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他們便啓程了——雖說梅城離惹薩近,但說近也不近,仍是需要將近二千里的行程,並且還是高山雪地。
還好西北跟雪域就差兩千多米的海拔,梅城也就只差一千多米,不然剛從巴蜀上去,鐵定會缺氧啊!風夜燈如是想着,頗有感慨——她到了浥朝已經快兩年了,還是沒能算清楚2.3cm一寸,十寸一尺三米一丈,一弓五尺,一仞八尺,數學太差,乾脆報廢了一般。這惹薩三千六百多米的海拔,她已經不知道該用千仞,還是用千仞?
到了惹薩,尋到大佛宮附近的一處人家,梅君鶴最先沐浴更衣,薰了檀香,這才獨自進了宮殿大門,風夜燈自個兒洗浴後,卻只是站在大佛宮宮門外等候。
少時,佛宮內傳來梅君鶴誦經的聲音,莊重肅穆的氣息瀰漫在整座佛殿。
她第一次聽梅君鶴唸經,以爲他早就忘記了,沒想到跟自己一樣,就算不常說四川話,照樣說得很好!她不曉得是什麼意思,只看到梅君鶴一臉嚴肅、虔誠,彷彿所有的心意都表達在那些經言之中。
她看不懂那張微薄的嘴脣念得是什麼,只從那道低迷溫和的嗓音中聽出了希冀,而更多的卻是拳拳誠意,她不知道他到底在禱告什麼,若猜的不錯,是在爲她祈福?
說來,他到底還是那般癡情的人,不論江湖的傳聞,有多麼十惡不赦;不論毒聖的名頭,有多麼心驚膽戰;不論父親的手段,有多麼喪心病狂;不論火蠱的發作,有多麼生不如死。
可,可他還是一個情種,他深愛着他身邊的人,爲了母親的遺願步步爲營,爲了妹妹的消息殫精竭慮,爲了外甥的未來煞費苦心,爲了髮妻的幸福嘔心瀝血。
不知怎的,聽着梅君鶴唸經,風夜燈覺得,再沒有什麼聲音更爲悅耳了。
忽然,她想起了倉央嘉措,想起了《那一世》。
她默默地看了一眼梅君鶴,緩緩挪動步子,走向大佛宮的長廊角檐下,念出那首深愛多年的詩句:“
那一天,我閉目在經殿香霧中,驀然聽見你頌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轉經筒,不爲超度,只爲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爲覲見,只爲貼着你的溫暖;
那一世,我轉山轉水轉佛塔啊,不爲修來生,只爲途中與你相見;
那一夜,我聽了一宿梵唱,不爲參悟,只爲尋你的一絲氣息;
那一瞬,我飛昇成仙,不爲長生,只爲佑你喜樂平安。”
一段經文念罷,梅君鶴徐徐睜開眼,眸子裡閃現着濃郁的情愫,波光流轉間,薄脣微抿,眉目如夢似幻,趁着他的一襲紅衣,恍若坐化飛昇的神祇,周身浮動着溫潤的光澤,彷彿泉間幽月皎潔明亮。
只是,那淡淡的亮光透過硃砂紅衣衫,猶如涅槃而來的鳳凰,卻又像極了地獄的紅蓮業火,無聲地在佛前懺悔自己的罪孽,傾訴自己的心聲。
他聽到了那段特別的詩詞,更懂得了那樣深厚的感情,正因爲聽到、懂得,才更誠心。然,即便身負無數鮮血,他卻自問從不覺得何曾滿身罪惡,只因,爲了活着、爲了在乎自己的人、在乎的事,從不覺得這樣拼盡全力,何錯之有!
望着高大的佛像,他想了很多很多,從幼年到如今,他自幼便被利慾昏心的親生父親種下火蠱之毒,母親離世後,一面拼命忍受着蠱毒的摧殘,一面跋山涉水求助秦樓樓主秦湘玉,好容易熬過最艱難的離魂之日,父親卻又搜到他的消息,欲帶他迴雪域回惹薩。
這些年來,他忍辱偷生,舉步維艱,終於看到了光明,卻只能遠遠地眺望着那盞明燈,那個照亮他內心的女子啊,有着北極星般閃亮的名字,就好似真的是風雨之夜永不熄滅的燈火,倔強而孤獨,頑強而執着,讓人心動、情動!
