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習慣了易宸璟冷漠相對,突如其來的關心反讓白綺歌無從應付,紫貂披風蓋在身上遮住風雪,也遮住了她自認可以看清一切的雙眼。
他到底是恨她還是不恨?
“發什麼愣,趁着天色還沒黑透趕緊回去。”易宸璟推了白綺歌一把,力道很小,只是催促而已。
白綺歌沒有動彈,而是解下披風遞到易宸璟面前,認真表情不容忽視:“易宸璟,我們必須這樣互相猜疑提防嗎?不管最後結論如何,爲什麼答案未揭曉前不能坦誠相待?”
因爲她一直默默看着,看他身處權謀漩渦裡掙扎不斷,看他在勾心鬥角中疲憊不堪,所以她更爲易宸璟偶爾展露的溫柔仁善所打動,那纔是真的他,讓她根本無法憎恨的男人。
“只要你不爲難白家,我可以無條件幫你到底,前提是你要信任我,像你信任戰廷那樣。”白綺歌不知道自己這番話是否會被他嘲笑,也許他會接受,也許他會大加諷刺,誰知道呢?她只想把心裡的話說出來,沒完沒了的猜忌太累了,她累,他也一樣。
夾着寒氣一聲輕嘆,白綺歌把披風塞到易宸璟手裡:“別人如何評議你我不清楚,我只相信自己親眼見到的。你對敬妃娘娘的孝順,對素鄢姐姐和素嬈的關懷,對戰廷的義氣……沒理由的,易宸璟,你沒理由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就不能放下過去恩怨重新來過嗎?就當做小鶯歌已經死了,站在你面前的是個陌生人,一個能爲你出謀劃策的人,這都不可以?”
晴朗夜空皓月高懸,銀色月光灑落,映着白綺歌消瘦面頰無比清晰。
那一剎易宸璟迷惑了,或者說,動搖了。
倘若她不是害死紅綃的罪魁禍首,倘若她只是平凡的名門之後,信任她、親近她,和世上最瞭解他的女人一起謀劃江山,那該有多好。
“我……”猶豫許久,色淡如水的薄脣微微張開,白綺歌的心隨着易宸璟低沉聲音漂泊不定。
然而,他的答案沒能說出口,在終於下定決心深吸口氣打算回答時,意想不到的變故陡然出現。
銳嘯長鳴,破空之箭緊貼着易宸璟手臂,穿透披風后釘在地上。百丈之外的樹梢傳來斷裂脆響,白綺歌聞聲望去,只看見一方衣角迅速消失在院牆後,素雪堆積的地面上靜靜躺着一把長弓。
被人跟蹤已是家常便飯,可是遭遇針對他們二人的暗襲這還是第一次。白綺歌身形一動就要追去,後面易宸璟急忙伸手猛地一拉,把弱不禁風的女人拉回到自己身邊,滿面怒意赫然:“找死嗎?!”
“爲什麼不追?這次僥倖逃過一劫,下次呢?下下次呢?”白綺歌甩開易宸璟的手後退一大步,皺起的眉頭寫滿急躁,“之前敬妃娘娘險些遇害就是因爲你太過大意,這宮裡宮外多少人想要你的命你知道嗎?跟在你身邊的人沒一個是安全的,不找到藏在幕後隨時準備給你致命一擊的元兇做什麼都是白費!”
被大聲反駁回來的易宸璟怒氣更盛,眼眸裡溫度卻漸漸變冷:“是,跟在我身邊的人都不安全,所以你才那麼急着離開,對嗎?口口聲聲讓我信你,你有信過我嗎?我給過你多少次機會你又讓我失望了多少次?明明白白告訴你,剛纔射箭的人是蘇瑾琰,是你最信任的人手下,你厲害,你什麼都不怕,那怎麼不去找他?找你所謂的元兇理論或是解決一切爭端!”
“爲什麼你只會懷疑他?就因爲他處處比你強、擋了你篡權奪勢的道路?”冷笑透着涼意,白綺歌降低音量,片刻前難得暖意消散無蹤,“是他派來的人又能說明什麼?如果蘇瑾琰想殺你可能這麼近的距離都會失手嗎?身不由己的不是隻有你自己,將心比心,就因爲你時時刻刻想着要害他纔會認爲他也要害你。我最討厭自以爲什麼都瞭解的人,簡直愚不可及。”
事實擺在眼前,能跟蹤二人身後不被發現的蘇瑾琰絕非等閒之輩,並不算遠的距離一箭射出卻沒能命中目標,而是更加精準地從兩人之間穿過,很明顯,對方目的不在於傷誰殺誰,只是想阻止白綺歌和易宸璟拉近關係罷了。
一陣激烈爭吵後兩個人都變得沉默,在沉默中努力壓制火氣,同時也飛速整理着思緒。
白綺歌咬緊下脣一語不發,從易宸璟說暗襲的人是蘇瑾琰開始就涌上的不明情緒使得她十分不快。蘇瑾琰是易宸暄的手下,可是易宸暄明明向她保證過絕不會做出傷害手足之事,難道就連這句話也是假的嗎?
