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懷明心中暗道,溝通?是讓自己和喬振樑多多溝通嗎?
顧允知的目光卻重新回到那堆破破爛爛的瓷器上:“懷明啊,你看看,我淘來的這些瓷器中有沒有精品啊?”
宋懷明道:“瓷器方面我不懂,不過我看這些瓷器都有明顯的瑕疵啊”
顧允知微笑道:“這世上沒有毫無瑕疵的東西,瓷器也是一樣,這些瓷器,即使是普通人一眼就能看到瑕疵,自然就忽略了它們的美,可有些看似完美的東西,人們往往只顧得上欣賞它的美,卻忽略了它隱藏起來的缺點,所以我看瓷器的角度和別人不同”
宋懷明沒說話,望着那堆不起眼的瓷器,若有所悟。
張揚輕輕撫摸着顧佳彤的墓碑,想起顧佳彤的音容笑貌,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陣酸楚,一直到現在他都無法接受顧佳彤離去的現實,他內心深處仍然期望着奇蹟的出現。
當天張揚把宋懷明送回政府之後,他又回到了這裡,顧允知似乎早就知道他會去而復返,張揚到的時候,他已經準備好了晚飯。
張揚道:“爸,我回來是想跟您說,我這次被調到東江工作了。”
顧允知笑着點了點頭:“下午宋省長跟我說過了。”
張揚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來東江好幾天了,一直都沒有過來探望您,您不會生我氣吧?。”
顧允知道:“怎麼會?”
他將火爐上燉着的一壺黃酒拎了下來,張揚慌忙接了過去。
顧允知道:“我蒸了螃蟹,紅燒了一條花鰱,就等着你回來陪我喝酒。”
張揚笑道:“您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回來?”
“直覺”
張揚不由得想到,如果自己沒回來,顧允知豈不是要一個人借酒澆愁了?顧允知離休後的生活並不如意,甚至可以用晚景淒涼來形容,女兒佳彤離開了人世,兒子顧明健是個不爭氣的敗家子,小女兒顧養養雖然乖巧,可是現在還在讀書,不在他身邊,家裡雖然還有保姆照顧,可畢竟孤單。看到顧允知的現狀,張揚不由得有些自責,他向顧允知道:“爸,以後我在東江工作,就可以經常來看您了。”
顧允知微笑道:“心裡記得我,時常過來看看就行,我又不是老得不能動?”
張揚給他倒了一碗熱騰騰的黃酒,自己也倒了一碗。爺倆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顧允知道:“下午宋省長告訴我,秋霞湖也屬於新城區的規劃範圍,可能用不了幾年這裡就要拆了。”
張揚道:“具體的規劃我不清楚,真要是規劃範圍內,到時候我再想辦法。”
顧允知搖了搖頭道:“別搞特殊化,做官就要有個做官的樣子,要把心態放正,不可以顧及私利。”
張揚點了點頭。
顧允知道:“你來東江具體負責什麼工作?”
“聽說是新城區的招商工作,我還沒去報到。”張揚放下酒碗,有些不解道:“爸,最早找我談工作調動的是閻國濤,後來喬書記也專門跟我提起過這件事,都說樑天正本着求賢若渴的心理想把我給挖到東江來,可我總覺着這件事有點奇怪。”
顧允知用目光鼓勵張揚繼續說下去。
張揚道:“我就是一處級幹部,值得這麼多領導關注嗎?這事兒是不是有點隆重了點?”
顧允知淡然道:“你比過去長進多了。”他這樣說等於認同了張揚的看法,張揚看問題全面了許多。
張揚道:“我過去在湍江水污染事件上得罪過樑天正,您說他該不會利用這次機會公報私仇,把我弄到他治下,可着勁的折騰我吧?。”
顧允知笑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樑天正的心胸還不至於如此狹窄。”對這些當年的部下,顧允知還是有着相當瞭解的。
張揚道:“那看來他對我真的是求賢若渴,我有那麼大能耐嗎?。”
顧允知話鋒一轉道:“知道我當初爲什麼要把秦清調往嵐山嗎?。”
乍一提起這件事,張揚不由得有些尷尬,想當初顧允知把秦清調往嵐山的時候,正是他和秦清之間的緋聞傳得最盛的時候,張揚始終認爲,顧允知把秦清調過去,不僅僅是因爲秦清有能力,工作上有需要,而且顧允知似乎有要把他和秦清分開的意思,在那時顧允知就已經察覺了他和顧佳彤之間的曖昧。在顧允知面前,張揚不敢打馬虎眼,最明智的應對就是保持沉默。
顧允知道:“在官場上想走得長遠,關鍵不在於你有多少優點,而在於你有多少缺點暴露在外,缺點越多,給別人的機會也就越多,一個官員不出事,不代表他沒有問題,不代表他的身上沒有缺點,有了缺點,別人不去指出,不拿缺點去做文章,並非別人寬容,而是因爲他還有被利用的價值,被利用的也不僅僅是他的能力,很多時候缺點也有價值。”
張揚有些聽不懂顧允知的話:“缺點有什麼價值?”