梅君鶴似乎回想起與她初見的時候,眸中的冷光變得極爲溫柔,那是……秋日的初遇,冬日的重逢——風夜燈一襲碧衣,風中起舞,衣袂飄飄,如雪域之鷹,如蒼山之雪,一時肆意一時清冷。
那一日,她笑意宴宴,望着他微微詫異,行禮道:“小女子風夜燈,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風夜燈。敢問公子貴姓?”
他是如何回答呢?哦,對了,他告訴她,他叫梅君鶴,君王的君,仙鶴的鶴。
沒由來的,他又記起今年的大暑之日,火蠱從未有過得亂竄,幾乎將他的身體燒起來!
那天,火蠱將他所有的力氣都耗盡了,他從未有過的狼狽,亦是從未有過的虛弱。
二十五年,他身側只有無盡的晦暗,每日盤桓在生死的邊緣,若非母親臨終的囑託,他不知道要如何撐過二十多年。
風夜燈問過他:“君鶴,二十二年蠱毒的折磨,二十年親人的生離死別,十六年的苦心籌謀,是什麼,讓你堅持了下來?”
記得那時,他攬着她的肩,握住她的手,好無所謂地笑着,仿若早已麻木不仁,沒有情緒波瀾地訴說:“三歲種的火蠱並不會發作得多麼厲害,只是再也不會奢求父親給予我關愛。五歲,看着母親撒手人寰,沒有來得及感傷便被護送着離開梅城。到了江南吳縣,火蠱第一次徹底爆發,被玉爺爺救回來時,我一心只想活着,找到妹妹。再後來,六歲,隨着鴻叔去了極北之地漠河,孤身一人行走在天寒地凍的風雪之中,唯有一顆心還跳着,告訴自己,還活着。三年的修習讓我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蠱毒被遏制了,但我的藏身之所被梅冷得知。於是九歲開始挑戰各大高手,接觸各種江湖勢力,從最初的如履薄冰,到如今與武林抗衡,只是爲了活着。”
風夜燈默默地笑了,好久才輕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活着,不易啊!”
他從那雙明眸中望到了疼惜,他明白,她懂得自己這些艱難,儘管他不在意過去的一切,甚至從不覺得是有多少苦痛,畢竟已經過來了,沒必要再酸着自己與旁人!可是,當他看到她眼裡的心疼,還是會覺得溫暖,覺得心裡軟成一片。
原來,即便再怎樣冷酷的人,總也不會害怕雪上加霜,更不會忌憚落井下石,因爲遲早有討回來的一天,甚或雙倍奉還!
然而,錦上添花終歸更美,雪中送炭終究更暖,便是渾然不覺,亦不會拒之門外,潛移默化之間,到底人非草木!
梅君鶴愣了多半晌,憶了許久,再次閉目誦經,足足將心底最深處最誠服的經文誦讀了九九八十一遍,只希望能用這一顆心,換她一世平安!
呵,誰曾想,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毒聖,也這般無可奈何,這般虔誠於佛?!
是以,每個人都會有些不爲人知、亦不可訴盡的故事,而真正到了自己的身上,那就是一出出事故!
