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子鄉經過轟轟烈烈的選舉事件後,終於平靜了下來,張揚主管的計生辦有了一定的財權,所以計生工作也開展的順利了許多,許多村婦女主任開始主動配合他們的工作,張主任自從擔任了招商辦副主任,眼光已經放得更加長遠,他明白自己在這個位置上應該不會呆太久的,計生工作也必須做到鬆弛有度,千萬不可以讓黑山子鄉的老百姓產生大範圍的怨念。過猶不及,做任何事都要把握住一定的分寸。
安老的消息不斷傳來,電視新聞上也出現了安老在江城受到隆重接待的情景,這讓黑山子鄉,乃至整個春陽縣都變得緊張了起來,在國內重視某件事首要的表現就是全民衛生大動員,黑山子鄉也開始了規模龐大的衛生清理工作,連鄉政府的小樓也重新粉刷了一遍,張揚也是衛生檢查小組之一。
週五上午正跟着於秋玲一行檢查各科室衛生的時候,就聽到外面響起了喇叭聲,衛生檢查組的成員都轉頭望去,卻見一輛紅色的牧馬人吉普停在鄉政府大院裡,身穿紅色夾克,淺藍色牛仔褲,棕色高腰戶外鞋的楚嫣然站在車前,黑色長髮隨着溫暖的輕風飄拂,明澈如水的美眸盯住張揚:“喂!快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同時轉向張揚,張揚也沒想到她會來這麼早,有些尷尬的咳嗽了一聲道:“沒看我在工作嗎?”
楚嫣然瞪圓了眼睛:“什麼工作?一個計生辦主任有什麼好忙的?”
包括於秋玲在內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張揚紅着臉道:“這孩子野慣了不懂事,大家別見怪啊!”
於秋玲意味深長的看了張揚一眼,微笑道:“女朋友?”
張揚嘆了口氣道:“煩,男人長得帥,真是煩!”
副鄉長袁勝文不無羨慕道:“小張真有福氣,這女孩子漂亮的晃眼!”
楚嫣然耐不住性子已經跑上樓來了,抓住張揚的手臂不由分說拉着他就走,張揚哭笑不得道:“你等會兒行嗎?我陪於鄉長他們視察工作呢。”
楚嫣然向於秋玲笑了笑道:“於鄉長,對不起啊,我有急事找張揚,想給他請個假!”
於秋玲望着這個美得讓人豔慕的小姑娘如此坦率,心中生出幾分的好感,再加上對張揚她原本就格外的寬容,微笑道:“有急事兒就去吧,別忘了補個事假!”這話表面上聽起來十分的公道,可每個人都聽出於鄉長根本在送人情呢,換成其他人怕沒有小張主任的面子。
張揚被楚嫣然連拉帶拽的弄到車前,有些生氣的摔開她的手臂:“我說丫頭,你有毛病啊,看不到我在工作?”
楚嫣然瞪了他一眼道:“不是說好了今天跟我去靜海嗎?”
張揚掏出傳呼看了看時間,才早晨八點半:“大小姐,我怕你了,說是週五,也沒說一大早就走啊!”
楚嫣然心急火燎道:“我外公這兩天突然腰痛的厲害,現在連牀都下不了了,你一定要跟我回去。”
“你外公下不了牀幹我什麼事?我是你什麼人?我憑什麼要跟你去?”張揚就見不得楚嫣然頤指氣使的樣子。
楚嫣然急得淚都要掉下來了,指着張揚的鼻子就罵道:“張揚,你還算人嗎?說過的話還算不算數?”這一嗓子又把其他人的目光吸引了過來。這話在外人聽起來多少有些曖昧的味道,不知這廝對人家小姑娘做了什麼,讓人家如此憤怒。
張揚對楚嫣然敢作敢當的脾氣多少有些瞭解,知道惹惱了她,這妮子還不知要鬧出什麼動靜,哭笑不得道:“我算怕了你了,走,我跟你走還不成嗎?”
