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黑暗混亂的年代,人的思想被高度禁錮,王公貴族或許還可以依靠遊園打獵和無休無止的宴席來打時間,然而平民的娛樂活動卻幾近於無,在教會和貴族的雙重高壓下,任何抒情緒的行爲都可能被扣上“巫術”的帽子,這種極端的“思維淨化”反而催生出了更加極端且扭曲的情緒宣泄:獵殺女巫。
從清晨開始,天空便陰雲密佈,鉛染般的烏雲層層疊疊地籠罩在城市上空,然後像個罩子般低垂至地平線上,軟弱無力的陽光無法穿透雲層,只能在雲塊的縫隙間漏出一片朦朦朧朧的光暈,再無法照耀大地。寒冷的風夾雜着溼氣,從那些了黴的街巷和流淌着污水泥漿的道路上捲過,充斥着**的惡臭。
在這昏暗的天光下,整個城市都彷彿充斥着一片死氣,這糟糕的天氣似乎是個不詳的兆頭,有老人走上街頭,看着那低垂的烏雲不住祈禱,唸誦聖靈的名號,他們想起了那些流傳已久的迷信故事——有關隱藏在城市地下的魔鬼,夜間遊蕩的告死者,小閣樓裡哭泣的鬼魂,還有城外那座據說會在大霧降臨時神秘消失的墓園,他們認爲這天氣至少預示着其中一種邪惡力量正在產生作用,並且因此告誡家人不要在這種時刻外出。
然而對城裡的大多數人而言,燒死女巫的事情仍然比壞天氣更加有吸引力。
大量平民早早就穿過了內城區的閘門聚集在廣場上,他們甚至願意在這裡等好幾個小時,就只爲了觀看一場火刑。廣場一側的高臺是給貴族準備的,有興趣來此“觀賞”的老爺們隨時可以從容地乘坐着馬車、穿着暖和的毛皮蒞臨高臺,但普通人就只能起個大早才能佔據到廣場上的一席之地了。這樣的“盛事”也催生了很多以此爲生的人,有人專門在廣場上幫人搶佔位置,有人專門在廣場外的屋頂上搭建了木臺,兩三個小錢就能得到這些視野良好的“特等席位”,更有小商販在廣場外面支好了攤位,準備趁着這次火刑賺夠全家人一星期的麪包和燻肉:如果不是從早上開始的壞天氣,這些商販的數量甚至還會更多一倍。
郝仁和莉莉來得並不夠早,因此等他們到的時候廣場上就已經幾乎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了,但兩個人憑藉着足夠的力氣和靈活的身手仍然順利擠了進去,並在引一路的咒罵和抱怨之後來到了一個距離火刑架很近的位置。莉莉好奇地踮着腳尖四處張望,即便化爲人形都仍然好像有一條尾巴在身後面使勁搖晃一般:“譁——原來中世紀燒女巫的現場是這個樣子的啊……”
“畢竟這個年代的人們也沒多少娛樂活動,”郝仁隨口說道,“這是個兩口子啪啪啪動靜太大都可能會被舉報爲異端的年代,人們也就只剩下‘觀賞’死刑來泄情緒了。”
“嘁,真變態,”莉莉小聲嘀咕,同時也看到了那些趁着火刑賺錢的商販和閒漢,她曾經從書上看到過有關這方面的描述,但看書是一回事,親眼見到就是另一回事了:後世歐洲的一些市集和景點就是在這些基礎上展而來,如今真是百聞不如一見,“話說那個瑪麗夫人好像已經到了,我聞到她們的氣味來着。”
郝仁點點頭:“嗯,等會見機行事。”
說完之後他就擡頭看着火刑柱的方向,靜靜等待那個名叫“海瑟安娜”的女巫被押解上來。
他並沒有等多久。
被判處火刑的女巫要提前押解進場,將女巫綁在火刑柱上示衆的過程本身也是這項瘋狂“娛樂”的一部分,因此在乾草與油料準備就緒之後,郝仁就看到一輛樣式怪異的囚車從廣場後半部分的入口駛了進來:那輛囚車由一匹戴着眼罩的純黑色矮種馬拖着,車上有一個黑沉沉的大鐵籠,鐵籠的欄杆粗大到令人驚異的程度,而且欄杆之間還縱橫交錯地綁着無數鎖鏈,鎖鏈每隔幾環就有一環呈現出銀白色的光澤,那赫然是用純銀打造,而在囚車四周,則還可以看到很多十字架與尖銳的矛狀裝飾——郝仁相信那些東西的作用不僅僅是裝飾而已。
這些東西意味着鐵籠裡的是一個真正的女巫,而不是一個可憐的犧牲品。
女巫就靜靜地坐在籠子中央,她身上穿着一件樸素的粗布衣裙,扎着暗藍色的腰帶,黑色的長遮住了大半臉頰並一直垂至腰間,長上看不到任何裝飾點綴。令人驚異的是女巫身上看不到任何鞭打傷痕,甚至連污垢都很少,就好像她在教堂的地牢裡沒有受到虐待一般:這在這個年代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郝仁聽到人羣中某處似乎有人在談論跟這個女巫有關的事情,他們提到這個女巫具備強大的力量,即便被聖水和十字架包圍也仍然難以傷害,據說鞭打和錐刺都無法在她身上留下傷痕,甚至靠她太近的行刑者還會受到瘴氣和詛咒的影響——她只對火焰表現出了一定的畏懼,所以教會才最終決定放棄對她的“審判”,轉而直接在廣場上燒死。
也不知道這些傳言是真是假。
這時候女巫終於被運到了火刑柱下,她身上套着沉重的鎖鏈,而且即便到了這裡,負責押送的人貌似都沒有取下這些鎖鏈的意思:他們似乎是打算讓這個女巫跟這些刑具一併被綁到火刑柱上。看那兩個押運女巫的彪形大漢如臨大敵的模樣,郝仁就忍不住猜測那名女巫究竟幹了什麼才讓這些凶神惡煞的傢伙都被嚇破了膽。
一陣風吹過,吹開了女巫垂在臉前的長,她的面容終於完全暴露在郝仁面前。
那是比薇薇安稚嫩一些,但輪廓幾乎如出一轍的容貌。
郝仁頓時就忍不住驚呼出聲了:“我擦……真是那個小蝙蝠精?!”