已經分不清到底誰真誰假,又或者,易宸暄與易宸璟這兩個她接觸最多的男人都在騙她。
如此令人心如死灰的推測。
“忘了吧,我剛纔說的。”撿起披風還給易宸璟,白綺歌忽地沒了興致,再不想嘗試與他溝通。有易宸暄橫在兩人之間,還有什麼話能說清楚?
離開斂塵軒時還很和氣的兩個人一前一後返回,臉色都不怎麼好看,敬妃和素鄢素嬈面面相覷也不知道該不該勸。眼看白綺歌藉口累了想要早些休息,易宸璟不聲不響跟在後面像個下人,幾次欲言又止悶悶不樂,直到徽禧居白綺歌房外才止住腳步——不止住不行,白綺歌橫身攔在門前,連門檻都不肯讓他踏入。
“我要休息了,請回。”
“哦。”
易宸璟應了一聲卻紋絲不動,堵在門前遮住了月光。
“易宸璟,”白綺歌氣得想笑,無奈之下又提高三分音量,“我說,我要休息了。”
這次終於有所動作,易宸璟扶着門框的手從左換到右,一臉沉悶看得屋內玉澈都忍不住偷笑,索性竄到白綺歌身邊打趣道:“殿下可是要說悄悄話?我看我還是先出去好了,免得被人在心裡罵。”
“裡面呆着去。”白綺歌擡腳往後一踢正中玉澈腿側,玉澈故意哎呦一聲進了臥房,捂着嘴悶笑聲低低傳來。原本對易宸璟意見巨大的侍女不知道着了什麼魔,最近越發沒規矩起來,白綺歌也只能瞪兩眼假充威信,回過頭還要應付抽風似的易宸璟:“有什麼話要麼說,要麼趕緊走,不然你就在門口站到明早好了。”
話畢作勢要關門,易宸璟忙伸手頂住,另一手拉着白綺歌回到門前,吞吞吐吐又過了半天才下定決心開口。
“剛纔是我說的太重了些,別忘心裡去。這段時間爲出征的事忙得頭昏腦漲,許多事情還來不及告訴你,閒下來的時候我想和你好好談談,而不是見面就吵。”
想要開誠佈公坦率相對時他遲疑不決,等她放棄了、懶得再管了他又動起心思,白綺歌不明白易宸璟是小心過度的還是反應慢別人半拍,與他說話交流比對牛彈琴還累。不過他有心緩和關係已經是極大進步,比起剛來遙國他的狠厲摧殘、無邊折磨,如今景況就是要她燒高香拜拜佛也不足爲過。
“等你忙完再說好了。”白綺歌也放柔語氣,朝着旁邊一甩,易宸璟拉住她的手重重撞在門框上。
再好的功夫也會感覺到疼,易宸璟吃痛縮回手,看向表情平淡的女人時臉上又添了幾絲無可奈何:“有關易宸暄我不想和你爭辯,射箭的人是不是蘇瑾琰你去問戰廷就知道了,他潛藏斂塵軒周圍已不是一兩天的事,小迢之所以被戰廷安放在徽禧居就是爲了我們不在時護你安全。”
“你不在我安全得很。”
自動略去白綺歌冷嘲熱諷,易宸璟壓低聲音,表情忽而凝重:“不管你聽不聽得進去,我還是要再一次提醒你,離易宸暄遠些,他不是你能託付終身的人——與我和他的矛盾無關,很多事情不像你看到的那般簡單。”
簡不簡單沒人說得清,韜光養晦的七皇子也好,明哲保身的五皇子也罷,總之這宮中沒人是乾淨透明的,要怪只能怪她時運不濟,陰差陽錯捲入這場跟她沒半點關係的皇權紛爭中。
“我累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對了,戰廷和荔兒的事你還沒告訴我,有時間的話早些回來吧,你不在時敬妃娘娘和素鄢姐姐都吃不香睡不好。”
“我不回來你可以到御書房找我,不是給你通行令牌了麼?”見白綺歌拍了拍腰間,易宸璟點點頭,“父皇開明不拘禮節,從來沒有限制女眷走動的禁令,路上小心些就是。”
白綺歌突然發現,早些時那場爭執似乎白吵了,繞來繞去兩個人又回到原點,有意無意說着關心的話卻各自猜忌疏離,若即若離的感覺有增無減。
挫敗感引來微微嘆息,好不容易主動開口想要打破這種僵局,結果卻證明,他們兩個人還沒到足以取信對方盡棄前嫌的地步,之後要走的路上依然是她一個人,一邊防着他一邊還要爲他動腦出力。
迎風站了許久,身上幾近涼透,易宸璟看了看披風上被利箭射穿的孔洞不由苦笑,低低道了一聲可惜後背過身去。白綺歌以爲他要離開便上前一步打算推上門,誰料易宸璟忽地轉身,兩人正撞個滿懷。
耳側沒了寒風呼嘯,唯有呢喃細語幾不可聞。
“綺歌,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