這邊正要上車,副鄉長田國強跑了過來:“小張主任,我下午去縣城有事,把你吉普車給我用用。”
張揚掏出鑰匙扔給了他。
楚嫣然這才留意了一下那輛草綠色的吉普車,不禁笑道:“你的車?”
“不行嗎?”張大官人望着紅色的牧馬人忽然有種自尊心受到傷害的感覺。
楚嫣然微笑着將鑰匙扔給了他:“我累死了,你開車,到北原叫醒我!”
楚嫣然天不亮就從北原省會靜安市開車過來,的確是又累又困,張揚開到清檯山盤山路的時候,她已經在後座上進入了夢鄉。
張揚回頭看了看這個小妮子頗爲無奈的搖了搖頭,這丫頭幹什麼事都是風風火火,性情率直天真,對他居然沒有任何的防備心理,望着楚嫣然宛如海棠般醉人的睡姿,張揚不禁邪惡地想到,假如我是一個淫賊,那麼這孩子不是要遭殃了?不過這只是想法罷了,張揚卻沒有進一步的舉動,這不僅僅是因爲他是國家幹部,他是久經考驗的預備黨員,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張大官人認爲自己是個堂堂正正的真男人。
楚嫣然醒來了時候,發現外面已經下起了小雨,身上蓋着張揚的夾克,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意,看了看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半小時,他們纔剛剛來到荊山市境,張揚的駕駛技術實在不敢恭維,一個半小時才跑了一百公里,照這樣的速度,怕沒有五小時到不了靜安了。
張揚還是第一次跑長途,而且天有下起了雨,他又是剛剛學會開車沒多久,所以纔不敢放開速度。楚嫣然指了指前面的加油站:“去休息一下,順便加點油,我來開!”
張揚把吉普車駛向加油區,楚嫣然向洗手間走去,這廝樂呵呵道:“要我陪你去嗎?”
楚嫣然紅着臉兒罵道:“你真流氓!”
張揚沒心沒肺的笑了起來。
等待加油的汽車很多,足足排了十五分鐘才輪到他們,楚嫣然把汽油加滿,拿出一瓶水一袋麪包扔到張揚的懷裡:“中午就隨便對付點,等晚上我再請你吃好的。”
張揚笑眯眯點了點頭,咬了口麪包,喝了口水,然後一臉壞笑的看着楚嫣然道:“跟我在一起是不是特別有安全感,不然你怎麼能睡得那麼安心呢?”
楚嫣然慢慢把車駛向公路,微笑道:“我可睡得不安心,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始終保持着高度警惕性。”
“那你睡覺還打呼磨牙的?”
楚嫣然啐道:“胡扯吧你,我什麼時候打呼磨牙了?”
張揚嘆了口氣道:“你還真是個特別的女孩,明知我流氓還老跟我混一塊兒,難爲你了。”
“跟我在一起,你永遠不會有機會的。”
“長在河邊走焉能不溼鞋,丫頭啊,我相信終有一天你會讓我這個流氓得逞的!”
“呸!”
楚嫣然的駕駛技術十分高超,比起張揚強了不知多少倍,吉普車在省道上高速奔馳,兩人鬥嘴鬥累了,張揚開始欣賞着外面的雨景,春陽和靜安之間並沒有高速公路,省道上來來往往的車輛不少,楚嫣然將速度保持在一百一,打開音樂,趙傳激情四射的歌聲飄蕩在車內:“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
拿起盒帶,看了看封面,張揚忍不住笑了起來,麻痹的,這哥兒們長得是有點寒磣,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啊。
後視鏡中忽然閃亮起紅藍相間的光芒,張揚轉過頭去,看到一輛警車正在後面高速追趕上來。
楚嫣然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咬了咬脣,忍不住埋怨道:“這些公路警察真討厭!”,可是她也不得不將速度降了下來,警車呼嘯着超過吉普車,強行讓他們在馬路邊停了下來。
兩名身材高大的警察推開車門走了下來,來到他們車前用力敲了敲車窗。
楚嫣然落下半截車窗,冷冷看着他們:“什麼事情?”
