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誰也不曾預料的是, 葉善善冷着臉,“我不要。”她說的乾脆,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可惜葉榮盛沒聽到, 他此刻的身體太虛弱了, 短短地說完一陣話, 就氣若游絲地又昏睡過去。醫生護士的又來了一大幫, 大家都被趕到了門外。
善善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麼。紀綰綰美豔的臉上出現裂痕,她冷笑連連地看向善善。葉婉婷此時沒有多的心思, 從小她最敬重的和最疼愛她的男人生死未卜地躺在那裡,她毫不掩飾焦急, “媽, 爸爸會怎麼樣?”
紀綰綰的聲音尖銳刺耳, “怎麼樣,怎麼樣, 婷婷。你沒聽到嗎,你老爸連身後事都吩咐完了。他連命都不要了,就想着把整個葉氏給那個野種!他把我們娘倆放哪去了!”
葉婉婷皺起眉頭,苦惱道,“媽!”眼下該重要的不是爸爸的身體嗎, 爲什麼要說那些有的沒的!她只覺得現在有人可以救爸爸的病了, 關鍵是說服她, 等爸爸身體好了, 或許那些有的沒的就會有結果, 可能只是爸爸一時搞錯了也說不定。
然而紀綰綰沒有女兒這麼天真,她跟了葉榮盛幾十年, 這個男人從來都是有條不紊,內有城府的。現在儘管他彌留之際,他仍是早已將一切都安排妥當,甚至連身邊最親的人他都沒有告訴,如果不是今天,她根本不知道葉榮盛還留了這一手。她是當真寒了心,葉榮盛竟這般狠,即便對自己也是如此。他或許知道葉善善的骨髓可能會配對成功,但也料到葉善善可能會見死不救。然而即便如此,他還是情願把所有東西都給她。他,當真還這麼愛那個女人嗎!
所以紀綰綰出其的憤怒,這憤怒如野火一般燎原而起,燒的她忘了平日裡的素養和矜持,絮絮叨叨地不停口。
魏原臉色不太好,但隱忍着,平日裡他或許還會尊敬地喊她一句葉阿姨,但今天他不想了,“葉太太,你可不可以放尊重點!”
紀綰綰不悅地剛想反駁,可看見滿場的人都略帶鄙夷的眼光,葉婉婷不滿地提了提聲音,
“媽!”
紀綰綰臉色差到極點,哼了聲轉向一邊。
醫生出來了,說是情況比較緊急,最好在一週內就能動手術。
葉婉婷求助般地看向善善,“葉善善,無論我們之前都多少誤會,現在求求你,救救爸吧。”
善善才從若有所思中回過神來,她嘴邊淡淡地笑,倒是一派輕鬆地說到,“我們之間有什麼誤會。”
葉婉婷急了,“葉善善,我知道你還在氣着,但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了,你能不能放下芥蒂,先救人!”
善善還是搖搖頭,轉過臉來正對着她,笑她的愚不可及,“葉婉婷,你別太擡舉自己,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把你放在眼裡,所以我跟你之間根本不存在誤會。若說真有誤會,也是我跟他之間。我針對你,只是因爲他。我想向他證明,他捧在手心的公主到底有多草包!”
葉婉婷呆愣愣地聽着,臉上的表情一瞬難看到極點。
她僵着臉,第一次低聲下氣,“不管怎麼樣,求求你幫個忙,救救我爸爸。”
善善撇開頭,定定地看向遠方,“如果,我不想救呢……”
葉婉婷立刻氣憤交加,“葉善善,你別太過份了!我求你一次也就算了,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你到底還有沒有良心了,他也是你爸爸,你居然能眼睜睜地看着他痛苦!”
“如果痛苦,早點解脫了不是更好。”
“你!……”
“我一點都不想他活着,死了更好,死了更好。”
葉婉婷怒不可遏,上前來推搡。
“葉善善,你不是人!不是人!我詛咒你不得好死,你會遭報應的,遭報應的!”
善善猛地推開她,大聲道,“我爲什麼要救他!他從小就對我不好,只會打我,罵我。從來不會對我和顏悅色。你考了九十分,他就會表揚你,買最貴的芭比娃娃給你,而我只要差一點點,差一點點沒有滿分,他就會拿鞭子抽我!他不會關心,只把我當學習的工具,我最困難的時候,我被凌霄整到最慘的時候,我哭着求他幫幫我,把我轉回F中,他怎麼樣,他冷冰冰地就差叫我去死!這樣的人,他不是我父親,不是!我爲什麼要救他,我恨他還來不及了!怎麼,現在想通了,說是把家產給我,是他痛改前非了,還是愧疚了!我不要,不要狼心狗肺的東西!而且,我也不救。我說到做到,我不會救的!”
