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久久地沉默着,不知爲什麼,祁祉總覺得他將會失去什麼重要的東西,搖搖頭把這微乎其微的想法丟掉,能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呢?
蘇懿把男人的心思看在眼裡看得清楚,便知曉自己的目的達到了。
她輕輕開口,聲音有些空靈,好似他一不留神兒她便會消失了般,“是阿,你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你能決定天下蒼生的生死,”她語氣裡是毫不掩飾的嘲笑,“可你不是無所不能的,你決定不了我的心,我的命。”
“我知道你爲何如此有恃無恐,你料定了我不敢死是不是?我背後有蘇家,有丞相府,是,我不敢死,”她頓了頓,端起那碗藥來一飲而盡,“祁祉,我恨你。”
他瞳孔猩紅,“不許!我不許你恨我!”
她想咧開嘴角笑,終究還是忍不住,埋在他懷裡大哭,祁祉從來沒見過她這樣哭過,不管是往日哼哼唧唧撒嬌假意掉幾顆金豆子,還是受了委屈求他庇佑。
“好疼阿……”
有什麼東西源源不斷地流出來,蘇懿伸手去摸,有血,好多血……
“阿祉哥哥……我好疼……”
源源不斷的血噴涌而出,多的詭異。
祁祉這才慌了神,他顫抖着手抱緊蘇懿,衝着外面大吼:“太醫!讓太醫進來!”
李太醫步履從容進來,看見一牀的血,渾濁的眼裡劃過一絲暗芒。
“貴妃是怎麼回事?不是說這藥萬無一失的嗎?!”
李太醫細細查看過蘇懿的情況後,衝祁祉笑的詭異,他拍拍袖子跪下道:“恕微臣無能,這藥確是萬無一失,可微臣忘了主兒體質特殊,裡頭多添了一味太子參,這才導致主兒血崩,終會……”他擡着頭直視祁祉,將最後兩個字細細嚼碎吐出來:“致、死!”
祁祉好像一時間聽不懂他的話一樣,“來人啊!讓所有太醫過來!把這庸醫拉下去,誅九族!”
頃刻一行人一擁而上。
李太醫笑的放肆:“誅九族?微臣的九族早就讓陛下誅盡了!沈家上上下下一百二十七口人,個個忠君爲民,捐軀爲國,可不還是因爲蘇家的幾句彈劾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可憐我的璇兒,窮其一生當了你保護蘇懿的工具……”
他緩緩撕下臉上的人皮面具,正是沈家的二房老爺——沈雲山。
“祁祉你可真是太可憐了,被我一個小小太醫耍得團團轉。你這種人啊,就該一生無妻無子孤獨終老的。怎麼樣啊?最心愛的女人死在手裡的感覺怎麼樣?哦,還有那不足兩個月的你的親生骨肉……”
“不妨告訴你,這兩個月來你喝的根本就不是什麼避子湯,是頂頂好的滋補藥,我可不想讓你死,我要讓你一個人生不如死……”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祁祉彷彿被抽乾了血一般直愣愣地站在那裡。
偏偏這時候蘇懿盯着祁祉笑,她因失了太多血面色蒼白,可此時的祁祉臉比她還白,她笑,笑聲蒼啞無力:“哈哈哈哈哈哈哈……祁祉你活該!”她臉上帶着毫不掩飾的快意,就這麼看着他。
祁祉直觀地感受到蘇懿生命的流逝。
他紅了眼,吼道:“你不能死!蘇懿,朕不准你死!給朕救啊!救她!”
這時一道穿碧綠坎肩的身影跑進來,噗通跪在祁祉身邊,哭道:“奴婢懇請陛下容奴婢去請蘇太醫,蘇太醫有法子救姑娘啊!”
蘇懿終究是沒死成。
因爲那碗藥裡憑空多出來一味五行草,兩種藥相剋,這才導致了血崩,蘇清玄是極其瞭解蘇懿身上的病症的,來的及時,但到底落下了氣血虧空的病。
子嗣艱難。
這四個字足有千斤重,壓的祁祉喘不過氣來。
蘇懿還在笑,一聲一聲砸在他的心上,這一刻祁祉有一個清晰的認知,蘇懿不可能屬於他了。
蘇懿醒時,已經過了兩天,外面仍然是黑沉沉的天,陪在她身邊的竟然是喬氏,見她醒了,喬氏抓着她的手眼淚簌簌地下:“孃親的寶貝囡囡,你可嚇死娘了。”
蘇懿呆愣愣的,手下意識摸向小腹,冰涼一片,茫然過後,起身撲向喬氏懷裡,壓抑的委屈要溢出來:“娘……”
“乖,別怕,沒事了啊,娘在呢……一切有娘呢……”喬氏心痛不已,一下一下拍着蘇懿的後背。
安撫好半天仍是沒有成效,姑娘哭的撕心裂肺,“娘……我的孩子沒了……我當不了孃親了……”
“阿懿不哭,孩子還會有的……”話一出她便後悔了,不會有了……她的阿懿多喜愛小孩子她是知道的。
果然姑娘哭的更慘了:“不會……不會有了……”
喬氏看着心疼的很,只能一遍一遍輕撫姑娘的後背,不多時自己也跟着哭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忽聽有腳步聲越來越近,回頭便看見正怔怔立在那裡的男人,男人走的有些急,堅毅的下巴上沁出了汗珠。