風夜燈開始繞着大佛宮三百八十個經筒,一一轉過,在心底默默許願——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蘊盛。
佛陀啊,我不爲求自己,只求他此去,能活着……
白雪皚皚的高山上,五彩經幡在風中飛揚,一些朝聖者匍匐在山路,雙眸澄澈而堅定,那是一種強大的信仰和信念。
越朝百年的戰亂時期,雪域還未與中原有過多來往,偶爾一些商販運輸了棉麻和絲綢,更多的是軍隊的進駐和戰敗,漸漸融入雪域生活,而這風馬呢,其實是遊牧民族的軍隊象徵。
後來,景朝開始,從軍隊的標誌,變成了每家每戶都掛起來的經幡。
天長地久,一座座瑪尼堆拔地而起,愈壘愈高。每顆石子都凝結信徒們發自內心的祈願。
瑪尼石的產生,使這些自然的石頭開始形象化……
哦不對,應該是多本,瑪尼堆是現代詞彙了。
風夜燈轉過經筒,學着梅君鶴之前的樣子來煨桑,然後才走到多本前面,一邊煨桑,一邊往多本上添加石子,並神聖地用額頭碰它,口中默誦祈禱詞,最後丟向石堆。
一直往復的動作,從未有過的真心誠意。
她繞了三圈,最後一拜,將準備好的風馬掛在多本上面,又是虔誠地深深跪拜、匍匐,再起身……
第一次完成這些動作,還不夠熟練,顯得自己還不夠真摯,於是她不斷地重複、重複。
君鶴……起初我以爲,自己根本不需要信仰,對於道家思想和道教也只是鍾情,卻不是信念。
而如今,你卻成了我的信念,甚至成了我的信仰。
不知道爲什麼,我並不喜歡自己這樣,就好像除了愛情沒別的事幹一樣,也不想變成一個情種!
風夜燈披着厚厚的斗篷,穿着自制的冬日襖裙。
八月的雪域,沒有太陽的天氣還是有些冷,戴着口罩的她總算能在風中呼吸。
她只想這個月就將惹薩所有大大小小的佛殿和多本都轉遍,神聖的雪域啊,請你一定要聽見我的禱告!
我這一生,從沒求過誰,也沒有祈禱過什麼,這是我第一次祈福,拜託你一定要成全我啊!
惹薩小佛宮的經筒,一共一百九十個。
風夜燈走到小佛宮之中,開始繞着經筒走,全身心地投入,根本沒有發覺梅君鶴也跟在身側,她仍然專心地走到小佛宮附近的多本前,再跪一次升一次風馬,又繞了多本三圈。
待她完成最後一個動作,梅君鶴纔開口:“你是準備把惹薩所有的經筒都轉遍麼?”
風夜燈愕然回眸,顯然很意外,想了想,只是粲然一笑:“猜對了!”
梅君鶴摸了摸她的頭:“明天開始,我陪你。這個月,我們就在惹薩住着,恰好表兄也想見見我們了,也算回鄉聚聚了!”
風夜燈點點頭,挽着梅君鶴的胳膊:“小野鶴,孟梓昕都三十出頭了,還不準備成親啊?不是不孝有三,無後爲大?怎麼我看,你跟他都不着急的說?”
梅君鶴踩着黃綠黃綠的草地,輕笑道:“於表兄而言使命更重要,於我而言你更重要。”
……
……
從第二天開始,梅君鶴陪着風夜燈,用了一個月的時間,走過了惹薩的每一處佛塔、多本,揚起祈福的風馬更是數不勝數。
其中,有位高僧送了她一條白色風馬旗:“施主,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風夜燈不太明白,但還是接受了祝福,並且按照博巴人的禮儀拜了拜那位高僧,轉身離開了小佛宮。
她不知道,那位高僧久久地望着她離去的背影,搖頭嘆息——
“人生在世,終難兩全啊!”
二人離開惹薩之前,孟梓昕,不,應該是雪域之王才旦益西,送給風夜燈一條五彩經幡,以示祝願。
相逢的時光倏然而逝,幾乎是一個晃神間,便從七月末晃到了九月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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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城,梅村,梅院。
一場秋雨一場涼,昨夜落了一場大雨,天氣總算涼了些許。
梅君鶴一大早便做了吃食,喚了風夜燈不少時候,她纔起來洗漱。對此,他很頭疼,更是無奈。
風夜燈一邊打着呵欠一邊揉眼睛:“小野鶴啊,你幹嘛大清早地做飯嘛!”
“我的姑娘,醫聖來啦!”溫柔的聲音像黃鸝鳥般悅耳動聽,“來者是客嘛~”
風夜燈沒精打采地望着院裡的黃衫女子,滿臉迷茫道:“醫聖?誰是醫聖?”