善善負氣地轉身離開,利落乾淨。
善善不停地走,走得飛快,彷彿身後有人在追似的。終於她走累了,慢慢地停下步子,呆愣愣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魏原走上前來,輕輕地擁她入懷。善善閉了眼,“魏原,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魏原知道善善想回的是她自己的那個家,但是他不能再放她離開。魏原把她接到自己的寓所,細緻溫柔地照顧她,所幸善善一直處在渾渾噩噩的狀態,也沒有多強求。
半夜魏原醒來,發現善善不在身邊。他一驚,起身在房內尋找,可是哪裡有善善的半分人影。包衣服什麼的都在,就是錢包不見了。魏原急得腦袋裡一片空白。他發現,只要碰上葉善善,他二十六年裡有限的理智和耐心都要被她磨光了!靈光一現,有什麼閃進腦海。
魏原披上外衣,衝了出去。
醫院,也是魏原猜測的想法。他是看着善善入睡的,所以如果要走,這麼晚是叫不到車回鄉下的。那麼市裡面,她回去哪呢?醫院也是他毫無思緒下碰運氣的想法。
夜晚的醫院靜得腳步敲在地面上的聲音都能迴旋地很久。魏原儘量放輕腳步卻難掩急切地在走道上飛速行走。直到快要到盡頭,他終於看到那個熟悉的單薄的影子。
他看見善善小臉幾乎埋在厚實的黑髮裡,而眼睛卻出神地望着房內。
他走近善善,輕輕地把她攬過去,才發現善善的身體一直在細細地抽搐,胸前傳來一個沉悶的低啞的聲音,“我從來不知道他會變成這樣,變成這樣……”
魏原抱住她,用力地無聲地安慰懷裡這個脆弱的靈魂。
一連幾天,善善都在公寓裡沒有出來,所有的一切都會有魏原照顧周到,他們兩個在家裡過起了與世無爭的日子,一起做飯一起看碟,把所有的紛爭都拋之腦後。
直到公寓門被敲得不能再敲,門欄差點被踏平,善善平靜地對魏原說,“你打個電話給我媽,就說這段時間我不回去了,具體什麼的別告訴她。”
魏原定定地看了善善一夥兒,湊上前抱住她,“不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會陪在你身邊。”
善善微笑。
她決定替葉榮盛換骨髓。無論再怎麼樣,其實她的心裡還是愛着自己的父親的。無論這個父親做的有多失敗,而如今他像垂死的老人一般躺在那裡,善善的心裡還是一陣一陣的難過。
葉榮盛偶爾也有清醒的時候,清醒的時候非常短暫,腦子都不靈光,卻只叫着善善,一遍一遍,執拗得很,善善只好待在他身邊。而只有善善靠近他時,他纔會露出滿足的笑容。
“媽,我們這樣做不好吧!”葉婉婷爲難地看向自己的母親。
紀綰綰一臉偏執,“傻瓜,這時候還有什麼好不好的!你老爸要把整個葉氏送給那個死女人,你聽到沒有,他半點都不關心我們娘倆!”
“可是不算上公司的股份,爸爸把家裡的基金、房產,還有剩下的股份給了我們,其實也夠我們花啊!”
“放屁!婷婷,你到底知不知道,整個葉氏應該是你的啊!是屬於你的,你纔是正牌的主,怎麼能讓那個騙路的得了便宜!”
葉婉婷皺着眉頭欲言又止。
“所以我們要乘早,趁那個野種還沒用完全更名,簽了協議,我們要憑手上的股份,及我們的身份召開董事大會,然後把葉氏更名,重新註冊上市,這樣原來的葉氏就不存在了,哼,她也繼承不到什麼,所有的一切還是屬於你的!”
於是場面突然變得詭異而暗涌風波。一面善善安心地待在醫院照看葉榮盛,並隨時準備配合手術,另一面紀綰綰和葉婉婷兵荒馬亂地準備爭奪之戰。
一切似乎進行得過份的順利,紀綰綰看着事情都朝着自己預期的方向發展,她嘴角掛起勢在必得的微笑,下午更名的文件就要送到工商部了,結果與否很快就會知道。
安靜的病房內,善善正削着雪梨。李律師悄悄從門外走進來,“她們的文件已經送上去了。”
善善嗤笑一聲,手上的動作未停,“哪能這麼簡單,葉榮盛的那幫妻女怎麼這般沒腦子,我會讓
她們這麼容易?想都別想,我怎麼可能讓她們隨隨便便毀了葉氏。葉氏是我媽媽和他一手創建的,我不會允許任何人破壞它!”
