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葉紅遍,霜花微染,望斷南飛雁。
初秋的朔州已經有了些許涼意,一陣秋風落葉後,不由得打個寒顫。
風夜燈與隱一過罷招,總算露出笑臉:“隱一,這次我只用了三十招哦~”
隱一雖然沒有表情,但眼裡有欽佩:“夫人果然厲害。”
風夜燈沒有驕傲,只有欣喜:“你說,我還有多久才能打贏賀江東?”
隱一思量片刻,還是說了實話:“那個……夫人,屬下根本打不過二主人的。即便是收服屬下時,屬下至多在純鈞劍下走了七十多個回合而已……”
我去了,沒看出來啊!感情以前都是哄自己開心呢唄?!
風夜燈握拳咳了一聲,尷尬地問隱一:“那,你覺得我能跟他過幾招啊?”
隱一認真道:“若二主人不謙讓,約摸撐個五十招吧。”
風夜燈又是一臉尬笑:“好了,你去教白露和驚蟄她們吧。”
她有些不爽,隱一還是給自己留了面子的,估計真的打起來,賀江東四十招就把自己給K.O.了!
不行,她得去磨練自己,這比掙錢更加重要!誰說命不比錢重要呢?
風夜燈只覺得自己穿越到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身上,瞬間心裡都年輕了不少,年輕人那種說風就是雨的性子在她身上顯露無疑。
她收拾好行李,往身上一挎,在紙上寫了一頁小篆——
小野鶴:
你們都對我太過手下留情,這樣增長功夫太慢,我想自己闖闖,仗劍天涯,笑 傲 江 湖。
江東帶回來的玉,我拿了那塊梅花雁佩,剩下的那塊宮燈雁佩給你留着,當作我們的相思之物了。
另外,你送我的絕塵,我牽走了。
歸期不定,勿念。
小夜燈
絕塵果真名不虛傳,踏土無塵,飄然遠去。
咳咳,這只是她白日做夢,至於爲什麼?呵呵,過會兒就知道了。
風夜燈帶的銀兩並不多,她知道財不外露,是以穿的是綠色粗布長衫,普通老百姓的家常外出衣服,發間亦不過是個綠色髮帶,斜釵一支綠檀木簪。
這次她沒有那麼張揚,而是將梅花刃好生藏在懷裡,只把宵練如同配飾般掛在腰間,梅花雁佩亦被藏在了包裹裡。
她一身男裝,高高的馬尾挽成髻,再垂下幾縷,緩緩地騎着絕塵,在絕塵身上甩了幾塊髒泥,連人帶馬,都像極了落魄的三流劍客。
誰會那麼傻,要去北狄那種亂哄哄的地方呢?她這樣的機智,最先想到的就是西北,離朔州又近,惹了事也好開溜。
哈哈,想到這裡,簡直想仰天大笑三聲。
咳咳,事實上,她又這麼幹了,幸而路上沒有城裡那麼多人。人家都是策馬奔騰,她才學會上馬,所以騎馬技術真不咋地,任由絕塵變成了庸馬。
風夜燈見馬也騎不快,索性躺在馬背上,一手枕着腦袋,一手拿出備好的酒囊,一邊哼着小曲兒,一邊喝着小酒,一不小心還嗆上一兩下。
身後有細微的窸窣聲,不緊不慢地跟隨,甚至有時候還會更近一些。
她挑了挑脣角,不由在心中感嘆:還真是不把她當回事,不過她真的有這麼蠢麼?還是她有這麼作?明知身邊危機四伏,還傻逼地送死?!搞笑不!
她很沒形象地翹着二郎腿,哼唱着:“
一縷王朝的餘暉……
天命際會,自是難爲……
觀天下暗涌,朔風捲塵英雄何爲……
緊握手中劍,千鈞一髮爲情義揮
我,無悔無愧”
那些人在叢林間跳躍,身手可見一斑。但,他們始終沒有動手。不錯,他們在等一個絕佳的機會——等目標遠離朔州城。
只因朔州有最強勁的對手,亦是最恐怖的組織,讓江湖人望風而逃的隱字衛,許多與之作對的人或幫派,都會在次日消失。
可是,無人知其組織的全名,更無人得知,這個武林中迷一樣的幫會究竟被誰控制!
