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許多排隊等候的人,問診處一扇扇門敞開着,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坐在白簾子前,準病患的臉色各異,緊張兮兮,來茴在喧鬧的走廊飛跑,“噠噠噠”連串的腳步聲,和病患或病患家屬擦肩而過,她跑的速度算是很快了,爲什麼病患惶惶不安的神情還能看得那麼清楚?
衝到盡頭的手術室,她才停下腳步,歐陽擎少嘴上叨了根沒點燃的香菸,和所有病患家屬一樣,蹙緊了眉頭,臉上寫滿不安。來茴手撫在胸口輕輕喘息,原來不是她看得清楚,而是她對醫院太熟悉,母親生病後,她彷彿就生活在醫院裡,消毒水的味道,潔白的簾子,鐵架子鋼絲牀,就像是她的另一個世界,她習慣了卻深惡痛絕的世界。
可有人,還偏偏要把自己送進這裡。
“程蘭怎麼樣了?啊?到底是怎麼回事?”來茴仰起臉急急地問走到她身前的歐陽。
“是小手術,縫上針就應該沒事了。”歐陽偏頭,看了眼手術室前亮起的紅燈。
“小手術?縫上針就沒事了?”來茴瞪着他,雙眼恨不得在他臉上灼出兩個洞,捏緊了雙拳,她大叫道:“她是割腕自殺!”
竟然還能說出縫上針就沒事了,竟然還能這麼地輕描淡寫,彷彿在手術室裡被搶救的是大街上隨便一個女人。來茴不敢相信他竟淡漠到這種程度,她清清楚楚記得,三年前他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與程蘭喝交杯酒,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說他愛程蘭,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說要珍惜程蘭,而現在,程蘭被他傷透了心,連寶貴的生命都放棄了,他怎麼能沒人性到說出縫幾針就沒事的話。
程蘭爲他付出的感情是縫幾針就能補得回來的嗎?爲他浪費的青春是縫幾針就補得回來的嗎?爲他放棄了事業家人朋友是縫幾針就補得回來的嗎?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擔心,阿蘭會沒事的,肯定沒事!”歐陽急急地擺手澄清,一雙虎目睜得滾圓,揮動的手在空中劈來劈去,那樣子像是要劈開來茴的腦袋,好把他澄清的話灌進去。
向來八面玲瓏的來茴只冷漠地瞥了他一眼,繞到他身後才頓下步子,不摻雜任何情緒地背對他說道:“歐陽,你該關心的不是我怎麼想!”
歐陽移步到她面前,來茴不想看那張俗不可耐的臉,這讓她覺得噁心,她低頭望着鞋尖,在歐陽說出又一個藉口前,煩悶地搶話道:“你要是怕面對阿蘭,就先走吧!況且,如果阿蘭手術結束,看到你也會影響她的康復!”
歐陽怔住,他沒想到一向溫和的來茴會說出這種不留情面的話,但礙於周于謙,他也只能壓下火氣,聲音乾癟地說道:“這……哦……呵,我到樓下抽支菸!”
等他閃人,來茴才擡起頭,望着手術室亮起的紅燈,眼睛裡閃爍着淚光。怎麼那麼傻?爲這樣一個人值得嗎?
因失血過多,手術完畢後程蘭被轉到普通病房繼續輸血,醒來時已是紅霞漫天傍晚。來茴看着眼神空洞,臉色慘白如紙的程蘭,柔聲問道:“還疼嗎?”
程蘭短短地吐個兩個字。“不疼!”
“想不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你看,你一天沒吃東西,一會兒連路都不動!”來茴見她望着手腕上的繃帶出神,忙找話岔開她的注意力。
“來茴,別小心翼翼的,我犯傻一次,不會有第二次。我要是還想死,就不會給他打電話要他送我來醫院了!”她虛弱的說着,眼神仍是空空洞洞,那裡面什麼都沒有,連眼淚都不找出來一滴。
“離開他吧,程蘭!”她又說了一次。
程蘭虛無苦澀地一笑。“不離開也不行了,你知道他是怎麼對我的嗎?開了張支票說是分手費,叫我拿了錢滾得越遠越好!”
真是沒良心的牲口!來茴在心裡罵了句,心疼地說道:“那就離開他吧,離開他了照樣能活!”
程蘭的神色很是淒涼,她低聲道:“說來你不相信,跟他在一起這三年,除了生活費,我沒要過他什麼值錢的東西,而他用來侮辱我的錢,我更不會要。你想想,我該怎麼生存?我往後要怎麼過日子?”
換她可沒這麼傻,來茴心想。但她也沒勸程蘭拿錢,只說道:“你可以找工作啊,以前你在歐陽的公司不是做得很出色?”
程蘭擡起打針的手,覆到來茴的手背上,無奈地說道:“同行業的很多人都知道我跟歐陽的關係,要進了那些公司,怕還沒開始工作就被別人戳穿脊樑骨了。而其他行業的,因爲我年經太大,幾年沒有工作,也不會接收我這個沒經驗的!”
