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逸將車停進車庫裡,黑色的鏤花鐵門外有人等候,他擡頭,一幢日式住宅建於六七丈的土坡之上,進門處奇石分佈各處,假山上的小噴泉流水淙淙,拾着青石板築成的螺旋階梯而上,兩旁沿梯栽種了叫不出名的常青樹。
步進庭院的石徑,他踩在石板上,陡然間蒙生出一股怯意,庭院的左側是一個小人工湖,湖邊的燈火映得湖面五彩班瀾,古典的日式房屋依湖而建,翠竹圍籬,青松綿延;庭院右側種有櫻花樹,樹下是大片的紫色鳶尾,到處皆是人工造景,卻與自然融合得的恰到好處,寧靜幽遠的氣息讓人踏入這裡,便有如身處世外,有脫胎換骨的空靈之感。
周于謙的財富還真是不容小覷,更是品味非凡,原以爲南嶺別墅就已是奢華至極,與這裡比起來,不過是華宅旁的黃土坯,讓人多瞥一眼的興致都無。謝家逸想着自己在市區的豪華公寓,只覺得寒酸,又想到周于謙把地點定在這裡,打的主意大概就是想讓他自動放棄,心下略微地有了些惱怒。
穿過內庭,保鏢將他引到一間廳外,叩了三聲門,待裡面應了聲“請進!”,方纔拉開了門請家逸進去。屋內開闊,沿壁點了燈,靠湖的門戶大開,竹簾子都打了起來,湖水近在咫尺,夜風從湖上掠進室內,陣陣清爽,門邊置了矮桌,周于謙放下茶杯,淡笑道:“請坐!”
“這裡環境很好!”家逸在他對面坐下讚道。緊接着又有叩門聲,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兒端了水果和茶點進來,把熱毛巾遞給家逸淨手後便禮貌地退了出去。
“你是第一個這樣說的人!”周于謙斟了杯茶給他。“也除工人外第一個來這裡的人!”
“這裡剛落成?”謝家逸仔細地聞了下,並沒有新漆的味道。
“不是,落成兩年了,不過沒人來就是了――這是我花了心血建成的,你知道,我的獨佔欲很強,不想被別人窺覷,所以至今無人來過!”周于謙意有所指地道。
家逸淺淺笑開道:“所以你邀請我來也可放心,我窺覷的不是你最鍾愛的!”
“你怎麼知道你窺覷的不是我最鍾愛的,或許正好是呢?”周于謙反問回去。
“是的話,你就不會約我來這裡了!”家逸說得篤定,卻揣測不出他真正的心思,只能按話答覆。
“你想錯了,約你來這裡只是因爲我放心,不管是不是最鍾愛的,她不會變成你的,至少現在不會!”周于謙說完擡頭看向他微怒的臉,黑眸古井無波。“現在你並不是我的合作伙伴,僅僅是私下的關係,你約我的目的就攤開了說吧!我不喜歡將生意場上的虛僞用到這裡!”
家逸斂起惱怒,暗斥自己沉不住氣,穩了穩神才道:“我想要回她!”
“哦,怎麼要?”周于謙微眯起眼眸,頭轉向窗外的,湖面靜靜的,岸邊的楓葉被路燈襯得火紅,郊外真是---秋高氣爽!!!
“兩千萬!”家逸啜了口清茶,又道。“或者,你可以再加錢,但我一定得要回她!”
“你的價格出得太低了!”周于謙面無表情,心裡卻很想笑,南嶺的那個女人估計跟許諾聊得開心,她要知道自己正在被別人議價,不知道作何感想,突然有了惡作劇的心情,如果把話錄下來,她一定是敢怒不敢言只能生悶氣。
家逸強壓下怒火道:“那你要什麼條件?我不是你,傾其全部或許還買不起你這幢房子!”
周于謙掉過臉,突然笑了,見家逸已經氣得臉發紅,才斂起笑道:“不要介意!我剛剛只是想到---如果來茴知道她的價值跟這幢房子不相上下,會作何感想!”
家逸愣了愣,不明白他扯到這個幹什麼。“你別竟耍着人好玩兒!”
周于謙搖搖頭,神色正經道:“四年前,我用錢買了她,你罵我別以爲有錢就可以搶別人的女人;四年後,你做出同樣的事情,看來,謝先生也比我好不到哪裡去啊!”
家逸聽到他的諷刺,臉漲得通紅,張口結舌地說不出一個字。屋內沉寂下來,一陣涼風,外面松濤陣陣,慢慢的,家逸面有愧色,抿緊了脣不說話。
“知道我爲什麼會建這個院落嗎?”周于謙又道。
對他的東拉西扯似乎已經習慣了,家逸心不在焉地回答:“不知道!”