“把駕駛證行駛證拿出來!”其中一名國字臉的警察表情嚴峻道。
楚嫣然掏出兩證遞給了他,警察看了看證件,又擡頭看了看楚嫣然:“你超速了知道嗎?請跟我們去城陽三中隊接受處罰。”
楚嫣然耐住性子輕聲道:“對不起,我還有急事兒,要不你們開罰單,我接受處理!”
那警察看了看楚嫣然,忽然一伸手把吉普車的鑰匙給拔了下來,冷冷道:“叫拖車!”,其實拖車根本不要叫,早就在後面跟着呢,這邊截住了楚嫣然的吉普車,閃爍黃燈的拖車就開了過來,這是城陽支隊不成文的規定,只要是違反交規的小型車輛都會用拖車給拖回去,拖一次就是五百,這就叫創收。
楚嫣然有些怒了,就算是交通違規也沒必要沒收她的汽車鑰匙啊,她推門下車跟那名警察理論:“我超速你大可以罰款,憑什麼沒收我的鑰匙?你們講不講道理?”
國字臉警察笑了起來:“想講道理,去中隊講,你敢超速,我就敢拖車!不服氣沒關係,中國這麼大,到哪兒都有說理的地兒!”
楚嫣然氣得指着他的鼻子:“你是不是不想幹了?”
那警察呵呵笑起來了:“呦,您這樣的大小姐我見多了,咱人民警察就是不怕威脅,信不信我多告你一條抗拒執法?”
楚嫣然忽然擡起腳,出其不意的一腳踢在他的襠下,那警察根本沒有料到這小姑娘敢對自己出手,痛得悶哼一聲,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身邊那名警察看到楚嫣然竟敢襲警,揮舞着電棍就衝了上來,沒等他湊近楚嫣然的身邊,一條胳膊閃電般伸了過來,張揚的拳頭準確無誤的落在他的面門上,打得這廝四仰八叉的倒在了地上。該出手時就出手,張大官人出手的時候從不含糊。
楚嫣然一張俏臉因爲憤怒而變得發紅,她走上吉普車,拿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
張揚也跟着她進入了吉普車內,兩名警察狼狽不堪的從地上爬了起來,這時候又有一輛巡邏車開了過來,張揚在和楚嫣然第一次認識的時候就知道這丫頭的能量,一個能夠讓荊山市公安局副局長謝志國親自出動的女孩子,顯然有着非同尋常的背景。
六名警察圍住了吉普車,一名白白胖胖的警察表情威嚴的走了上來,他是城陽三中隊的隊長潘軍,在這條路段查超速幾乎天天發生,可是毆打警察的事情還是第一次,這對年輕男女根本是在向他的權威做出挑戰,潘軍怒視車內,以不容置疑的口氣怒吼道:“給我下車!”
楚嫣然打開車門,望着潘軍落在槍套上的右手,不無嘲諷道:“怎麼?就是一個超速,還要開槍打人嗎?”
潘軍冷笑了一聲,這些年輕人根本對社會沒有什麼認識,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他冷冷道:“在美國每年因爲超速被擊斃的案例有很多!”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楚嫣然把手機遞了過去:“謝志國局長找你!”
聽到謝志國的名字,潘軍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城陽是個縣級市隸屬於荊州,謝志國雖然是副局長,可是誰都知道公安局以及交巡警的實際工作都是他一手在抓。
潘軍心中已經開始有些後悔,楚嫣然年紀輕輕就開着這輛價值不菲的吉普車,而且還用着大哥大,顯然是大有來頭,這幫不開眼的手下爲什麼偏偏惹上了這個麻煩,他戰戰兢兢的接過了電話。
謝志國的怒吼聲已經在那邊響了起來:“你叫什麼?警號多少?李銀成平時都是這麼管教你們的?啊?超速就要開槍打人?你是警察還是土匪?”
