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惜橋這是第一去縣城,很興奮。父親孟丙田騎着那輛水管焊接成的大鐵車子,馱着他,往縣城方向去。那時候已經修了瀝青公路了,這一段屬於省級公路的一部分,維護還是比較不錯的。公路兩邊道溝裡栽着白楊樹,都已經長得碗口粗細了。有太陽的天氣可以在公路上投下樹蔭,爲行路人遮蔭涼。
不過從孟莊到縣城三十多裡地,就是騎自行車早晨不出太陽走,到縣城也得快晌午了。
孟丙田馱着兒子孟惜橋,緊趕慢趕,趕到縣城大概有十點多鐘了。孟丙田也是年輕氣盛,又是生產隊會計,也是挺潮的。把他那塊平時捨不得戴的金錨手錶也戴手腕上了。穿着一套藍色的中山裝,上衣口兜裡還掛支鋼筆,很像個幹部。
上午十點多鐘,正是縣城大集人流密集買賣興隆的時候。大集就設在二道街,就是大橋下邊的這道街。人都擠不動。
孟丙田帶着孟惜橋,推車走了一段路,實在是不行,就對孟惜橋說:“我找個地把自行車放下,推着車走不進去。”
孟惜橋說:“爹,那邊有存車的。”
“不行,存半天兩塊錢呢,還不如買饃哩。我找個熟人放下就行了。”
“縣城你有熟人?”
“修車的老李師傅我認識。我上縣城來辦事,都是把車放他那裡。”
“他在那裡呢?集上人這麼多不好走啊。”
“就在拐彎處,租了兩間小房,掛着個牌子修車鋪。這不到了。李師傅。”孟丙田看到正給別人修車的李師傅,招呼了一聲:“孩子要上縣城來玩玩,我把車放你這裡啊。”
李師傅老家也是那邊的,離着孟莊不遠,有修車手藝,後來就搬縣城來了。這個人可不簡單,過去在運輸公司開大貨車了,出了一次事故,被公司開除,纔回老家來了。修汽車自行車什麼都行。聽說在縣城裡買賣做的不錯,也娶妻生子了。他和孟丙田是老交情,孟丙田也當過幾年兵,不過是步兵。和老李師傅是一批兵,過年回家探親都一塊。
復員以後,老李有開車技術就去了運輸公司。孟丙田就回了生車隊當會計。兩個人過年節還是有走動,關係一直不錯。
老李見戰友來了,就招呼說:“丙田啊,晌午到這裡來吃飯,咱兄弟倆喝兩盅,敘敘舊。”
“好嘞。我先帶孩子轉轉大集。孩子第一次來縣城,什麼都覺得新奇。你忙你的。”
孟丙田放下自行車就領着孟惜橋上了集市。
孟丙田對兒子說:“惜橋,你說你是真病了還是假病了,騙你娘不去上學是吧?”
孟惜橋臉紅了,實話實說:“爹,你看出來了?耿邊雲不去上學了,我也不願上了。厭學了。”
“你娘要是知道了實情不傷心啊?你娘是極力讓你上學,學點文化,長大了好有出息。最低也跟我似的當個會計。沒文化那能行啊?小子,你沒志氣啊。邊雲是女娃,你可是男娃。等長大了混不好,連個媳婦也娶不上。”
“爹,你不是也不願意我上學啊。你說下來幫家裡做點活,減輕點家庭負擔。我不上學了,不正好隨了你的心意了。”
“小子,還賴我身上了。我那不是脾氣暴躁,看家裡事多,一時生氣嘛!跟你娘擡槓。我本意還是讓你好好上學的。我也知道沒文化沒出息。一輩子只能賣力氣了。就連個小隊會計也當不上。你不願上學不能賴我,我沒那意思。”
孟惜橋看父親的態度,就改了話題,說:“爹,耿邊雲不上學了,我在學校裡挺煩的。覺得沒意思,不願聽課上學。你給我買本畫本看吧。我解解悶。”
孟丙田想了想,覺得孩子的要求也不過分,能理解孩子的心情,就同意了。領孟惜橋到了新華書店。買了兩本畫本,一本是捉耗子,一本是海港。
孟惜橋看到新的畫本就樂了。在他們上學的那時候,能有兩本畫本就是富豪啊,在同學中地位立刻就提升上來,人緣也馬上變好了。同學們是爭着搶着借畫本看呢。
孟丙田見給兒子買了畫本,兒子也高興了,病也沒了,就說:“惜橋啊,來趟縣城不容易,你願意上哪裡玩,我領你玩玩。”
孟惜橋說:“爹,你領我上運河大堤上看看吧。聽說縣城大橋修的不錯,我還沒見過呢。”
“嗯,這個大橋叫憶城大橋,修建在大運河上。咱這個縣城大名就叫憶城,憶城鎮。一道街,二道街,西邊打算修商業街哩。東邊繞着憶城鎮的就是大運河。現在河裡還有水呢,還能行船。”孟丙田領着孟惜橋上了運河大堤。
在孟惜橋的心裡,縣城就是最大最繁華的城鎮。是他嚮往的地方。大運河,運河大橋,在他想象裡是很神秘的。他曾夢想有一天能到縣城逛逛,到運河大橋上走兩趟。那他就算是到過大地方的人了。
今天夢想實現了,心裡有一種按耐不住的衝動,一種極度的興奮。
“爹,我上去看看。”孟惜橋快步跑上運河大堤。站在大堤上放眼觀看,這條運河可真是大啊,河面得有二里地寬,河堤也得一里地高。這邊大堤和那邊大堤之間得有五里地寬。這運河大橋估計得有六裡地長。很是壯觀。
運河裡有半河水,河面上有船,岸邊也有泊着的船。就是看不清是打魚的還是運貨的。
孟惜橋跑上運河大橋,橋上風還挺大,能吹動衣服飄。父親孟丙田就在後邊喊:“惜橋,小心點。橋還沒修通呢。”
聽到父親的喊聲,孟惜橋才注意到這個事。慢下腳步,可不是嗎,大橋中間還沒合攏呢。也不知是什麼原因,橋樑上也沒有施工工人。大概是遇到問題了。資金問題啊什麼的。孟惜橋不管這些,問追上來的父親:“爹,橋那邊是哪裡?”
