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chapter 27

宿舍門一聲巨響,坐在下鋪剪腳趾甲的向晴看着氣沖沖的來茴,眼裡閃過一絲慌亂。來茴站在門邊立了一會兒,跨前幾步,摘下肩上的揹包,掄起就往向晴砸了去。她也未歹毒到砸向晴的臉,下手時方向偏了一偏,揹包撞到牀柱子上,窸窸簌簌,叮叮噹噹的一陣響,灰色的帆布包軟軟的像扶不上牆的稀泥順着溜滑到地上。

你說,你那什麼叔叔?我差點被你害死,你存的什麼心?有那樣的長輩嗎?簡直就是個老色鬼!

來茴喘喘吁吁地罵,她其實更想撲上去抓爛她的臉,又自知沒那股狠勁兒,嘴上逞了個痛快,心裡卻是委屈,委屈自己受了那麼大的侮辱,委屈別人把她當成賣身的小姐,她明明就是拿獎學金的好學生,又有個優秀的男朋友,別人卻當她是□□。

向晴倒是冷靜,她跳下牀,墊腳的雜誌被拖帶到地上,剪下的紅指甲殼撒開,灰水泥地上像滴了幾彎紅汁兒,燦燦亮的,她一副驚訝又心痛的樣子道:出什麼事兒了?臉怎麼了?呀!誰打你了?我剛還在擔心你怎麼還沒回來,正要打電話問呢?

來茴扯開嘴冷笑道:誰打的?就是你爸那好朋友,今天好在是我脫身了,不然我今天就糊里糊塗地給人佔了便宜。

向晴面色灰敗如土,她愣了幾愣,吞吞吐吐道:你……你是說……?

說?說什麼?你心裡不明白?非要我說清楚?來茴恨恨地逼問她,又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向晴惶惶然地掩住嘴,眼裡滿是無辜和驚駭,道:來茴,我不知道……她刻意地語無倫次。我爸怎麼會認識那種人,對不起,你等等我,我非打電話跟我爸問個清楚,怎麼有這樣的人……她一副不諳世事上當受騙的純真模樣,慌慌張張地拿起電話,撥了個號。

來茴聽她用方言嘰哩咕嚕地講了一堆,連猜帶蒙地聽懂幾句。

他害我了我同學……爸,幸好是沒事,有了事可咋辦?怎麼向人交待。

向晴掛了電話,神色全是該死的歉疚,她抓住來茴的手,咬牙切齒道:我剛跟我爸說了,他講讓那人給我帶了生活費和媽媽給我買的新衣服,爸也不知道他是那種人,以後不會跟他來往了,來茴,真的對不起,早知道該我去的,我不該害你。

她說着淚珠子滾下來,戲入十分,難辯真假。來茴心軟下來,想到她也是不知情,要怪只能怪那死老頭,她拍拍她的肩膀,語氣緩和了些道:算了,也幸好是我去了,你這柔弱的身子骨要去了,非得出事兒不可!

向晴眼淚鼻涕地往來茴衣服上抹,哭得好不招人憐惜。來茴只道是她太內疚了,不再追究,只不過,她若細心一些,回撥一次向晴的號碼就知道那根本是個空號。但純真的大學學子,又哪懂得人心險惡,骯髒的社會垃圾離他們潔淨的世界太遙遠,彷彿,那是另一個不相交迭的空間。

考慮了三天,來茴接下了周于謙的工作,這時的她並不缺錢,謝家逸賺的錢已經夠兩人花費,她只想爭一口氣,像是要跟周于謙證明她是個優秀的,有骨氣,有抱負的學生。她不容許有人誤解她,哪怕這個人轉個身就跟她再無瓜葛,即便那樣,她也要讓人在日後想起她時,記得她是出色的,而不是一個以肉體換錢的惡俗女子。

所以,她很努力地工作,辦的事兒漂亮麻利,整理的資料類別分得細細的,每一小類都加有批註,讓人一目瞭然。周于謙很少誇她,但偶爾也會不吝嗇地自語一句:不錯!

這一句不錯就夠了。來茴聽了暗喜,工作更賣力,她想着有那麼一天,她的老闆會當着辦事處所有職員的面誇獎她,而她正在朝那個方向努力,儘管,當時周于謙在B城的辦事處只有三四個員工。

這次的短期工被來茴算作了一次實習,也是她人生中僅有的一次實習。多年後,來茴想起工作時的那股拼命勁,覺得自己如果不是家逢變故,她一定是個難得的人才,那時候的表現多出色呀,辦事處的員工沒人不誇她的。

她得到了一種被肯定的快樂。

那是從家逸身上找不到的,因爲家逸比她更出色,她以他爲傲,卻不見得想要依附他,她需要有供自己施展的空間。、

打工的事跟她家逸說起過,略去了和周于謙相識的過程,只說是人介紹的。家逸很不滿,但也不敢明着說,那段日子正是來茴墮胎不久,他說話做事都萬分小心,頂不滿了,才故作不小心地把書摔到地上,藉以發泄。

