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醒來頭痛欲裂,易宸璟在牀榻上茫然坐了好一會兒纔想起昨晚的事,摸摸身上找不到藥瓶,心裡已然猜到是被白綺歌發現了。
大概喝到戰廷搖晃不穩還在堅持敬酒時他就再沒有記憶,最後白綺歌有沒有醉、自己是怎麼回來的,一切都毫無印象,只感覺嗓子火辣辣幹疼,滿身酒氣連自己聞着都覺得刺鼻,想來定是又在白綺歌面前出醜了。不過這些都不重要,讓易宸璟格外注意的是,後腦又疼又腫,似乎是被什麼堅硬鈍器擊打過。
掃眼周圍物品,明顯是被人隨手丟在地上的黃銅沙漏映入眼簾,孤零零躺在長榻下一動不動。
易宸璟沉鬱地揉了揉額角,有苦說不出的表情躍然臉上——斂塵軒內膽大包天敢這麼打他的人只有一個,如此不要命行爲除了白綺歌任何人都不會做,也只有那個果敢不遜男子的女人才會沒輕沒重下這麼狠的手。
至於爲什麼……
想找出十個可能原因輕而易舉,易宸璟懶得再去分析,命人打好水沐浴更衣後皺着眉頭再次來到徽禧居。
時間已經近晌午,然而易宸璟踏進門最先見到的不是滿面倦容的白綺歌,而是地上抱着酒罈橫躺、沉穩鼾聲連門外小迢都吸引進來的忠實心腹,戰廷。
“……丟人。”深吸口氣,易宸璟強迫自己挪開目光以阻止想要一腳把戰廷踹醒的衝動。聽見腳步聲看向通往內堂珠簾,恰見一襲妖嬈豔麗的雪青色身影走過,領口縫有潔白狐毛的窄袖留仙裙煞是惹眼。
“丟人的也不只戰廷一個,連自己怎麼回的臥房都不知道,竟然還好意思說別人丟人。”
毫不留情的諷刺噎得易宸璟無話可說,悶哼一聲走進內堂:“就知道你無緣無故請酒肯定不安好心,說,是不是你打的?”
“我打的什麼?”白綺歌嘴角帶着淡笑挑起眉梢,擺明了明知故問,“殿下房內可是有什麼東西打破了?那可怪不得我,許是你喝醉了在房裡跳舞胡鬧打壞的也說不定。”
語言上易宸璟討不到半點兒便宜,幸好他還有些自知之明,避開白綺歌話鋒指了指自己腦後:“到底怎麼回事?爲什麼打暈我?”
“要不要臉?分明是你酒力差喝兩杯就倒了,以爲吃些什麼藥就可以千杯不醉?”白綺歌面上沒絲毫愧疚之意,反倒安逸地坐在一旁鄙夷起易宸璟來,“喝得爛泥一般幹叫不醒,好心送你回房又被你抓着衣袖不妨,沒辦法,只能讓你吃點苦頭放開手,不然我就得煎熬一夜了。”
聽起來不是很可信,但說是其他原因又沒有證據。
易宸璟沉吟片刻接受了這個解釋,馬馬虎虎就算過去吧,真要與白綺歌較真兒的話又會吵個沒完,到時候不知道還要牽扯出多少矛盾。
見他一時無話,白綺歌倒了杯清水徑自起身,一聲輕喚,小迢撲棱着翅膀從前堂飛入,盤旋一週後靜靜落在白綺歌臂上,低頭啄着杯中淨水。小迢已是成年蒼鷹,翅膀一揚一展扇起風力不可小覷,硬是將白綺歌如瀑青絲吹起半寸,露出白皙纖細的脖頸。
目光漫不經心掠過,觸及雪頸上突兀一塊時忽地停住,易宸璟皺起眉頭,伸手把白綺歌耳旁那一縷髮絲拂到耳後。
那是一塊不大不小的紅紫瘀痕,半邊藏在衣領內半邊露在外,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到。向下看去,衣領掩蓋之下竟還有一處,也是同樣顏色相仿大小,從外觀上看應該不是外傷所致,倒像是——吻痕。
眼神一頓,易宸璟似乎想到些什麼,語氣略有猶豫:“昨晚我有沒有說什麼……或者做什麼?”
話一出口白綺歌就知道脖子上的痕跡被他發現了,易宸璟猜的沒錯,那些瘀痕確實是吻痕,而且是他昨晚親自烙印出的。除了這兩塊較爲明顯的之外還有好幾處,正是爲了遮掩這些痕跡她今日才特地穿上不是很喜歡但領口較高的狐毛留仙裙,沒想到一個不小心還是被他發現。
既然已經被發現就沒有必要再隱瞞下去,白綺歌索性綰起長髮讓淤痕暴露在外,滿不在乎道:“有什麼可意外的,被酩酊大醉的狗啃了兩口而已。”
被拐彎抹角罵一頓的易宸璟吃了個啞巴虧,偏偏又不能還口,時斷時續的記憶裡隱約浮現幾幅畫面。
夜色,小路,木榻,還有昏黃燭光下一抹模糊身影。深吸口氣,腦海裡忽地意識到,昨晚一定有什麼東西讓他迷亂,否則即便喝得再醉也不至於對白綺歌……
可笑,他怎麼可能會對她有非分之想?
