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的後事處理完畢,又過得時日,皇帝心中悲痛稍減,開始面對南陽侯的去留問題。
南陽侯打仗自不用說,着實厲害,不負父輩威名,然而這天下打仗厲害的也並非南陽侯一人,早在三年前南陽侯的岳家魏家出事之時,皇帝心中就有過想法,只是那時南陽侯鎮守三關,還得先需抵抗外敵,這才作罷。
一直到三年後,如今南陽侯回京述職,快兩個月下來皇帝都沒拿定主意是否該換人,纔有臣子們都知道皇帝有這心思卻也猜不出換誰來,讓南陽侯半點消息都打探不出。
當年魏家被揭發通敵謀反,其實皇帝是不信的,天下太平國庫豐盈,他待魏家也算是知人勝用,連人質都不用留京,魏家也只掌着三個重要關口裡的六關,再造反也造不起來。
然而最終魏家被判滅三族,卻是因爲有人實實在在的發現魏家裡通外敵。
魏家只守六關,皇帝自然不信他們能造反,蓋因造反難成,然而要裡通外國、有外族相助,將國土打開一道口子再侵入大慶朝卻又是另一回事,這才讓天下不得不疑。
而魏家要是通敵造反,那麼做爲向來與魏家關係交好且還是魏家女婿的南陽侯府有沒有可能在其中有插手?
特別是在南陽侯那一封摺子上,擺着不偏不倚的態度,要求強烈徹查,最後終於查出魏家的罪證,皇帝心中對南陽侯更有了想法,這是不是被發現後的斷尾求生?
上位者從來多疑,兩府那般好的關係,要是南陽侯上書爲魏家鳴冤,皇帝覺得這倒是正常了,偏偏南陽侯一副想要擺脫的模樣,反而讓皇帝覺得南陽侯的反應難以琢磨。
即便是南陽侯後來在三關處擋住了外敵的入侵,死死守了三年,也沒消除皇帝對他的懷疑,畢竟江山事,大局爲重。
皇帝遲遲拿不定主意,也知要不換將,總不能將南陽侯一直留在京城,便將太子叫了來。
太子如今已年三十餘,是皇帝的第一個兒子,又是嫡皇子,在與皇后感情最爲深厚的時候出生,算得上是佔盡了各種好處,被皇帝立爲太子再正常不過。
因是第一個孩子,太子也算是皇帝親手教大的,就算後來偏愛三皇子了,然而在皇帝心中,太子做爲自己繼承人的想法就從來都沒變過,而這江山終究是要留給他的。
“太子對此事有何看法?”皇帝就問道。
當初魏家出事之時,因魏家的外孫女嫁的三皇子,太子怕皇帝覺得自己對兄弟不仁,因此一直持中立的態度,只建議將魏家帶回京中,等打完了仗再細查,畢竟那時外敵全面入侵,魏家是否謀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守好江山。
何況那時,皇帝自己也不怎的相信,太子自不會逆着皇帝的心思來。
要知魏家侯爺當年只比皇帝大上幾歲,雖不是皇帝自幼一道的正式陪讀,然而也是同一個武術師傅,有着一層師兄弟的感情在,皇帝對魏侯爺這個師兄的瞭解遠遠比別的勳貴家同齡的深。
只是三年前本魏侯爺就守關不利,一時輸了兩城,在戰事十分緊急之下,偏偏又有人拿到了外族可汗給魏侯爺的私信,然後引起了軍中震盪。
說起來皇帝最後滅了魏家三族,也是被大勢所逼,裡面其實也有着許多不清不楚。
如今魏家已去,三皇子又死,自己的太子之位坐得更穩,念及三皇子妃的投誠禮送得這般重,三皇子妃生母又沒了依靠,太子也是願意照顧一二的,“魏家之事,蕭家有沒有參與,兒臣手中並無實證,不敢妄言。然當年兩家交好,方有的姻親之好,卻是全京城都知道的。兒臣反倒對當年魏家之事多有疑惑。”
“我兒只管直說。”皇帝心中滿意太子的說法,擺手道。
太子便道:“當初六關有巡按御史參魏家有謀反之心,蓋因查探到一批兵器,可至今那批兵器來源於哪,要交予誰,冶煉兵器的鐵礦從何處所出,還半點不曾得以知曉。後來又有可汗之書與魏侯爺,若魏家真與外族勾結,此事當秘密進行,又爲何那般輕易就被人所得暴於衆人之眼?且這般私密信件,雙方許是會做記號以證明真假,然而各自用證明身份的大印的可能似乎並不高。”
又非兩國國書,只是邊防將領與外族互相勾結,焉有互相用印不懼走漏消息之說,且印章被偷刻之事自古都並非少見。
皇帝聽完太子所言,長長嘆了一口氣,“當年朕亦是這般懷疑,然而局勢危急,魏家叛國通敵的消息已經引起軍中激憤,朕若不嚴懲重治,只怕引起軍心渙散。”
“父皇乃天下之主,自不能萬事親躬。”太子緊跟着勸慰道。
皇帝點頭,心中稍慰,與太子道:“當初那批兵器被查出之時,朕以爲蕭家會上書與魏家叫冤,那時蕭家鎮守三關,朕想着他的求情朕自然要多加考慮,也能讓朝中臣子們閉一閉嘴,便可順勢將案子延後。哪知道,南陽侯會上那麼一封摺子上來,後面更沒想到有大汗手書之事。”
這也是皇帝疑南陽侯的緣由之一,南陽侯前腳才上了摺子要求嚴查,後面就跟着冒出了大漢手書,蕭家的反常,之後手書的發生,實在太過湊巧。
太子在心中琢磨了一番,試探着道:“父皇的意思是如今想要再查魏家一案?”