潘軍懵了,開始他還存在着對方是故意恐嚇他的僥倖心理,可對方一口就把城陽交巡警支隊大隊長李銀成的名字叫了出來,顯然大有來頭,他心中已經對謝志國的身份信了八成,低聲解釋道:“謝……謝局長……都是誤會……誤會!”
謝志國冷哼一聲:“我懶得跟你廢話,你等着停職吧!”說完就掛上了電話。
潘軍呆呆站在細雨中,好半天沒回過神來,沒等他把電話還給楚嫣然,傳呼又來了,一看是大隊長李銀成的電話,潘軍一顆心徹底沉到了谷底,直接用楚嫣然的手機打了回去。
這邊電話一通,才叫了一聲李大隊,李銀成的怒罵聲就傳了過來:“潘軍,你狗日的瞎眼了?誰的車你都敢攔啊?你他媽自己想死自己去,別他媽害人!”李銀成和潘軍過去是警校的同學,所以說話並沒有太多的顧忌。
潘軍背過身去小心翼翼的問:“李大隊……她什麼來頭?”
“死到臨頭了,還他媽好奇呢,你惹不起,我他媽也惹不起!少廢話,趕緊給我放人!”
潘軍徹底絕望了,恭恭敬敬把手機還了回去,然後要來楚嫣然的行駛證和駕照、鑰匙親自送到楚嫣然的手中,他特地留意了一下楚嫣然的名字,在他的印象中,北原好像沒有什麼姓楚的大官,雖然心中迷惑,可是他清楚這次自己肯定捅了不小的漏子,陪着笑臉道:“楚小姐,對不起啊,誤會,全都是誤會!”
楚嫣然收回駕照和鑰匙,看都沒看他一眼,啓動汽車一溜煙向前方高速駛去,瞬間速度已經加到了一百三。
一個小警察低聲嘟囔着:“又超速!”
潘軍忽然漲紅了面孔怒吼道:“超你媽!”
中午十二點半的時候,他們順利抵達了北原的省會靜安市境,楚嫣然帶張揚去的地方位於靜安的北郊,一處名爲夢仙湖的地方。
駛下公路,沿着五米寬的水泥路面行進七公里左右,前方出現了一面碧波盪漾的小湖,正午的陽光直射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小湖周圍綠柳成蔭,青草茵茵,因爲剛下過雨,青草的葉尖上還滾動着雨珠兒,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璀璨的光芒,宛如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明珠。
空氣中混合着青草和泥土的清新味道,陣陣涼風從窗外襲來,讓人一掃旅程的疲憊,精神頓時清爽起來,小湖之中不時有白鷺飛起,舒展着它們優雅的身姿,一切如此靜謐如此清新,讓人忘記了塵世的喧囂。
楚嫣然忘記了剛纔的不快,輕聲道:“夢仙湖是靜安最美的景緻之一,傳說是仙女思凡之時留下的淚水形成,這裡遠離城市,有着都市中難尋的寧靜,在這裡你隨處可以看到翩然飛起的白鷺。”
楚嫣然把吉普車駛向前方的碼頭。
碼頭上停着四五艘快艇,一個身穿藍色運動衣的中年人從碼頭前的小屋中走出,笑着迎了上來:“嫣然回來了!”
楚嫣然在他身邊停下汽車,親切地叫道:“洪叔,怎麼今天沒去釣魚啊?”
那人笑道:“首長讓我在這兒等你,我哪兒也不敢去啊!”
楚嫣然和張揚同時推門走了下去,那位姓洪的中年人上下打量了張揚一眼,充滿疑惑道:“這就是你說得神醫?”
張揚笑了起來,重生之後還是第一次有人用神醫這個詞兒來形容自己。
楚嫣然白了他一眼道:“就是他,洪叔,我帶他過去見外公了!”
張揚跟着楚嫣然來到快艇之上,姓洪的中年人並沒有跟上來,他大聲道:“嫣然,我明天再過來陪首長釣魚。”
楚嫣然向他擺了擺手道:“一路順風!”