而這個目標跟一個很難纏的人在一起,是,那個難纏的人就是秦樓三副手梅,江湖人稱之“毒聖”,不是因爲他的心狠手辣,而是他手中的毒藥,無一可解。
讓殺手們無語的不是隱字衛,更非梅副手,而那個目標,此刻正悠閒地喝酒唱曲。
“風霜任漂泊,爲誰而執着,一任年華過
溫柔了杯中,三分明月落
紅塵難堪破,善惡無定奪,千秋怎落墨
畫江湖,提筆將此生勾勒”
奇怪的旋律配着古怪的曲詞,讓人更加無語和無奈,只想上去了結了她不可!
風夜燈卻毫不知情地繼續唱着:
“不良名賜我,不負家與國,不滅的傳說
回首望當年,山河還如昨
紅塵難看破,善惡無定奪,功過怎評說
畫江湖,提筆將此生勾勒”
她看了看天邊的落日,知道時辰差不多了,陡然坐起身來,一鞭揮下,絕塵而去。
咳咳咳,忍住被顛得昏三倒四的噁心,這逼還得裝完整不是?
身後的窸窣聲迅捷追上,與名馬相比絲毫不落下風。
終於到了草木枯黃的雙華嶺,除卻那些委頓的頹敗之色,還有傲然挺立的松樹與樺樹。
一陣風撲面而來,她似乎嗅到了熟稔的梅香氣息,脣邊的緊張換成了安心的微笑。
她信心滿滿地調轉馬頭,望着追來的那片黑色,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底氣都來自於那個人。
這一瞬間,她突然覺得不該這樣,始終靠着誰活,一旦失去,便會天地失色。
後來發生的一切,都證實了她的擔心……
當所有殺手將風夜燈圍住,未待他們出手,只覺得天空瞬間換了色彩——殺手外圍是三層圈白色勁裝。
風夜燈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望着領頭人,笑容天真爛漫:“嗯,這應該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了!”
梅君鶴如仙者臨世,站在白樺樹稍,長髮飄飄,衣角輕揚。
他身姿挺拔,雙臂環抱,聲音如晨鐘:“留十個。”
白衣護衛與玄衣殺手相拼,似乎只是一刻鐘的樣子,黑衣人便只剩了十個,其中就有領頭人。
領頭人似乎也是第一次見識到如此強大的對手,來不及從被包圍中回神應對,便在頃刻被拿下。
領頭人滿臉的不可置信,更多是恐慌:“你你……你是毒聖?江湖毒聖,秦樓三副手,梅?”
白色隊伍中走出來一人,直接給了對方一個響亮的耳光:“你沒資格問這個問題,這是規矩!”
梅君鶴似乎屏蔽掉那個黑衣人,喜怒不辨地望着風夜燈,嗓音清冷:“你想如何審問?帶回去,還是就地解決了?”
風夜燈見十個人都被五花大綁,爲了以防萬一,那個巴掌男似乎還通通給他們點穴了。她深深地裝了一逼,掠身而下,站在領頭人身前三尺外:“說吧,誰派你來的?”
領頭人想裝逼地別過臉,卻是動彈不得,只能對着她翻白眼:“別白費心機了,打死我也不會說的!”
風夜燈大笑道:“哈~有骨氣,我喜歡!”
她轉過身望着那個扇巴掌的男子:“你是衛長吧?”
等那個男人點頭,她便交代,“你們主公平日怎麼處理,你們就怎麼解決。”
梅君鶴真的很佩服風夜燈,永遠讓他在所有人面前保留最大的面子和最高的尊重,讓所有屬下對自己更是對自己這個夫人高看不少。甚至於,一向傲氣的天護法都對她頗爲欣賞,而素來淡泊明志的地護法亦稱讚不已。
衛長看向梅君鶴,得到允許才命人將給這些殺手戴上特製的枷鎖,一個個地押去城郊的打鐵鋪。然後開始各種審問,其實吧,無非就是各種奇怪的酷刑,還有特別的招數。
風夜燈在外面等待答案,也睡不着,坐下來跟梅君鶴小酌:“你怎麼知道我的想法?”