“兩年前,我只顧着擴張事業,病了一個多月身體才痊癒,有人跟我說:‘那麼多錢爲什麼不讓自己過得舒心些呢?’我問怎麼纔算舒心,她說,最讓人舒心的就是有個依山傍水的家,即能參悟禪境,又兼些浪漫,漫天櫻花飛舞,鳶尾如蝶振翅,這是浪漫,若浪漫讓你厭倦了,還有松濤竹聲,微風吹縐湖面,伴你靜心參悟,工作累了,有這樣一個地方,不是很舒心。”
家逸這纔想起庭院的兩極分化,但會說出這種話的人――“是來茴提議的!”
周于謙頷首。“看來你還是很瞭解她。她是個懂生活的人,嫺靜怡然,跟她相處我總能不自覺地放鬆,也讓我舒心不少---”他頓了頓又道:“幾年前雖然是我買下她,但幾年後,她不再是我指間的東西,更不是可以隨手轉賣的!”
他的最後一句話說的頗爲嚴厲,令謝家逸分外不自在,覺得那指責過份了些,他爲自己辯解道:“不是轉賣,我只是想要回她!”
“那你就不該來找我!想要回她,憑你的本事!”周于謙垂下睫毛,眼睛覆了層陰影,他緩緩地道:“就連我,也只能用契約才能讓她留在我身邊!”
他清楚地知道,契約結束,來茴拿了錢會毫不猶豫地離開他,而謝家逸找他要人,着實讓他感到難堪,如果不是因爲契約,謝家逸根本不會求他這個宿敵,更或者,壓根不把他放在眼裡,在來茴心中,他和謝家逸相比,恐怕謝家逸佔的份量遠遠超出他的。
“所以,這半年,我不會出賣她,半年後,她是不是會和你重修舊好,不再是我能管的了!”周于謙望向縠紋微皺的湖水,忽略心裡的一絲絲不甘願。
“爲什麼要執着於這半年?這半年只要你放手了,你不用付給她一分錢,反而還有賠償金,爲什麼不願意放棄?難道你---”
不待謝家逸說下去,周于謙急忙打斷他:“因爲她給我了婚姻生活!”他無視謝家逸嫉恨的神色,繼續說道:“我只要這半年!”
他像是在對家逸表明自己並不貪戀的立場,又像是在說服自己。她是爲了錢纔跟他的,愛在他們之間從來都不存在,若說幾年前是爲了從李月琴的痛苦中走出來,如今,她給他的恬靜生活便是他還要她的原因,除此之外,沒有其他---
好像是這樣。
“我無法忍受!”謝家逸咬了咬下脣道:“對你,我其實是不怨恨的,若說有恨,也只是因爲你誰都不要,偏偏要了來茴,幾年前是我錯了,但幾年後,我不能眼睜睜的看她還跟着你!”
“我不會同你去爭論幾年前誰對誰錯的問題,但這半年沒得商量!”周于謙放下茶杯,已有些不耐煩。“況且,就算我放了她,你們又有可能麼?”
周于謙說完自己一愣,他一直記得來茴曾在海島上跟他說過,就算曾經愛得再深,一旦分開,除了眼睜睜地看着那份感情在記憶裡越來越淡,便什麼也做不了。是因爲她的那句話,所以才篤定了來茴即便與他合約結束,也不會回到謝家逸身邊?
如果,她的話只是隨便說說呢?
周于謙突然煩躁起來,他第一次想找來茴把話問清楚,轉念又覺得自己太傻氣,她跟不跟謝家逸在一起,真有那麼重要麼?
想到和來茴相處的一幕幕,半年後就結束了,不覺又心酸起來。對座的謝家逸又是一副誓在必得的樣子,來茴難保不被他的決心感動,如果在這半年內,是她提出離開,他該怎麼辦?也跟謝家逸說的一樣:合約結束了再走?
想他也是有身份的人,如今真要賴着張契約留人。左想右想都不是,幾年來從未放在眼裡的謝家逸此時竟讓他覺得扎眼。
正在他坐立不安時,桌上的手機響了,是歐陽打來的,接完電話後他名正言順地對謝家逸託辭有事,結束話題。
開車回南嶺的路上,他幾次走神,與謝家逸的約定,結果是他早料想好的,他周于謙這種身份斷是做不來買賣情婦的事兒,但被他忽略的是,如果來茴不願意再跟着他---今日的謝家逸非同往日,來茴即便是離開自己,謝家逸的收入也能養活她們母女倆,她沒理由還要屈就當個情婦。
周于謙想着回撥個了電話給歐陽,咬牙道:“那老頭要錢就給他,記住要他留下借條!”
按照商家的說法,沒有競爭的產品就沒有價值。既然來茴升值,他再提高價錢,非要收入囊中不可。
雖這樣想,心裡卻是亂糟糟的,他又撥了來茴的電話,聽到她慵懶的聲音,竟奇異地感到安心,儘管來茴看不到,他還是自欺欺人地擺出一張冷臉說道:“許諾睡了嗎?……那你下二樓來……不行,今晚你非得睡臥室!”
掛掉電話,他嘴角扯開一抹未有察覺的笑,謝家逸,好歹我纔是她的枕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