張揚望着那位姓洪的中年人走向小屋後的紅旗轎車,看車牌應該是軍牌,從剛纔他對楚嫣然外公的稱呼上可以聽出,包括楚嫣然外公在內,這些人應當都是軍人。他不禁好奇道:“你外公是幹什麼的?”
楚嫣然道:“老革命,老頑固,老頑童!”她突然啓動了快艇的引擎,張揚一個踉蹌坐了下去,他滿臉的驚慌失措道:“別介,我不會水。”
楚嫣然格格笑道:“想不到這世上居然還有你小張主任害怕的事情!”
快艇向夢仙湖中心的小島駛去,尾部拖出一條長長的白色水線,停在湖面上棲息的白鷺被突然驚起,舒展着美麗的羽翼在藍天碧水之間劃出一道道銀亮的軌跡。
楚嫣然的長髮隨風飄舞,曲線優美的白嫩脖頸暴露在陽光下,張揚站在她的身邊,品味着隨風送來的淡淡髮香,欣賞着楚嫣然美麗的俏臉,忽然有種心曠神怡的愉悅。
小島上只有七八棟別墅,楚嫣然外公所住的別墅位於小島的東南,整座別墅臨水而建,此時正沐浴在陽光下。
楚嫣然直接將快艇駛到了別墅前方的碼頭,一名身穿軍裝的年輕士兵迎上來幫忙繫好纜繩,楚嫣然率先跳到碼頭的木製臺階上,張揚也跟着她走了上去,那位士兵以標準的軍姿向張揚敬了一個軍禮。
張揚笑着回了一個,卻引來楚嫣然的笑聲:“喂,怎麼看你敬禮像納粹法西斯啊?”
張揚已經猜測到楚嫣然的外公身份肯定非同一般,心中感到有些奇怪,以楚嫣然的背景,爲什麼會無聊到跑去清檯山飆車的地步,這些大戶人家的閨女真是讓人費解啊!
兩隻蘇牧興奮的向楚嫣然跑了過來,楚嫣然笑着迎向它們,雙手撫摸着它們身上細軟的長毛,爲張揚介紹道:“圖圖,朵朵,它們都是我的好朋友。”
張揚可沒有楚嫣然的童心,嘿嘿笑了一聲道:“小心有跳蚤!”
“你纔有跳蚤呢!”楚嫣然站起身帶着張揚向別墅中走去。
兩人剛剛走進別墅的大門,就聽到一個洪亮的聲音道:“嫣然回來了?”
張揚順着聲音望去,卻見一個身穿軍裝的老人拄着柺杖從樓梯上走下來,他七十歲左右,中等身材,精神矍鑠,鶴髮童顏,兩道濃眉下一雙深邃的眼睛透射出威嚴的光芒,張揚只覺着這位老人身上充滿了一股高高在上的威壓,以他的心理素質也不由得感到呼吸一窒。
“老楚同志!”楚嫣然嬌笑着衝了過去,挽住老人的手臂,撅起小嘴道:“讓你老老實實在牀上躺着,你怎麼不聽話?自己又偷偷跑下來了?”從她對外公的稱呼可以看出,這爺倆兒之間倒是沒啥代溝。
老人見到楚嫣然,滿臉都是笑容,笑容中還透露出那麼一股小心和膽怯:“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這才把目光落在張揚的身上,從頭到腳打量着張揚,他的目光具有說不出的穿透力,張揚在他的逼視下忽然生出一種光溜溜站在人前的感覺,他露出一個笑容:“首長好!”
老人哈哈大笑起來,震得張揚耳門嗡嗡作響,這老頭兒中氣也太足了,他兩道濃眉舒展開來,主動向張揚伸出手去:“我是楚鎮南!”