皇帝頷首,“本朕亦不想再追究,畢竟是與非已無意義。然而前段時間南陽侯扶正林氏,你母后說起林氏之富,反倒讓朕覺得可疑。”
太子能穩當當的當上這麼多年的太子,且娶了先丞相之嫡長孫女爲太子妃還從不受皇帝過份猜疑,便是因他從沒想過在軍中插手,讓皇帝看到他的本分,才父子相合數十年。
如今皇帝疑上林氏,就是對南陽侯懷疑再深,太子亦不敢隨意插言,“林氏據聞乃邊關商戶之女。商人趨利,得利盛,嫁妝豐厚並不奇怪。”
皇帝搖頭,“爲商戶的乃是林氏之叔,然而他家產業卻並不算多,反倒是林氏此回回京,拿出的銀子讓人刮目。”
這一點太子自然知曉,與皇帝稟告道:“據聞是因爲魏夫人與南陽侯和離之時,將府上收颳了一空。林夫人無法,這纔拿出銀子,高價收購各種古董傢俱去撐場面。”
太子遲疑了一番,到底還是說了出來,“就聽說只翻新侯府,就花了十萬之巨,而林氏的嫁妝更是豐厚,每臺嫁妝都用了六人擡,十分之沉,樣比當年魏夫人的嫁妝翻倍。可林氏並無魏氏的底蘊……”
皇帝接過話道:“南陽侯府在京中有多少產業,並不難查,也無可疑之處。然而林氏嫁妝價值數萬金,卻如憑空變出來一般,來路並不清楚。軍中吃空餉之事素來屢禁不止,又有將領與商戶勾結與外族買賣。朕擔心,所謂的林氏產業,卻是吃的朕的國庫,腐蝕朕的江山!”
天下貪官云云,這一點皇帝自然清楚,所謂水至清而無魚,很多時候只要那些貪官做得不過分,沒有大肆魚肉百姓,只一般的行賄受賄,天子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只十年五年一查,與朝廷裡換一道清水就是。
可國庫再豐盈,也有全國各地每年旱澇水澇需要免賦救濟,軍隊需要供養,戰死、殘廢的軍士家中需要補償。
要說國庫中銀子多得花銷不完,皇帝也不敢吹這個牛。
對於戶部的情況,太子也清楚,就與皇帝道:“父皇若是要查軍中,必然要先將南陽侯調開,再暗中挑選得用的人方行,不然只怕並不好查。”
皇帝點頭,見太子不再說話,也知道太子不想插手軍中,兩父子多年倒是互相瞭解至深,都知道適可而止。
如今三皇子已死,心中滿意的皇子只剩下太子一個,想着生死難測,自己年紀漸長,太子年紀也不小了,皇帝心中也有了更放開的想法,想讓太子漸漸插手軍事。
皇帝雖想要長生不老,然而也清楚自古就沒真求到長生的皇帝,他總歸要將這一切交給太子的,也不過是遲早問題。
只皇帝不曾想,就在他開始懷疑南陽侯之時,下面的御史卻在三皇子身後事畢後開始參上了林氏。
其罪名爲,虛報功績。
想來也是早就想參了的,只是遇着了三皇子病故,下面的御史知皇帝心情不好,這才拖到了現在。
等着三皇子身後事處置完畢,又過繼了子嗣續得香火,皇帝也有了心情能更好的處置朝政之時,下面的御史們就有了幹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