顧允知微笑道:“放長線釣大魚”
顧允知的話讓張揚如同醍醐灌頂,難道喬振樑這次將自己放在東江就是爲了找自己的毛病?爲了隨時向宋懷明發難?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之間的矛盾並沒有那麼激烈?
顧允知道:“上頭在想什麼,你猜不透,既然猜不透就不要去想,做好你的本分,別當那個倒黴孩子。”說到這裡他笑了笑道:“雖然你不會聽我的,可我還是要說。”
張揚道:“爸,您是說我是一隻魚餌,誰纔是大魚呢?”
顧允知道:“官場上的很多事我都看不明白了,其實你的性格真的不適合在體制中混下去。”說到這裡,他再不談官場上的事情,無論張揚怎樣詢問,他都不再答話。
連張揚自己都覺着無趣了。
在顧允知看來張揚的政治悟性遠沒到登堂入室的地步,平海表面上看非常平靜,可是省委書記喬振樑和省長宋懷明之間的權力之爭已經圖窮匕見,喬振樑對大權的專攬已經引起了宋懷明的強烈不滿,顧允知雖然退了下來,可是他能夠看出喬振樑在政治方面趨於保守,改革方面甚至不如當初的自己,他的更多精力都放在管理和鬥爭中,這種管理並沒有用在經濟上,宋懷明是個務實改革派,兩人之間矛盾的產生在所難免。
宋懷明今天找自己來取經,雖然顧允知沒有給予他任何的建議,但是他能夠看出宋懷明對目前的處境非常的不滿,對一個官員來說,政見得不到認同,抱負得不到施展,無疑是最爲鬱悶的事情,早在顧允知當政之時,他就知道宋懷明是個不輕易服輸的人,喬振樑來到平海之後,宋懷明表面上步步敗退,其根本的原因是宋懷明的政治立場並不明確,衆所周之,宋懷明曾經受到喬老的提攜,算得上喬老的門生,因爲張揚和楚嫣然的聯姻,而讓他和副總理文國權走近,在外人看來宋懷明和文國權已經處在同一陣營,可顧允知卻看出,宋懷明一直都很矛盾,一個有主見的人,一個性格鮮明的人,不會輕易選擇陣營,但是政治現實卻逼迫你不得不作出抉擇,宋懷明過來問計,已經體現出他的內心矛盾即將處於爆發的邊緣。
喬振樑調張揚入東江,這一手棋極可能是留有後招。宋懷明不會沒有覺察,距離政府換屆不到兩年的時間,可以想象得到,圍繞權力的爭鬥必將進入白熱化。顧允知雖然遠離政壇,可是有些消息他是知道的,在政府總理的位置上,文國權和傅憲樑之爭也變得越發激烈,圍繞最終權位的歸宿,在全國的範圍內必將引起一場波瀾廣闊的震動。
顧允知的目光落在張揚的身上,這小子是個從不循規蹈矩的傢伙,如果想確切的形容他,應該是個政治上的愣頭青,不管什麼情況,不管對方是誰,他熱情上來,就會衝上去毫不猶豫的攪局,可顧允知又認爲張揚的能量也很有限,放在小河溝裡或許能夠興風作浪,可是放在汪洋大海中,就算翻騰起一些浪花,在洶涌澎湃的波濤面前也幾乎可以忽略不見。
張揚看到顧允知呆呆出神了半天,不由問道:“爸,你在想什麼?”
顧允知笑道:“你今年多大了?”
張揚愣了一下,不明白顧允知爲什麼會突然問起這個,不過他還是回答道:“二十七”事實上他年齡改大了三歲。
“二十七歲的正處級幹部在國內也算少見了。”
張揚道:“我還指望着三十歲之前能夠再晉一級呢。”
顧允知道:“也該解決人生大事了。”
張揚聽他提起這件事明顯尷尬起來。
顧允知道:“佳彤走了這麼久,你沒必要繼續感到困擾,你是時候成家了。”
張揚道:“倒是考慮了,不過嫣然和我都很忙,所以可能還需要等兩年。”
顧允知道:“只有成家之後,一個男人才會真正成長起來,纔會有責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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