張揚跟他握了握手,感覺到他手上的力道很足,有點跟老虎鉗似的,看來這老頭兒明顯是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跟人家初次見面,張揚表現的還是相當客氣,任由楚鎮南緊握着自己的手,假如遇到別人對他這樣,張大官人肯定會毫不猶豫的把他彈開,看着楚鎮南老胳膊老腿的樣子,十有八九是禁不起折騰了,張揚暗歎了一口氣,忍了!誰讓人家有個這麼漂亮的外孫女呢。
楚鎮南的手勁那是出奇的大,本以爲一把就能捏得張揚哭爹喊娘,沒想到人家跟沒事人一樣,臉上的表情從容不迫,張揚微笑道:“我看老爺子身體硬朗得很呢,楚嫣然咱不帶那麼騙人的。”
楚嫣然早就看出了外公上來就給張揚一個下馬威,搖了搖他的手臂道:“喂!老楚同志,又想跟人家練手勁了?”
楚鎮南這才笑眯眯放開了張揚的手掌,對這個年輕人從容不迫的氣度倒生出幾分欣賞來,指了指紅木沙發道:“坐!”
張揚在對門的小沙發上坐了,楚鎮南爺孫兩個則在長沙發上坐下,楚鎮南眯起雙眼道:“小夥子,嫣然對你很推崇的,說你是神醫啊!”老頭兒的話語中明顯充滿了質疑。
張揚微笑道:“神醫談不上,只是學過一些捏骨扎針的功夫,充其量能算個赤腳醫生,您孫女的性格你還不清楚,風風火火的,做事情顧前不顧後,她說的話哪能有個準兒?”
楚鎮南哈哈大笑起來,楚嫣然可不樂意了,瞪着一雙美眸道:“張揚,有這麼糟踐人的嗎?小心我把你扔到湖裡喂王八!”
楚鎮南笑道:“我倒覺着人家說得很貼切啊!”他這一高興,腰又疼了起來,抿起嘴脣,額頭上冷汗卻冒了出來。
楚嫣然看到他神情不對,慌忙攙住他的手臂:“外公,我扶你去牀上躺一會兒!”
楚鎮南搖了搖頭:“沒事!這點小傷算什麼……哎呦……”
張揚笑着走了過來:“不如讓我看看!”
楚鎮南點了點頭,張揚讓楚嫣然扶他回到臥室內,脫去上衣趴好,卻見楚鎮南上身大大小小的槍傷竟然有十二處,不過老爺子身上倒是沒有多少贅肉,看得出他平日裡應該勤於鍛鍊。
張揚向楚嫣然道:“出去把門關上!”
楚嫣然對張揚的醫術極有信心,可是楚鎮南的貼身警衛員小陳卻並不放心,仍然釘子一樣站在房內。
張揚低聲道:“都出去!”
小陳大聲道:“我要保衛首長!”
楚鎮南笑道:“老子啥時候要人保衛了,滾蛋!”
小陳這才紅着臉退了出去。
張揚的右手沿着楚鎮南的脊椎一直摸了下去,在腰椎第三四節的時候停下,手上稍稍加力,楚鎮南不由得悶哼了一聲,他低聲道:“牀頭櫃上有我上週照的ct!”楚鎮南對自己的病情十分清楚,腰椎間盤突出,省軍區總院的骨科專家建議他開刀,楚鎮南一直十分抗拒,所以病情耽擱下來,變得越來越重,這幾天,他已經動了開刀的心思,想不到外孫女非要從平海請個赤腳醫生過來,雖然他對張揚這個小夥子並不討厭,可也不相信他會有什麼真本事,雖說嫣然的腿是他治好的,楚鎮南還是將那件事歸結於楚嫣然年輕癒合恢復快的緣故。
張揚左手食指按壓在楚鎮南後背的至陽穴上,悄然將一股柔和的內力徐徐送入他的體內,微笑道:“老首長,要是感到痛就叫出來!”
