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晴空萬里,春花燦爛,火紅的帝王花開遍花園,鮮豔的色澤觸目驚心。宮裡這一段時間熱鬧了許多,都忙着操辦皇上選秀的事情。燕楚易只是充耳不聞,彷彿根本沒有這件事情,得了空便往慕央宮坐坐,從來也不向夏無霜提及此事。其實不提也罷,大靺歷來都是由太后或皇后操辦此類事情,早晚而已。
陽光從門口灑進來,在地上映出無數的光斑,空氣裡氤氳着淡淡的花香,一切都顯得祥和而靜謐。
夏無霜倚坐在長椅上,目光空茫地看着屋外,茫然沒有焦距。一聲“皇上駕到”驚了她凌亂的心緒。擡起頭,燕楚易已經站在門口,貴氣天成,不怒自威。
“你來了。”不知爲何突然有些緊張,聲音低微,似乎風一吹便能飄得無影無蹤。
楚易緩緩朝她走來,無霜心跳得厲害,強烈的壓迫感襲來,只覺得危險的氣息越來越濃重。
燕楚易見她神色異常,眉宇間閃過一絲擔憂,走到她身邊正欲詢問,卻見夏無霜慌忙起身閃到桌子旁。燕楚易不由一怔,心中微怒,輕咳一聲,壓制心中不滿,踱到案旁坐下,自然而然握住無霜的手:“你今天……”
夏無霜一驚,面色突然慘白,反射般猛然抽回手。燕楚易的話戛然而止,眉頭微微蹙起,嘴角浮出一絲自嘲的冷笑。她竟然這樣怕自己!
夏無霜見燕楚易神色突然冰冷,如夢初醒。自己到底是怎麼了?意識到自己的失常,默然垂下頭,有些慌亂。或許是這幾日自己想的太多了,以至於神經過分緊張了。
燕楚易目光從她臉上掃過,眼中神色變了變,驀然站起來,慢慢朝外面走去。
“楚易。”夏無霜急喊一聲,眼神茫然無措,似乎想補救自己的失誤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
燕楚易駐足。她終於有話要對他說了麼?
等了許久,依然不見下文,微微側臉,臉上有掙扎的痕跡和些許怒意,雙眸微闔,決然離去。
夏無霜看着他的背影,潸然淚下,她想說的話不能說,她不想說的話卻有那麼多人逼着她說。選秀的事情宮裡那麼大動靜他怎會不知道?八王爺和大臣們不止一次催促她儘快操辦此事,爲什麼他不先開口,要讓她那麼爲難?
心中萬分委屈,夏無霜輕輕伏在桌上,忽然聽輕微的腳步聲,連忙拭去淚水。
“太后。”紫雲走到無霜身邊輕聲稟報,“宰相大人過來了。”
霜玉指撫過面頰,起身迎接。
片刻,紫雲扶着一位年過九旬的老人進來。老人一頭銀髮,臉上佈滿皺紋卻依稀可見當年的銳氣。
“太后。”宰相夏桓步履蹣跚,作勢要跪。
夏無霜搶先一步扶住他:“爺爺,別跪了。”
紫雲連忙搬了凳子讓夏桓坐下。夏桓已經九十好幾了,輔佐了三代君王,可謂位高權重。
夏桓動作極爲吃力,緩緩坐定下來,道:“爺爺念着你就過來看看。”畢竟是年紀大了,聲音低啞,口齒也有些模糊。
“爺爺。”霜兒輕喚,無數辛酸堵在這兩個字中。已經不記得有多長時間沒見到爺爺了,他越發老了,自己不能承歡膝下,不能在他身旁服侍,卻還要爺爺過來看她向她下跪。夏無霜看着老態龍鍾的夏桓,眼淚又掉下來。
夏桓雙眼渾濁,積滿歲月沉澱,嘴脣微微顫抖道:“孩子,什麼都別說了,爺爺知道你難。”輕輕嘆息一聲,感慨道,“你還那麼小。”
“爺爺。”夏無霜心中苦澀,跪在夏桓身邊,淚如雨下,夏桓亦是老淚縱橫。
“可是該說的爺爺還是要說。”夏桓雙握着夏無霜的手道,“再苦再累也要挺着,爺爺年紀大了,活不了多久,這燕氏的天下你還要費心啊。”
夏無霜聽夏桓這麼說,心裡更加難過,哽咽道:“爺爺,您一定能長命百歲。”
“傻孩子。”夏桓拭了拭眼淚,“這天下有誰能長命百歲?爺爺活到這個年紀也夠了。”頓了頓,目光落到無霜臉上,叮囑道,“文武百官都說了,皇上也不小了,這後宮之事本就是太后的職責,各地秀女都已經進京,你要趕快催促皇上,以便早日延續龍脈。”
無霜淚眼迷濛:“好好,爺爺不要費心,我會催皇上,我會催他。”即使他生氣,即使冒犯他,即使讓他恨自己,她也絕不會再退縮。
“爺爺,父親身體可好?家裡可好?”
夏桓一聲長嘆,雙目無神。幾百年來,燕夏江山同享,存亡與共,燕氏坐擁天下一日,夏氏哪有不興盛的道理?他夏桓一生嘔心瀝血輔佐君王,位極人臣,爲燕夏謀榮華求富貴。自己雖早已看透這身外浮華,但他夏家世代重權在握,身在其位謀其政。自從開國大帝定下“燕夏江山與共”的祖制後,他夏氏就註定世代要被浮華虛名所累,放不開,也逃不掉。現在他老了,這重擔就落在兒子夏閩和孫女霜兒身上,可是隻有他知道這擔子有多重,他已經揹負了一生,他的子孫也會像他這樣……無止無休。
蒼蒼白髮,聲聲嘆息。夏無霜見夏桓哀慼至此不由心慌:“爺爺,家裡出什麼事了麼?父親他好麼?”
“好,一切都好。”夏桓苦道,“你只要心眷天下做個賢德的太后,輔佐好君王,我們夏家就會世代興盛。”
無霜點頭。
桓輕輕拍了拍夏無霜的手背,“爺爺也不多停留,朝中事務紛繁,你父親……”
“父親怎麼了?”夏無霜心中一沉。
“沒事……爺爺怕他應付不過來。”夏桓神色不定,兒子夏閩有勇有謀,心思深沉,也算是青出於藍。然而這麼多年,自己閱人無數竟覺得不曾看透過自己的兒子,或許真的是年老了。夏桓輕聲嘆息。
在侍女的攙扶下夏桓依然身形搖晃,步履蹣跚。夏無霜靜靜看着他佝僂的背影,眼眶微微泛紅,淚光隱隱。爺爺說他老了,要自己多爲燕氏江山費心,可是要怎麼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