爲他們兩人之間有私情。
秦清當然明白他這句話的含義,她露出一絲不屑的笑容:“楊書記,我的個人問題不勞您過問,至於工作上的事情,我絕不會把個人的恩怨摻雜在其中,實事求是,我自問還做得到!”她是在指責把感情因素摻雜在其中的是楊守義。
楊守義站起身來:“看來我們已經沒有談下去的必要。”
秦清甚至沒有起身相送的意思,端起自己的那杯清茶,輕輕抿了一口:“一路走好!”和楊守義的這番談話,讓秦清明白了一件事,楊守義是要決心藉着這次機會把張揚一搞到底,而她也發現她雖然一直都在迴避和張揚的感情,可是在她的潛意識之中,她不容許任何人傷害張揚,在楊守義的威壓下,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爲了張揚,她甚至可以不惜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