楚鎮南笑道:“老子當初抗美援朝的時候,身中七槍一樣衝鋒陷陣,這點疼痛跟蚊子叮的似的,我會怕疼?”老頭兒年紀大了,脾氣卻倔得很。
張揚運指如風,從至陽沿着脊柱一路向下點去,筋綰、中樞、脊中、懸樞、命門、下極俞……楚鎮南開始還沒有覺得什麼,可是隨着張揚的點擊,他感覺到一股股火辣辣的感覺透入脊柱,到最後竟然感到整條脊柱似乎連成了一體,只有腰間的一線冰冷異常。
張揚右手的拇指準確貼在那冰冷的一線,猛然向下發力,楚鎮南清晰的聽到咔啪一聲脆響,發自骨髓的疼痛,讓他悶哼了一聲,然後他感覺到四肢關節瞬間已經失去了知覺,媽的!老子英雄一世,槍林彈雨都活了下來,該不會不明不白的死在這個蒙古大夫手裡吧?
張揚呵呵笑道:“老首長果然是條硬漢吶,不過疼痛纔剛剛開始,您老還需忍耐!”
楚鎮南原本就是個好強的性子,聽他這麼一說,咬牙切齒道:“來吧!怕死就不是共產黨員!”
張揚這才取出懷中的針盒,從中取出了一根銀針,就着酒精燈的火焰烤了烤,來到大牀上坐下,銀針從懸樞刺入,一絲內力順着金針緩緩投入楚鎮南的體內。
楚鎮南感覺到一股遊絲一樣的氣流進入了自己的脊椎,又有如一根鋼針在他的椎骨之間穿行,前所未有的疼痛讓這位老軍人雙拳緊握,臉色也變得有些發白了,他緊咬嘴脣,在小輩的面前說什麼也不能失了面子,可是那疼痛如此清晰,一陣陣鑽入骨髓,痛得楚鎮南差點沒罵出娘來,就是在朝鮮戰場上取子彈的時候也沒有那麼疼,楚鎮南顫聲罵道:“小兔崽子,你……有完沒完……”
張揚脣角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老首長,你如果受不了就別硬撐着!”
“老子撐得住……哎呦……”楚鎮南忽然感覺到疼痛集中到一個點上,然後又從這個點放射到身體的四面八方,他的脊柱在一瞬間彷彿全都碎裂開來,他再也控制不住了,大聲慘叫道:“媽呀……”
一直在門外偷聽的楚嫣然和警衛員小陳聽到楚鎮南撕心裂肺的這聲慘叫,兩人再也沉不住氣了推門衝了進來。
張揚笑眯眯拍了拍手掌,將銀針在酒精燈上炙烤了一下重新納入盒中。
楚鎮南趴在牀上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楚嫣然花容失色,撲到牀前驚聲道:“外公!”
楚鎮南有氣無力的嗯了一聲,這時候身體才一點點恢復了知覺,他慢慢爬起來,看到張揚臉上沒心沒肺的笑容,一時間怒從心來,大吼道:“老子斃了你這個蒙古大夫!”他霍然從牀上站了起來,向前走了兩步,這才意識到腰板一點都不痛了,他不可思議的活動了一下腰部,果然不痛了。
張揚的語氣充滿了戲謔之意:“果然是爺倆啊,一樣的恩將仇報!”
楚嫣然原本擔心的眼淚都出來了,此刻看到外公已經沒事,這才破涕爲笑,宛如一朵帶着晨露的玫瑰花,明豔的笑容看得張大官人心曳神搖。
楚鎮南大笑道:“小兔崽子,果然有些本事!”他向警衛員道:“小陳,快去讓吳嫂弄兩個好菜,我要好好謝謝張揚!”
張揚不禁感嘆這老爺子也真現實,假如自己治不好他,恐怕要面臨被掃地出門的命運。他提醒楚鎮南道:“一週內不要做劇烈運動,我給你開個藥方,外敷內用同時進行,也是七天一個療程,七天之後保你恢復如初。”
現在楚鎮南已經對張揚的本領深信不疑,讓楚嫣然取來筆墨,張揚的書法自然又讓楚鎮南大爲驚豔了一把,楚鎮南從北原軍區司令的位置上退下來已有六年,他本來就是個閒不住的性子,後來經人奉勸才學習書法釣魚磨礪自己的性情,誰成想居然因此而着迷,看到張揚一手如此漂亮的書法,老頭子馬上興起了切磋的念頭,拉着張揚來到他的客廳。
其實張揚在進門的時候就已經看到了客廳中堂上掛着的那四個大字——橫刀立馬,憑心而論,這四個大字氣勢很足,可惜若是從書法的技藝和功底上來看簡直就是不值一提。
偏偏楚司令還沾沾自喜的獻寶道:“怎麼樣?他們說我這四個字已經有了大家風範!”
