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力沉吟片刻,對陳正操道:“若是秦老將軍出馬,四川可保無虞。”
看着陳正操和顧有風一臉疑惑之色,張力卻也不便道破。
歷史上流賊入四川那是張獻忠乾的事兒,那也是崇禎末年——雖說不可盡信歷史的走向,不過張力對於秦良玉還是很有信心的。
畢竟她麾下的白桿兵是敢與建奴野戰之兵,流賊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張力收斂起心思,微微一笑,岔開了話題:“陳兄,顧兄。先前在下聽到些流言蜚語,說是二位要前往團山堡安撫兵變……”
陳正操正夾了一片熟牛肉準備往嘴裡送,一聽張力這話,便放下了筷子,微微嘆了口氣:“唉,誰說不是呢?”
陳正操看了一眼顧有風,淡淡地道:“顧兄,你是吏部的,你給張兄說說這事兒的來龍去脈吧!”
張力將目光投向了顧有風,他是吏部考功司主事,官銜不大,事權卻極重,知道很多官場的內幕消息。
顧有風思忖了片刻,沉聲道:“張兄,這事兒要從前次周大人下臺之後說起……”
張力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追問道:“願聞其詳。”
顧有風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氣喝完之後,臉色微`無`錯`小說`微有些潮紅:“周大人先前被罷官之後,溫賊上躥下跳,大肆打擊異己——”
張力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陳正操和顧有風都不是東林黨人,也沒有什麼深厚的靠山。他們倆人的官職雖然品階不高,卻是非常有實權的。想必溫體仁藉着打擊周延儒的勢力。也順手擼掉兩個沒什麼東林背景的官兒,以免給人落下口實。
其實陳正操和顧有風躺槍乃是因爲科舉舞弊案。這裡面的內情就不是張力能知道的了。
顧有風咳嗽了一聲,情緒愈發激動起來:“在下與陳兄同周大人並無什麼交往,沒想到溫老賊也不放過——當時貶官的文書都下發到吏部了,要不了幾日便會公諸於衆。在下那幾日也是萬念俱灰,與陳兄每日借酒澆愁!”
陳正操微微嘆了口氣,吟起了李太白的詩句:“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張力聽得仔細,那顧有風突然話鋒一轉:“但是——後來周大人復入內閣,溫老賊似乎有所顧忌。很快便將貶官的文書撤銷了……”
張力點點頭,這纔算是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這也就是說,陳正操和顧有風最終沒有被貶官,乃是因爲周延儒復職,溫體仁心存顧慮。
周延儒復起之事麼,嘿嘿,本少爺就呵了個呵了!
陳正操和顧有風本性都還不錯,很對自己的胃口,這二人應當可以結交。
自己的勢力有一個很大的問題。那就是文人士大夫階層現在幾乎是空白。有一個王奇峰,那還是差點被問罪砍頭之人,並不能說明什麼問題。
若要改變時代,所謂的“知識分子精英階層”是需要改造的——唔。這幫人還是用“影響”二字比較合適……
一想到此,張力心中很快有了主意。
張力意味深長地看了陳正操和顧有風二人一眼,雲淡風輕地道:“不知二位年兄對周大人。對東林黨有何見解?”
“啪——”地一聲,顧有風手中的筷子跌落在桌面。顯然大吃一驚!
陳正操也停下了筷子,面帶疑惑之色地看着張力。
氣氛頓時有些緊張。顯然評價“東林黨”不比評價溫體仁,東林黨幾乎代表了全大明的輿論界和士林文人……
張力拋出這個話題之後,微微一笑,自顧自地吃起菜來,彷彿剛纔什麼也沒說過一樣。
良久之後,陳正操終於忍不住了,顫聲道:“張兄——”
張力整了整嗓子,淡淡地道:“陳兄無需顧忌,今日沒有外人在場。”
陳正操點點頭,給顧有風遞了一個眼神,要他說話。
顧有風撇了撇嘴巴,對着張力小聲道:“張兄,也不瞞你。先前在下和陳兄一直刻意避開周延儒——呃,不——周大人,正是考慮到張兄認周大人爲座師,有着這一層師生關係……”
張力敏銳地從顧有風的話裡聽出他對周延儒也不怎麼感冒,於是笑着道:“顧兄但講無妨,在下洗耳恭聽。今日咱們三位所說的話,絕對不會傳到外面去。”
頓了一頓,張力高聲道:“木頭!——”
嘎吱一聲,戶外的木頭推門而入。
“在!大人!”
張力冷冷地看着木頭,沉聲道:“你守在門口,讓朝魯守在樓梯口,任何人都不準上來!”