他擠出一抹笑來,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在看見她通紅的眼時笑意僵硬了一瞬,硬是把話嚥了下去。
他滯澀少頃,輕聲對喬氏道:“姨母,朕想跟懿娘單獨說說話,你先回去吧。”
喬氏不肖與他說話,溫軟語氣安慰了蘇懿幾句,饒是不放心女兒,終不可違抗君命,陛下讓她進宮照顧女兒已是皇恩浩蕩,如今這般她也不能再繼續流連,女兒和陛下怎麼鬧她也插不了手了。
思及此,喬氏更覺悲從中來,拍拍蘇懿的手復要離去。
蘇懿見喬氏要離開,惶然抓住她禮服的寬袖,哀哀道:“娘,你別走。”
“阿懿乖,娘明天再來看你。”
喬氏一走,偌大的芳華殿霎時冷寂下來,蘇懿抱住雙膝蜷縮的牀榻一角,直愣愣盯着六角盤螭香爐發呆。
輕薄的牀幔下,小姑娘的身子再纖細單薄不過。
祁祉心突然有些泛寒。
眼前還是她纏着鬧到自己懷裡,誇昭陽玉雪可愛的情景,他還記得她那時的表情,小臉上盡是柔和的笑意,嘴角抿出弧度,牽扯出兩個嬌甜的酒窩。
那是任何男人都逃不開躲不過的眼神。
祁祉不敢再想下去。
他幾步走到牀榻前,掀開桃花纏枝金絲繡的牀幔,目光就落在了蘇懿那張蒼白的臉上。
她蜷縮在牀角不動便叫他生出一種惶恐之感來,他坐在牀沿邊,輕輕握了她雪白的手腕,一握上去才發現,她瘦的只剩下了骨頭。
“也罷,自己還是個孩子性子呢。”
他嘴脣有些乾裂,修長的手指撫上她失了血色的脣瓣。
誰料蘇懿劇烈掙扎着避開了他的觸碰,像他是什麼避之不得的髒東西。她也不說話,只是安靜地縮在那裡,彷彿沒有他的地方便是安全的。
祁祉面色冷了幾分,到底生不出惱意來,又捉了她柔若無骨的小手貼上自己的面頰,因爲後悔愧疚徹夜難眠,聲音帶了些粗礪:“不是最愛揉我的臉,如今給你揉揉好不好?”
她仍是沒動靜,安安靜靜的再乖巧不過,卻叫祁祉氣的心肝都疼,他垂着眸子覺着眼角有些酸澀。
他是最最盼望他們的孩子的,早在經年前他便想象過了,若是男孩,便是未來的儲君,若是女孩那便更如意了,定是同懿娘幼時一般可愛。
卻是沒想到……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
他就這麼坐在牀沿守着她,執拗地握着她的手任憑她怎麼甩都甩不開。就在他欲伸手擁她入懷的時候,蘇懿突然擡頭憤恨地瞪着他:“祁祉,你該死!”
祁祉面墜陰鬱,卻依舊耐着性子哄她:“懿娘乖,先把藥喝了好不好?”
“你就會逼我喝藥嗎?!”話音落帝王手裡的碗便被砸到地上,苦澀的中藥味彌散了整個大殿,殿外的奴才奴婢跪了一地。
祁祉動作滯緩地起身,又欠身去拾碎片,他突然看向她,一雙好看的眸子裡帶了血絲,暗涌起伏間他道:“我有罪,我贖罪。”
蘇懿避開他的眼神,爬起來下榻,“我要跟我娘走。”
“不行!”祁祉慌忙環住她,將她消瘦的身軀箍在懷中,又放緩了語氣,“算我求你了,太醫說你要好好調養,這段時間你乖乖待在宮裡好不好?等你好些了,我們一起去江陵。”
“你的罪贖得清嗎?祁祉,你就該去給我那可憐的孩兒陪葬!你就該死!”她字字啼血,許是她的聲調過於狠厲決絕了,祁祉呆怔了片刻,借這個空當蘇懿赤腳往外跑,只想要追上母親。
宮門越來越近,然而一道身影從側面侵襲過來,像頭覓食的野獸,不費吹灰之力將她獵捕。
戾氣再也壓不住,祁祉將她抵在門扉上,咬牙道:“你這輩子都別想逃離我!就算我死了你也只能跟我埋進一尊棺材裡,你倘若有了別人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你再自殺!”
不待她反應,他直接將人打橫抱起,扔到金絲楠木撥步牀上,扯下腰間玉帶便把她雙手反剪在身後綁起。
他將腦袋埋在她頸窩裡,呼吸沉重,蘇懿嘲諷一笑,正要再說些什麼刺激他時,身上倏然一輕,就見男人居高臨下地望着她,他眼下飛紅,顯然不怎麼好受,他腰間沒了玉帶,龍袍鬆鬆垮垮掛在身上,卻依舊俊秀挺拔。
祁祉聲線暗啞:“方纔的話,我全當沒聽見,懿娘你身子虛,好好休息,我儘早回來陪你。”語畢兀自重新尋了一條玉帶繫上,整頓衣冠闊步離開,對門外的萬里吩咐道:“好生照看貴妃,無朕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違者斬。”
祁祉這一囚,硬生生讓蘇懿在芳華殿呆了一個多月,六月暑熱來襲,蟬鳴聒噪。
她過得渾渾噩噩,打着爲亡子祈福的名義,日日素縞白裳,連頭髮都未曾梳過,食素忌葷,實則是怎麼膈應祁祉怎麼來。
宮中自是流言四起,祁祉只對外宣稱未央宮貴妃重病在榻,任何人不得叨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