白露真是醉了,用姑娘的話,就是大家都在秀恩愛:“姑娘啊,賀公子還沒跟穀雨成親,不得叫得講究些麼?”
風夜燈沒有回話,只重複一遍:“醫聖。”
她一個激靈便清醒了過來,大聲喊:“小野鶴,我想到了,我終於想到了!”
然後,梅院裡突然有一抹碧色風從臥房跑到前院去,激動地拽着那人的廣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着:“我想到了!你最拿手的是用毒……更會預防中毒。”
她拍着胸脯咽口氣:“兵法雲:攻其不備,出其不意。你會的,他們肯定不敢用……他們可以用藥……麻藥、幻藥,都可以降低戰鬥力,有的藥甚至可以致人死亡!”
梅君鶴並未接話,給她端了一杯水:“潤潤喉嚨。”
風夜燈哪裡有心情喝水吃飯,以爲他沒能理解,整理好了思緒,抓住他的雙臂,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又解釋一遍:“我剛纔說得太亂了,你可能沒懂,沒關係我再說一遍。”
梅君鶴看見她着急的臉色,緊張的目光,心中有感動,亦有慶幸:“夜燈——”
風夜燈見他依舊不動聲色的淡定模樣,就猜到他沒明白自己的意思:“君鶴,你先聽我說完,好不好啊?”
梅君鶴略微遲疑,還是住了口,他知道,若是不讓她說完她會急死的:“好。”
風夜燈緊張兮兮地瞅着他的眼睛:“打蛇便打七寸,這個比喻不太恰當,但是我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了。”
她依舊忘我地表達着,急得掉眼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固然妥當,可那並非最佳選擇。你是毒聖,最擅長的自是用毒,普天之下再無人與你相提並論。可是君鶴啊,如果他們不用毒,用藥怎麼辦?是,醫毒不分家,可是你的醫術到底還是遜色於毒術,如果是用藥,不管什麼藥,只要是製得住你們,他們必定不擇手段!聽說江東來了,你跟他探討……”
梅君鶴一把將她拉入懷中,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又擡手爲她拭淚:“真是傻姑娘!”
風夜燈忙從他懷裡鑽了出來,認真而嚴肅地盯着他:“你到底聽懂了沒有?”
梅君鶴無奈地嘆口氣,看向了別處:“你們幾位可懂了?”
仙風道骨的天護法與桀驁不馴的南長老同時跪下來:“屬下知錯。”
地護法和藹可親地捋着鬍子笑了笑:“這兩個倔驢腦袋,總算是開竅了!”
賀江東很配合地說了句:“小丫頭的話,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風夜燈一臉懵逼地環顧四周,只見不多不少地聚了二十幾人,除卻保護她的十六人,多了六個人,額,當然不算賀江東。
她懵懂地問:“我是不是,打擾你們商議事情了?”
沒等人回答,她便準備一溜煙地消失在原地:“你們繼續,我撤了啊!”
梅君鶴更快,幾乎在同時扣住她的手腕,慵懶地笑着:“商議又如何?你是我的夫人,同樣是他們的女主人,聽一聽,又何妨!”
天護法此刻單膝跪地,終於在風夜燈面前低下高傲的頭顱:“夫人,屬下方纔與主公起了爭執,不贊同主公用這許多人手護着夫人,只覺得夫人不過風塵出身,即便護來亦無甚用……對不住。”
南長老依然驕傲,昂首挺胸地跪着:“屬下不過是覺得主公不易,而青樓女子大都口舌厲害,人心難測,避免主公被人矇蔽……是屬下沒氣魄沒心胸,對不住了。”
風夜燈微怔,突然大笑,笑罷,將他們二人扶起來:“我該爲他高興,有你們與他並肩作戰,我亦可安心了。”
南長老與天護法對她的言辭更驚愕,表情極爲精彩地望着她:“謝夫人海涵。”
風夜燈笑笑不說話,只一拳砸在賀江東的肩頭:“我第一次覺得,你來是件好事!”
賀江東倒很受用:“哥是福星!”