張揚已經摸到了楚鎮南的脾氣,呵呵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楚鎮南再糊塗也能看出這廝是在冷笑,忍不住罵道:“我操,我又沒讓你奉承我,你冷笑什麼?”
楚嫣然遠遠看着臉紅脖子粗的外公,咬着嘴脣強忍着沒笑出來。
張揚嘆了口氣道:“老首長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老子眼裡揉不得半點沙子!”
“那就是想聽真話了?”
楚鎮南認真的點了點頭。
“字寫的很大!”張大官人給了短小精悍的五字評語。
楚鎮南瞪大了眼睛,他明白了,這廝把自己的書法批得一無是處。楚司令的脾氣上來那不是一般的倔,拉着張揚又來到了書房,書房裡掛着他另外一幅得意之作——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張揚望着那個極不協調的殺字,真是有些無語了:“老首長,恕我直言,你的確沒什麼書法天份!”
楚嫣然再也忍不住,嗤!地一聲笑了起來。
楚鎮南極爲不滿的看了孫女一眼,這才罵了一句:“媽個八字,那幫書畫協會的真他媽虛僞,洪長武這幫狗日的也只會哄老子,沒一個說實話的。”說完哈哈笑了起來,拍了拍張揚的肩膀道:“你小子有種!”
楚嫣然慫恿道:“張揚,你別光說不練,說我爺爺字寫得臭,你來寫一幅!”
這廝很無恥的笑了笑:“我的字金貴,一字千金!”
“市儈!”楚嫣然咬牙切齒道。
張揚話鋒一轉:“不過我和老首長這麼投緣,就送一幅給您!”
楚嫣然取了筆墨,楚鎮南親自幫助張揚把宣紙鋪好,張揚想了想,提筆寫了四個大字——雄風猶在!筆走龍蛇一氣呵成,看得楚嫣然吃驚不已,看得楚鎮南目眩神迷,他望着這四個大字,簡直是如獲至寶,哈哈大笑道:“好字,好字,難怪我的書法入不了你的法眼,你這個小朋友,可交!可交!”楚鎮南連說了兩聲可交,對張揚的欣賞之情溢於言表。擡頭看了看自己寫的那些條幅,不由得感到有些沮喪,自己練了這麼多年和張揚的差距那不是一般的大啊。
張揚看出了他的沮喪,笑着安慰道:“老首長,其實您的書法氣勢上還是很足的,比起那幫書畫院的傢伙已經勝出了不少,再說了寫字只是圖個心境,只要心到目的就已經達到,何須追求非要成爲什麼大家呢?”
楚鎮南深以爲然,張揚治好了他多年的頑疾,又送給了他一幅書法,老司令今天情緒高漲,晚飯的時候特地讓警衛員小陳開了一瓶窖藏十五年的飛天茅臺,把張揚當成上賓接待。
小陳對張揚也顯得恭敬了許多,畢竟能讓楚司令這樣看重的客人並不多見,楚鎮南過去每天都要喝一斤酒,現在年紀大了酒量也不得不有所收斂,喝了二兩酒,就被小陳提醒已經到了限量了,楚鎮南嘆了口氣道:“年紀越大,約束越多,過去老子帶兵的時候,每個人都要看我的眼色,現在退下來每個人都可以管我了!”時間已經指向晚上六點五十,再有十分鐘就是新聞聯播了,老頭子每天這個時候雷打不動是要坐在電視機前收看新聞的。
楚嫣然笑道:“老楚同志,你好像應該去看電視了!今天已經晚了!”
楚鎮南嘆了口氣,苦笑着起身離席,讓楚嫣然代他招待張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