“橋那邊是另外一個省,這條河也是省界。等大橋修通了,我帶你去外省玩玩。那邊種花生菸葉什麼的。還喜歡種蘋果樹。咱這邊吃的大紅蘋果,就是從那邊進來的。”
“爹,橋還沒修通哩,怎麼運呢?”
“船呢。在河裡用船運過來啊。”孟丙田說:“以前有擺渡,有專門來回運輸的船隻。後來修大橋了,擺渡的生意有些慘淡了。這邊河裡還有船隻哩。到了收穫的季節,來往的船就繁忙了。”
“爹,咱下去看看。我長這麼大還沒坐過船呢。”孟惜橋說。
“咋?咱那小河裡不是有小船嗎?你咋沒坐過?”
“那算啥船啊?跟盆子底似的。摸魚抓蝦用的。算不上真正的船。爹,帶我下去看看吧。”
“好,咱下河堤去吧。惜橋,你餓了吧?快晌午了。”
“爹,我不餓。我覺得挺新鮮。”
“那好,咱下河去。”
“爹,你說船上的人,是不是就在船上吃飯呢?”
“是啊。開船跑運輸的,就在船上吃飯睡覺。水運也是很辛苦的。古時候沒有公路汽車,長途運輸就靠水運。特別是一些大的物件。像北京修故宮的一些大花崗石,和一些珍貴的木材,金絲楠木啊什麼的,都是從南方通過水運運來的。咱北方不產這些東西。”
“嗯,我知道。大米也是從南方運來的。南方是魚米之鄉,物產豐饒,咱北方有些東西沒有。”
“對。你知道的還不少呢。等有機會也帶你坐船到南方遊玩一圈。”
“爹,你說我有那機會嗎?去杭州,江蘇浙江,魚米之鄉,吃螃蟹吃大米,跟做夢似的。有點奢望了。”
“哈哈,這不是不可能的事。現在公路都通了,還修上了火車道,去南方不再是個難事。過去只有水運,是困難呢。這種古老的運輸方式,以後恐怕就少了。”
“我想也是。爹,咱下去坐坐魚船吧。”
爺倆說着話,就走下大堤,來到河邊。走向泊船的碼頭。
碼頭上停靠着船隻,像運輸的,不像是打魚的。其中一條船上還冒起做飯的炊煙。晌午了,船家也做飯哩。
他們好奇,就登上了這條船。
孟丙田和船家打招呼:“船家好,做飯吃呢?”
一個光着腳,穿着半截褲的老者應聲說:“嗯,趕到這裡啊,泊住船,做點飯吃。夜裡再趕路。”
話音未落,從船艙裡走出一個年輕女子,細高身材,也穿着半截褲,兩條細腿像兩段白藕似的很扎眼。她說:“爹,誰呀?你跟誰在說話?”
“妮子,是本地客人。來咱船看個新鮮吧。常遇到這種事。”老者說:“今天趕上憶城大集,妮娃上集買了些麪食和蔬菜,還買了一捆乾粉條。船上帶的魚,今晌午做的就是鮮魚燉粉條。”
女子是開朗性格,撩了一把頭髮,露出那張出水芙蓉似的笑臉,說:“我爹就愛吃鮮魚燉粉條,玉米麪大餅子。”
孟惜橋發現這奇女子,兩條白藕似的細腿,一張笑盈盈的荷花臉,美啊。
孟惜橋心裡醉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好看的女子。他心裡的年齡段好像一下子長了不少。到了青春期。
“惜橋,你看啥呢?”孟丙田見兒子死死盯住女子細腿看,白藕似的,好像要上去啃一口。就叫醒他。
“爹,我餓了。”孟惜橋弱弱地說,好像渾身沒力氣了。
“正趕上飯口,就在這裡吃吧。”女子爽快的迴應:“我叫何小韻,叫我小韻就行。爹,我給你拿酒去。今晌午你喝兩口。”
“妮娃,懂事了。知道疼人了!”老者感慨。
孟惜橋望着女子走進船艙的背影,久久不能忘記。以至於在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這個女子的形象一直在他腦裡閃現。
何小韻這個名子也很久的記在了他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