來茴聞言神色一凜,程蘭已經快29歲了,沒有管理經驗,又搶不到年輕女孩兒的工作,在A城這個人才濟濟城市要找份工作比登天還難。她不禁暗自嘆息,程蘭跟歐陽在一起的時候年齡與她現在差不多,怎麼還會幼稚到以爲愛可以戰勝一切,現在落得人財兩空,傷痕累累,結婚成家立業至關重要的三年白白蹉跎了去,直至被逼到絕路上。
來茴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年紀一大把了還把愛情當成唯一,傻得不存點錢給自己留條後路,到今天這步田地,只能怪她的假精明,腦袋裡裝的全是豆腐渣。
但想到她曾經幫父親找到工作,來茴又忍不心看她自生自滅,咬了咬下脣,她猶猶疑疑地開口:“我找周于謙幫幫忙!”
程蘭聽了一逕地搖頭。“周于謙是大公司,很多高層都認識我,人多嘴雜,算了,讓我自己再想想辦法!”
來茴想想也是不妥,要是周于謙把她甩了,又不給錢,她去謝家逸的公司也不會去當歐陽的手下。她眼睛一亮,忙握住程蘭的指頭說道:“我有辦法,我一個朋友是外企高層,晚點我去找他說說看!”
“跟歐陽沒關係?”程蘭不敢置信,來茴除了周于謙哪來的人際關係,更何況是外企,說進就能進的嗎?
來茴飛快地點點頭。“沒有關係,他是周于謙的客戶。”她見程蘭眼裡有了希望,忙又說道:“我還不知道行不行,但我試試看!”
謝家逸正好缺了個助理,便爽快的答應下來,不過外企畢竟不像國內的企業,不是哪個人說進就能進的,面試考覈的程序一樣不能少,由於程蘭是總經理親自引薦的,也是在他手下做事,想來也是一路暢通無阻,直接上任進入試用期。
來茴放下心來,家逸握着她的手道:“別擔心,她養病這段時間我會教她些東西,好順利地通過面試!”
“不會給你惹來什麼麻煩吧,萬一有人說你循私呢?”來茴擔憂地道。
“她要是在面試和筆試時取得好成績,不就沒人說閒話了!我只是引進門而已,她如果做不好,通不過試用期的考覈,照樣是得離開的!”
那時就不關她的事了。來茴低頭攪着杯裡咖啡,看着漾起的褐色旋渦,想着還了程蘭一份工作,算是報答了,以後還得靠她自己。
“徐亞怎麼樣了?”來茴驀地想起A城還有個青梅竹馬的朋友,不覺慚愧,起初只顧着躲他,到現在也對他不聞不問,好像過份了些。
謝家逸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自從上次兩人將話攤開來說後,因爲怕肖鈺尷尬,他也沒去找過徐亞,只偶爾的從電話裡得知他的工作還算穩定,和肖鈺仍是曖昧不清,也沒聽說他們正式交往。
“哦……好像他工作挺忙的。”他只能含糊以對。
“只要他過得好就行!”她看看錶,起身道:“我該回去了!”
“才十點鐘!”家逸說道。他實在不願意她回到周于謙的身邊,這就像往他心上戳了一刀,然後提醒他,她還是周于謙的女人。而他要真正地擁有她還得等上半年,這半年不但要忍受自己最愛的人睡在另一個男人牀上,更要遵守來茴的約定,不能與她有任何親密的行爲動作。
他知道,這半年來茴希望跟他無任何關係,她不想自己當個很不像話的女人,同時與兩個男人糾纏不清,而他也想完完全全地擁有她,所以寧願忍耐,哪怕每日每夜都得承受心如刀絞般的痛苦。
南嶺別墅的牆角陰影裡,周于謙疲憊地倚着牆,陰沉地看着從跑車裡出來的來茴,再看着她進門,如鉛沉般的腿微微挪動。
找了她一晚,擔心了一晚,原來是跟另一個男人約會了。
他諷刺地冷哼,只覺得此時的自己無比可笑又愚蠢。從傍晚得知程蘭自殺的消息後,便推卻了所有的應酬,他太清楚程蘭的悲慘能給來茴造成什麼影響。以往只是些小事情,她都會失神哭上很久,陷在自己的世界裡自哀自怨。而這次程蘭自殺更是非同小可,只要想到來茴難過驚駭的樣子,他怎麼也無法安下心,尤其是到醫院聽說她離開了,不知道有多恐懼她受了刺激,而在外面出什麼事兒。
是的,恐懼!一整晚心懸得老高,焦慮地滿世界找她,可笑的是,真的找到了,看到的卻是她神情自若地從另一個男人的車裡走出來。
而他,卻窩囊得像只老鼠躲在角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