那些日子是忙碌而充實的,學生無法體會的一種滿足。來茴一連忙上好幾天,帶着一種驕傲的疲憊回到宿舍或是家逸的出租房,她嘴裡碎碎叨着工作上的事,哪個同事說了什麼笑話,老闆又請他們出去吃飯,吃的什麼,聊的什麼,事無鉅細。這些新的體驗都讓她有種現寶的自豪,而旁人則是體會不到的,聽多了也就煩了,來茴不管,她認爲別人聽她說這些事兒只有一個神情---就是羨慕。

有一個人是嫉妒得牙根子亂癢癢。上次的事兒因爲來茴一鬧,周于謙得知江老頭的品行,取消了與他合作的念頭。江老頭原本要到手的大筆合約就這樣飛了,他肯定是來茴跟周于謙嚼了舌根,又恨向晴沒馴服就送了過來,害他弄巧成拙。來茴在周于謙手下打工,他是不敢去動的,只能把氣撒到向晴身上。周于謙正式拒絕合作的當晚,江老頭解下皮帶把向晴一頓狠抽,傷痕累累,觸目驚心,她不敢去上學,請了病假,一個人躲到小醫院裡養傷。

來茴很崇拜她這個老闆,她看着周于謙就像看到了以後的家逸,她覺得有一天家逸也會和老闆一樣,坐在獨立辦公室裡,聽秘書彙報工作,出門有保鏢隨行,他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讓員工噤若寒蟬,那是一股天生的威懾力,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衆生則是卑微的螻蟻。

周于謙這邊的工作接近尾聲,他就要返回A城。來茴明顯地察覺到老闆開始注意她了,打工期間,周于謙的辦公室裡置放了一張桌子,充當來茴的辦公桌。以往周于謙目不斜視,進出都不多看她一眼。現在她偶爾擡頭,不經意地就會對上週于謙投來的目光,那是一種探索評估的目光,又矛盾重重,不時還會發現一絲掙扎。

來茴把那目光理解爲打工要結束了,老闆是不是考慮要簽了她,畢竟,好的老闆是不會放過一個真正的人才,她高興的是老闆終於肯定她了。

事實上,周于謙的掙扎是源於向晴找過他。向晴養好傷回學校,那一頓皮肉之苦讓她想補償自己,或者說,要來茴補償她。因此,她從江老頭那裡找到了周于謙的電話,

周于謙會赴她的約純粹是爲了看一個女孩子陰險到何等地步,他總是對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抱有好奇的態度,向晴沒讓他失望,她試圖跟周于謙交易:如果你想要來茴,我可以幫忙。

周于謙雙手抱胸,對她的信心滿滿感到有趣,淡淡道:我爲什麼要你幫忙?如果我想要她還得不到嗎?

向晴笑着搖頭:別人或許可以,但來茴有男朋友,她男朋友一表人才,是B校的拔尖人物,來茴對他是死心塌地,沒我幫忙,你很難得到她。

周于謙爲她的“幫忙”感到可笑,他心裡更正,是她要從中作梗拆散人家纔對。他掏出支票本問道:你要多少好處?

向晴因爲他的直爽而雙眼發亮,把原先想到的數目翻了三倍:三十萬。

果然是個陰險貪婪奸詐的女人,周于謙覺得玩兒夠了,把支票本收起,招來服務生付了自己的咖啡錢,對向晴道:不值!咖啡錢你自己付。

他不會爲這種人付咖啡錢,他當然也不會讓向晴去拆散人家的姻緣。但向晴的話卻留在他心裡,他幾乎是不自由主地去注意來茴這個他沒正眼看過的女人。人是很奇怪的,就像櫥窗裡擺了件商品,你逛了很多次街都無視而過,等哪天有人無意間提起了那件商品,你再逛街時或許就會進店裡去看看,看得多了,就順眼了,你就想買下來。

周于謙算是個對婚姻忠實的人,但三年的婚姻如同蒙了層灰的聖母瑪莉亞像,聖潔被褻瀆,卻仍要將其貢在高處,每日頂禮膜拜,儘管心裡早沒了崇敬和忠誠之心,但也因受困於那層束縛,不得已而爲之。

他不自覺地注意來茴時,動不動會被腦子裡突然蹦出的念頭嚇一大跳。他懊悔極了不該爲了一時的好奇而給自己徒增煩惱,但又剋制不住地會去想,如果來茴跟了他,一定不會給他找麻煩,轉念又想,她絕不會跟他,他看得出她的驕傲和認真,這是個好女孩兒。

他反反覆覆,念頭剛起又被打消,若不是造物弄人,他的這個念頭會被帶回A城,很快遺忘在自己破碎的婚姻中,或是,遺忘在下一場與偶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