“紀女士她們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讓她們來吧,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
紀綰綰一路帶着葉婉婷闖進病房,滿臉的得意。
善善一斜眼,“你來幹什麼?”
紀綰綰微怒,但隨即欣然一笑,“葉善善,你死到臨頭了還這麼硬氣。”
“哦,我爲什麼要死到臨頭。”
“還嘴硬,你以爲你能得到整個葉氏嗎,你以爲過了這麼多年你就能轉正,得到所有的一切?休
想!我告訴你,所有的一切還是屬於我女兒的。葉氏馬上就會更名爲紀氏,你連半毛錢都拿不到!”
“哦,真的是這樣嗎?”善善微轉過臉來,嫌棄地看向她倆,“文件應該還是在路上吧,你怎麼就這麼肯定能批覆下來。”
紀綰綰臉色一變,“葉善善,你以爲你虎得了我!我是葉榮盛的原配妻子,按照法律規定,我丈夫的財產我有一半的處置權,我所有的程序都合法,都是照本宣科的來,走正常的法律程序,爲什麼不給我批!”
善善搖搖頭,“錯了,你或許不知道,你丈夫在李律師那還有一份文件,上面明確講明葉氏的第一繼承人是我,第二有權處置的人才是你和葉婉婷,這份文件你可能沒看過,但已經公證過了,所以有法律約束力。而早在你行動之前,我已經申請將葉氏的財產暫時保全,就是說現在除了我,沒有人有權去動葉氏。”
紀綰綰滿臉的不可置信。
“不信,你可以問問李律師。”
一旁的李律師剛接完電話,“夫人,你送去工商局的文件已經被退回來了,一切正如小姐所說。”
“不可能,不可能!怎麼會!”紀綰綰頓時瘋狂無比。
善善湊近,嘴角帶着殘忍的笑意,“我早就說過了,葉榮盛養了一對草包妻女,果真這麼沒用。”
葉婉婷撫住自己的母親,“葉善善,你別太過分了!”
“我怎麼過份了?難道不是麼,你們過慣了有錢人的生活,除了吃喝玩樂享享福,你們還會做什麼?如果我說我現在要把整個葉氏收過來,一毛錢都不給你們,那你們可得怎麼辦呀!呵呵,一輩子坐吃山空,等死。”
“你!”葉婉婷氣得無話可說。
紀綰綰突然尖叫,“啊,葉榮盛,你好狠!你把她的女兒放在火裡煉,卻把我的女兒放在蜜罐裡浸!”
“我怎麼可能讓你毀了葉氏,葉氏是我媽媽和他一手創辦的,我讓你這個外人把葉氏吞掉,你以爲你誰啊!
呵,可能還有一件事情你還不知道吧。我媽媽和葉榮盛從小就認識,他們倆一起在弄堂里長大。他要出來創業,我媽就幫他。一個主外,一個主內。剛開始創業的時候,日子很艱辛,可是他們過得很快樂,因爲他們真心相愛,再苦再難的日子都覺得甜蜜。然後生意終於有點起色了,公司漸漸規模越做越大。而他們的感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在去賭城渡假的旅途中,他向媽媽求婚了,在拉斯維加斯的賭場裡,他意氣風發地贏了好多錢,他當衆跪下請我媽媽嫁給他。他把錢當彩禮一樣拋,周圍的人歡呼着,我媽媽流着淚答應了。他們在拉斯維加斯註冊結婚,只是我媽媽說暫時先不對外公佈,因爲公司還在起步,她是個好女人,不想這時大肆採辦。
故事到這裡還是圓滿,可是天有不測風雲,在葉氏運作三年之後,公司終於出現了資金週轉的困難。那時葉氏做得都是大生意,稍有不慎就是滿盤皆輸,正當他們都一籌莫展的時候,紀老先生,也就是你父親出現說要幫葉榮盛,但是前提是讓他娶你,美貌矜貴的紀綰綰小姐。因爲你的父親知道你早就傾心於他,而且重要的是紀老先生突然檢查出來患了肝癌晚期,那時候的紀氏也不過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可是紀老先生算盤打得響噹噹的,以紀氏僅有的資金注入葉氏,並且併入葉氏,這樣既算是一份聘禮,招了個得意女婿,而且如果有什麼不測,這也算是你在葉氏的股份。瞧,你有個多麼會精打細算的老爸。當然他能這麼有把握,是因爲業內根本沒有幾個人知道葉榮盛和我媽秘密結婚。