莉莉也異口同聲:“房東房東,真是海瑟安娜啊!”
郝仁這時候卻已經陷入了極大的震驚之中——雖然之前他也猜測過瑪麗夫人和海倫口中的海瑟安娜就是自己所認識的那個熊孩子,然而他卻始終不敢確信,原因只有一個:海瑟安娜怎麼可能會被人類抓住?
這麼一個喝着聖水就大蒜,掄着聖經耍銀劍都屁事沒有的奇葩,怎麼可能會被只有基礎驅魔能力的人類教會抓住?
她繼承了薇薇安的神奇天賦,是完全不怕那些常見驅魔手段的!
郝仁忍不住盯着海瑟安娜身上的“刑具”,那些刑具大多隻是普通的鋼鐵,中間夾雜着一些銀質零件,或許那些銀質零件也用鹽和聖水賜福過,但它們和獵魔人使用的聖銀仍然有着天壤之別,別說是這麼一身鎖鏈了,哪怕就是人類教會用純銀澆築出一個密不透風的地牢,也不一定能困住海瑟安娜!
他注意到了海瑟安娜臉上的表情:儘管被一身沉重的鎖鏈束縛,而且正在被人綁到火刑架上,可她眼底裡根本毫無沮喪和畏懼,相反,她的表情中只有一片平靜,以及一絲被隱藏很好的戲謔。
跟這個熊孩子打過多次交道之後,郝仁對她這點小表情多少有點了解:那是奸計即將得逞的表情。
“壞事兒了,”郝仁低聲說道,“這次可壞事兒了!”
“房東你說海瑟安娜?沒事啊,咱們把她救出來不就得了——這下子她還欠咱一個大人情呢!”
“我不是說海瑟安娜壞事兒,是那幫女巫恐怕要壞事兒——海瑟安娜是故意被抓住的!”
“嗷?”
而此刻,海瑟安娜已經被結結實實地綁在火刑柱上,她身上的鐐銬與火刑柱上的扣環被緊緊地鎖在一起,鐐銬鎖死時的咔噠一聲似乎把她從思考中驚醒,她擡起頭懶洋洋地環視了廣場一圈。
然後就看到她臉上的表情瞬間一僵,一個巨大的“臥槽”彷彿噴薄欲出。
一名穿着長袍的消瘦男人站到靠近貴族席位的臺上,開始照着一張羊皮紙宣讀罪狀(按照中世紀的慣例,這些罪狀基本上全都是憑藉臆想編造出來的“制式文章”):
“……在入夜之後潛入墓園,在墓碑上刻下褻瀆死者的符號……
“舉辦巫術密會,在蘋果園召喚來自地獄的魔鬼,並且和魔鬼一同殺死了一個無辜的成年男子……
“辱罵地區主教的母親,祖母,曾祖母,以及上溯至……”
消瘦男人的宣讀又繞口又囉嗦,簡直讓人昏昏欲睡,而人羣中的女巫們已經站到了預定的幾個位置,腳踩在提前設置好的萊塔符文上。
海瑟安娜突然扭頭對高臺上大聲喊叫:“你xx的有完沒完!老孃都認了趕緊他.孃的點火!你個xx!你全家的xx都xx的是xx!趕緊的點火!”
一連串讓人瞠目結舌的叫罵響徹在廣場上,現場所有人頓時一片譁然,而那位彷彿殭屍一般面無表情的消瘦男人竟然毫無反應,而且還用不緊不慢的語氣繼續說着:“在火刑場上當衆辱罵審判員,以及審判員的母親,審判員的父親,並捏造審判員家中親屬的不潔行爲……”
海瑟安娜破口大罵:“我xx你個xx的!”
瑪麗夫人的聲音慢了一秒也跟着響起:“動手!”
一片烏雲般的蝗蟲瞬間遮天蔽日地從四面八方涌向廣場,衆人腳下的地面也彷彿活物一般蠕動起來,聚集在廣場上的民衆瞬間出了巨大的驚呼,緊接着就是哭爹喊孃的驚聲哭叫——一切瞬間變得異常混亂!
幾道身影衝向了火刑場,海瑟安娜在這一片混亂中出最後的怒吼:
“這特孃的是哪來的一幫傻.逼劫法場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