被撩起的青絲一縷淡香飄逸,味道極清淺,若不是靠得太近很難察覺。易宸璟眉頭皺得更緊,毫無預兆地抓住白綺歌胳膊,低頭湊近雪白頸間,二人貼得很近,側面看去曖昧至極。
“你——”
“別動。”打斷白綺歌怒氣頓起的驚喝,易宸璟似是沉迷在那味道之中,閉上眼,表情漸漸冰冷。
讓他衝動失去理智的原因,終於找到。
被易宸璟嚴肅地搶着打斷,白綺歌還以爲他發現了什麼重要問題,下意識隨他命令停住動作,片刻後卻又被他當做沒用物事一樣隨手推開,那張清俊面容上勾起久違的清冷笑意。
“這就是你的目的?”
白綺歌一臉莫名其妙:“什麼目的?又怎麼了?”
“少裝糊塗,平白無故請我和戰廷喝酒,心裡裝着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你自己清楚!”堅硬拳頭重重捶在桌面上發出巨響,小迢嚇得咕咕叫了兩聲猛地飛出房外,外面睡得正香的戰廷也被這巨響驚醒,手忙腳亂從地上爬起,抱着空酒罈迷迷茫茫轉了兩圈才找到聲音來源。
“殿——”戰廷還以爲易宸璟是因爲他早早醉倒沒能完成任務才生氣的,紅着臉剛想要道歉,哪成想易宸璟沉着臉陰冷冷冷掃過,令人不寒而慄的怒氣磅礴涌來,一時間竟連話都斷了。
“在外面守着,誰也不許進來!”留下令人費解的命令,易宸璟用力扯過白綺歌推進臥房,長袖一揚,房門嘭地關緊。
易宸璟喜怒無常的情緒白綺歌早已習慣,她自認性子急好發脾氣,易宸璟比她更甚,經常前一刻笑容滿面,後一刻陰鷙狠厲,說翻臉就翻臉,連個招呼都不打。不過這樣脾氣的人消火也快,有什麼話說開了自然消停下去。抱着如上想法,白綺歌並沒把易宸璟突如其來的暴躁表現放在心上,而是靜靜坐在牀邊看他翻箱倒櫃把妝奩掏了個遍。
“這香爲什麼會在你這裡?”少頃,易宸璟手中拿着妝奩抽屜裡翻出的月牙形香盒,臉色陰冷可怕。
白綺歌定睛看去,因爲那盒子十分巧妙精緻,印象深刻,是而一眼便認出那是前幾天玉澈用來爲她薰衣的香料。不過一盒普普通通的薰衣香料而已,哪裡又惹到他了?
鎮定自若地接過香盒,白綺歌面色平靜:“這香是玉澈託人從宮外買來的,有什麼不妥嗎?”
“宮外買來的?那還真巧,竟與我書房丟失的一模一樣。”易宸璟怒極反笑,只是笑容寒冷入骨,“我倒想看看巧到什麼程度,是不是也從遙遠的漠國進貢而來,是不是從宮外買來的也刻有一個‘綃’字?當年我親手做的東西什麼時候成爲宮外庶民使用之物了?”
白綺歌聞言,白秀手掌上上下下襬弄香盒,終於在側面不起眼的角落裡發現一個利器雕刻的“綃”字,遒勁字體與書房奏章上相差無幾。
香盒一直由玉澈保管,只有用來薰衣時纔會拿出,白綺歌也未曾仔細觀察過。聽易宸璟這麼一說,白綺歌立刻明白他的怒火從何而來,被人算計的厭惡感再度涌上心頭——他一字一句說得分明,這香盒應是獨一無二且在他書房細心藏放的,絕不可能出現在她這裡。
有那個精心描刻的“綃”字在,這盒薰香原本屬於誰還用再問嗎?難怪他如此震怒,也難怪他昨晚會把持不住,在擁着她時卻情不自禁喊出紅綃的名字。
醉意朦朧中,易宸璟錯把她當成紅綃公主,只因爲她沾染了這薰香淡雅獨特的味道。
見白綺歌凝眉不語,易宸璟冷笑道:“無話可說了?先是美酒灌醉,然後用香混淆我意識,你是想讓我把你當成紅綃進而一夜雲雨?爲了承寵擡高身份還是坐穩皇子妃之位,或者,你也像戚氏一樣打算弄出個孩子當靠山?別做夢了,白綺歌,明明白白告訴你,即便我許你一世榮華富貴、正妃地位,你永遠不可能成爲我的妻子,更不可能有什麼孩子,趁早把那些荒唐可笑的想法拋開!”
連回答都來不及就聽到這一番無中生有的嘲諷逼問,白綺歌怒火中燒的同時,心裡也隨之冰涼一片。
果然不出所料,他是不會讓她生下孩子的,對他來說這孩子是恥辱、是他對紅綃公主忠心癡情至死不渝的背叛,倘若告訴他自己腹中已經有了他的骨肉,易宸璟的反應必然與五皇子易宸暄相同。
打掉孩子,殺了親生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