梅君鶴望着她:“你亦是福星。”
賀江東笑道:“你倆真是心有靈犀,我一來,小小鶴便想到了你說的辦法,不曾想你聽到我來的消息同樣想到了。”
風夜燈沒工夫聽讚美,也沒心情聽打趣,只問了句:“今天九月初六了,來得及麼?”
賀江東依舊愛搶話:“自是晚了點,不過能多活一些是一些。”
風夜燈滿眼惋惜,忍不住嘆氣:“可惜了他們出生入死的跟隨了,真是失誤。”
地護法溫和地安慰:“夫人,既跟了主公,便不畏生死,無需如此。”
風夜燈更難過:“無論是不是屬下,都是一條人命,是我腦子不靈光。抱歉,請大家背水一戰時,記得也要努力保護好自己。”
南長老震住:“夫人,我們甘願爲主公粉身碎骨,萬死不辭。”
風夜燈不禁莞爾:“南長老,你們有這份心自是好的,但我希望你們記住,你們主公曾說,他爲求生,不爲求死。希望你們一樣,求生不求死,只有活着纔有將來!”
她自己說着都覺得自己太天真了,又微微點頭致歉:“生死一瞬間,大多是殘酷的,是我太傻了,方纔的話當我是白日做夢。”
天護法卻難得地開口:“夫人所言非虛,求生,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賀江東看他們說不完了,鬱悶道:“你們不用拍馬屁了!”
四下一陣寂靜,風夜燈真想給賀江東點贊,不然再這樣說下去,真是扯不完了!
梅君鶴淡淡吩咐:“依計行事,散了吧。”
風夜燈呆呆傻傻地望着空空如也的前院,她很詫異的是,電視劇上那些裝逼的場合似乎不大符合梅君鶴的脾性。
他這人太過閒散,重要的事簡單說,簡單的事隨意說,隨意的事從不說。可是該靠譜的時候,又一點都不含糊……真是無法形容了!
梅君鶴牽過她的手:“我們用罷辰食,會即刻動身去洛州。”
風夜燈點點頭,沒有再接話,只是默默地扒飯,時不時地給他夾一筷子菜。
辰食罷,不稍時,賀江東牽着馬站在門口,有了催促之意,星眸有深深的不捨,最後望一眼柔柔弱弱的女子:“穀雨,等我。”
梅君鶴久久握住那雙不忍放棄的手,沉聲說道:“夜燈,倘若……倘若三個月之後我還未歸來,你便不必再等我了。”
風夜燈努力勾起一抹笑意:“好,不等。”
深秋的涼風掠來,白色驌驦與玄色躡景帶起塵土飛揚,馬上之人一紅一黑,漸漸消失在視線裡。
穀雨迎着晨光站立良久,直至烏雲密佈,她才悻悻地回屋。
風夜燈坐在院子裡提筆寫字:“立春,姐姐現在教的這首詩,叫《涼州詞》。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說的就是……”
穀雨看着風夜燈認真又細心的模樣,心裡的酸楚匯聚成塔。
她明白,姑娘從來都是將悲傷埋在心底的人,猶如鮫人,不肯落淚,如若有淚,心死情亡。
驚蟄那張快嘴卻忍不住了:“姑娘,你若難過便哭出來,何必憋在心裡?”
風夜燈卻笑了,帶着三分暖意:“驚蟄,我爲何要哭?他還活着呢,非要我哭他死麼?”
驚蟄立刻閉口不談:“不是……”
風夜燈擱下紙筆,起身撫弄着院裡的梅樹,兀自呢喃:“我不能哭,除非……約定的日子到了,人……卻沒到。”
她倚着梅樹,輕聲嘆息:“待三月歸期滿,你若未歸,我再爲你落淚。在此之前,我不想哭,也不敢哭,更不能哭……我怕我一哭,便是爲你哭喪了!”
每個人都看見了她眸中的淚光,然而亮晶晶的液體始終沒有落下,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最後那句話,讓穀雨心中疼了許久,她其實能猜得到結果,賀江東雖然危險,但畢竟不如梅公子那般令江湖之人慾殺而後快。
儘管那些冤孽,都是梅冷一人之錯!
然……
這人間的是非,又有誰能道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