木頭連聲應諾:“是!大人——”
木頭轉身出去的時候,下意識地撩了撩衣袍——那衣袍的腰間部位明顯有些鼓鼓囊囊,正是插着好幾把轉輪手銃!
木頭出去以後,張力對顧有風道:“顧兄請講——”
顧有風微微頷首,不說自己的意思反倒問張力:“不知張兄對東林看法如何?”
張力臉上掛滿了黑線:尼瑪,果然和讀書人說話就是累——自己問他們對東林黨的看法,他們反倒又將皮球踢到自己這邊來了。
張力忽然笑了,意味深長地看了顧有風一眼,淡淡地道:“東林黨人——結黨營私之輩耳!”
顧有風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這話是從張力口中說出來的。他沉吟了片刻之後,看了張力一眼,開口道:“張兄,你可是認東林黨魁周延儒爲座師的喲……”
張力輕輕搖了搖頭,笑而不語。
陳正操首先反應了過來,他看向張力的眼神深邃了起來:“張兄,莫非你與那周延儒只是虛與委蛇?”
張力臉色黯淡了下來,長嘆一聲道:“唉——,此事一言難盡。”
陳正操和顧有風的好奇心被張力勾了起來,兩人都眼巴巴地等着張力繼續說,哪知張力竟然不說了。
陳正操先前就有些納悶,按說這認座師之事,應該在科舉考試結束以後就着手進行。
可是張力考中探花郎以後,剛開始卻與首輔周延儒並沒有什麼交往——
要知道,去年恩科高中進士之人——除了現在在場的三人之外——其他百餘人皆認周延儒爲座師,就連狀元葉天成也是如此。
再後來周延儒被罷了官,張力卻在周延儒無權無勢的時候,跑去認座師,這……
陳正操有些看不懂這位遼東巡按張力了,搖了搖頭,笑着道:“張兄不必打啞謎了,你就直說了吧。”
張力點點頭,將聲音壓低了幾分:“周延儒當首輔之時在下不去巴結他,等他丟職罷官之後才認他爲座師,正是爲了實現在下胸中的抱負!”
“抱負?——”陳正操和顧有風齊聲驚呼,眼睛瞪得溜圓。
張力點點頭,意味深長地掃視了陳顧二人一眼,緩緩地道:“二位可知在下爲何要去遼東?”
顧有風苦笑一聲,搖了搖頭:“在下乃是二甲進士自不必說,你們二位高中一甲,竟然不入翰林院……”
張力微微頷首,卻不看顧有風,而是站起身來給陳正操斟了一杯酒。
陳正操不敢怠慢,對着行了一禮,將酒喝下。
張力也喝了一杯,臉色有些潮紅,很快便朗聲道:“陳兄當日在保和殿應該知道,在下前去遼東乃是爲了一顆救國救民之心!”
陳正操似乎情緒也被帶了起來,不住地點頭,對顧有風道:“在下也是一般的心思!只是在下不懂兵事,故而才留在京中,想爲張兄盡一點綿薄之力!”
顧有風點點頭,默然不語。
張力看了陳正操一眼,接着道:“陳兄有些話恐怕不方便說——唔,咱們若是入了翰林院,官運亨通的情況下混到侍郎尚書,少則十年,多則……”
陳正操苦笑一聲,打斷了張力的話:“多則……恐怕一輩子也混不到吧!”
張力哈哈一笑,點頭道:“正是如此!朝廷袞袞諸公,皆是爭權奪利之輩!眼下國事糜爛,又有多少個十年可以蹉跎?!”
張力接下來將團山堡的情況跟陳正操和顧有風介紹了一番,特別是一些所謂的“仁政”,張力用士大夫階層能夠接受的語言包裝了一番,陳顧二人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住了!
張力絮絮叨叨地說了足足小半個時辰,說完之後,整個雅間中鴉雀無聲,針落可聞!
足足讓陳正操和顧有風腦補了一炷香功夫之後,張力才正式拋出了自己的殺手鐗——
“二位,在下正是爲了實踐陽明先生的知行合一理念,而去的遼東!”
張力一字一句地將這話說出來以後,陳正操和顧有風徹底震驚了!
兩人齊刷刷地站了起來,驚呼道:“陽明先生?知行合一?!”
張力鄭重其事地點點頭,這——便是自己的政治主張了。
現在跟明朝的士大夫階層說什麼資本主義、共產主義那都是扯淡,必須用他們聽得懂的話來表述自己的政治主張!
是了,“知行合一”!
這就是明代最牛叉,也可以說是孔孟之後最牛叉的哲學家、思想家王陽明的理論學說。
從某種程度來說,王陽明是比宋代的朱熹更接近於“聖人”,因爲朱熹那一套封建禮教,後世風評很差。
然則,王陽明提倡的“心學”,卻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