葉榮盛是個事業心極強的男人,雖然這是個解決公司危機的捷徑,但是他又怎麼會這樣做。錯只錯在我媽媽太瞭解他,瞭解葉氏對他的重要性。如果單單是這樣子,我媽媽也不會離開葉榮盛,關鍵就在你父親,絕對是個狠角色。他找到我媽媽,雖然憑他閱人無數,也清楚我媽媽和葉榮盛之間的關係不淺,但他沒有想到那麼遠,他只是語重心長地和她說了一番話,加之他有最厲害的一個砝碼,我媽媽和葉榮盛的第一桶金是從紀老先生那裡賺來的。這樣的恩威並施,我媽媽又怎麼不顧全大局。結果就是我媽媽從此帶着我遠離紛爭,而你,憑着你的地位、家世穩坐葉氏夫人。
可是你以爲你就了不起了嗎?你不知道對於男人而言,得不到纔是最珍貴的。我媽媽這樣的離開纔是最正確的,因爲她永遠會存在於葉榮盛的心中,誰也無法代替。你是什麼,不過是個花瓶,甚至我媽媽纔是真正的原配。可憐的葉夫人啊,居然還天真地來我家叫囂。
你知道嗎,我小時候看見你來我家的時候,就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有一天我一定讓你再也笑不起來,讓你在我面前就是露出現在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表情。”
紀綰綰完全呆愣地站立不穩,幸好葉婉婷及時接住她。她的語氣第一次對着善善軟化,帶着一絲求饒,“葉善善,算我求求你,我認命了,我根本鬥不過你,你是爸爸傾心教育出來的好女兒,但是請你別再折磨我媽媽了,好不好。”
善善哼了一聲,將頭轉向一邊。
病房內一時尷尬的沉默着,就在這時門被霍得推開。
“善善,該說的都說了,過份的事情不要再做了。”大家一致望過去,原來是何美鳳來了。
善善喚了一聲,“媽。”
何美鳳不贊同地看着她,“這麼大的事還要瞞着我,要不是我問小魏,還不知道要被瞞多久。”
她慢慢走近善善,拍拍她的肩膀,“乖,那些事情都停下來吧。”
善善微賭氣,“我又沒有要做什麼!你以爲我真稀罕他的財產啊。等手術過了,他的命也救過來,我們就回去,反正我們跟他沒有一點關係。他做他的商業鉅子,我們過我們的普通日子。”
何美鳳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寬慰的笑意,“手術什麼時候開始?”
“明天。”
“好。”
所有該說的不該說的,似乎都講明白了。這些糾葛着上下兩輩子的恩怨似乎都天下大白,但每一個人的感受都是不同。
手術如期進行,兩張病牀同時推進手術間。
手術也非常成功,在命懸一線間,葉榮盛的命還是被他最嚴厲對待的女兒從鬼門關搶過來。葉榮盛在第二天中午終於醒過來,而善善卻足足昏迷了三天四夜。在第四天的清晨,當第一縷陽光從窗外照進來,善善艱難地撐開了眼皮。窗邊有個男人一直握着她的手,即使沉睡中卻仍然皺着眉頭。
善善稍稍動了動手,他就醒過來。當他看見終於清醒過來的善善,滿臉都是喜悅,他撲過去抱住
善善,“你嚇死我,嚇死我了!我真怕你醒不過來,我真的很害怕……”
善善想笑卻笑不出來,動一動嘴角都覺得異常困難,可眼淚滑落下來卻不費吹灰之力。到最後越哭越兇,善善通紅着鼻子,連鼻涕都流出來,她抽噎道,“別,以爲我會這麼簡單地就會感動。我還沒有原諒你,沒有原諒你,你聽到沒有。你害我難過,害我傷心,我還沒有原諒你。”
魏原心裡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和苦盡甘來,他用手替善善揩掉臉上的縱橫,絲毫不覺的在意,臉上卻帶着再也沒有過的笑容,“沒關係,我一直就在這裡,任你打任你罵,隨你處置,直到你解氣爲止。”
善善的眼淚再次流得更兇。
魏原俯近她,用自己的臉去輕輕摩挲她的,“我有沒有更你說過,葉善善,我愛你,我很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