梅君鶴驀然一笑:“你轉轉眼珠子,我就知道你又是想處理誰了。”
風夜燈懵逼:“我什麼時候轉眼珠子了?”
梅君鶴微笑地擱下海碗:“那天你對我說,陪你練功,不然怎麼死都不知道。”
他像是在回憶一道美味佳餚,挑起脣角笑道:“那樣子,特別的靈動,滿眼的算計和滿嘴的狡黠,還有語氣中的抗爭。而我知道,我的小夜燈一旦想要反抗,必定是有所打算的。”
說着,他又輕啜一口小酒:“我知道你的心思——與其被動地接受死亡,不如引蛇出洞,再甕中捉鱉,是吧?”
風夜燈嘿嘿一笑:“有人懂得,真好!”她笑嘻嘻地喝了一大碗酒,“這就是那個什麼來着?哦,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不,不點就通了!”
梅君鶴摟過她:“你知道我早就回來了,所以才留下字條出去的吧?”
風夜燈靠在結實的胸膛嗔笑:“我覺得你應該回來了。”她抱緊了梅君鶴,“我說不清楚什麼原因,就是心裡能感覺到,能感覺到你在身邊,所以試試。”
梅君鶴同樣擁緊了她:“是麼?聽起來很不錯的樣子,像是幸福的味道……可是這樣太危險了些,真是傻丫頭一個!”
風夜燈仰起臉:“你也是,瞞着我不出現,專門等我出招,收拾那些人是吧?”她不太樂意地低下頭,“給我收拾爛攤子的感覺,真的有那麼好嗎?”
梅君鶴的下巴輕輕抵着她的頭頂:“傻姑娘啊,我只是,不想讓你孤身一人。且不論輸贏與否,我捨不得你風霜漂泊,哪怕我陪你一起,江湖飄搖亦是好的,我是心甘情願的。”
風夜燈再次擡頭,已是滿臉的淚痕:“可你有沒有想過,這樣依賴你,時間久了便再也離不開你。如果有一天,你不在我身邊了,我就只能等死麼?”
她將頭埋得很低很低,又霍然擡頭,眸子裡有凜冽的清光:“我不想這樣無能,總給你添麻煩,而且我也想保護你。你教我如何變得強大好麼?”
梅君鶴的眸子沉了沉:夜燈,我終於等到你這句話了啊!良久他纔回道:“好,我教你,都教你。”
風夜燈在他懷裡縮了縮:“我會努力學,會很努力地學,再也不偷懶了。”
梅君鶴怔了怔:“夜燈,你怎麼了?”
風夜燈一顫:“沒……就是這段時間做了個噩夢。”
她沒說,這個噩夢幾乎每天都重複,夢見灞水縣與渭城郡交界處的斷腸崖。
那抹熟悉的硃紅手握承影,迎着如血的殘陽,長袍飛揚,烏髮凌亂。
衝來的人擠了漫山遍野,每個人都握着兵器,帶着憤恨發紅的雙眼望着山頂的人,每個人的功夫都很好。
晴空一聲霹靂,炸響天地間。
再望去,那裡的綠色已被鮮血染紅,僅剩的幾棵楓樹在風中與血色紅成一片。
硃砂紅衣衫的男子已不見了蹤跡,就那樣消失在天地間,入目的是整片山林的紅色,觸目驚心。
梅君鶴張了張嘴,沒有追問,他知道,那個噩夢一定是關於自己的,也只有他,纔會讓她如此忐忑了吧?
他安慰道:“傻姑娘,我會一直陪着你,除非……我死了。”
風夜燈慌亂地抱緊他:“別,別死。”
那時的她不知道,原來,夢裡的一切,都會與現實重疊,這是一種本能的預感。
而他,一早便懂得,並且看破,所以事態纔會沿着預想發展。
只是這樣交情交心的相愛相惜,讓他漏算了一樣世間最殘忍、最涼薄的東西——
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