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黃寬這個流學歸來的醫學博士主持同濟醫學堂的大局,相比而言,曾紀澤要比建立黃浦軍官學堂時輕鬆許多。
程學啓的傷勢已無大礙,但短期內卻只能臥牀休息。太倉之戰的勝利擊退了譚紹光的反攻,與此同時,常熟、福山、崑山等地的太平軍進攻也相繼被擊退,淮軍總算是在常太一帶站穩了腳跟。
曾紀澤趁着戰局稍有穩定的間隙,親自前往太倉,招開了一次前線的非正式軍事會議。在會議上,曾紀澤向每一位在座的淮軍高級將領分發了一份手冊,那是參謀處與黃浦軍官學堂合力編寫的《淮軍紀律典章》。
典章首要內容是強調軍人必須以服從命令爲天職,這是爲了加強他對淮軍的控制。其次則強調了淮軍內部的團結性,手冊中更是寫明:凡聯合作戰之時,不對友軍實施協作、支援者,一律以軍法處置。
在座的都不是白癡,他們很快就明白,曾紀澤的這個會議是針對着程學啓事件而開,矛頭自然是對準了“不對友軍實施協作、支援”的潘鼎新。劉銘傳、張樹聲等見巡撫大人不是針對自己,便是鬆了口氣,各人悄悄的看向潘鼎新。
“咱們的淮軍不是綠營,更不是八旗兵,我絕不容許結幫拉派,狼狽爲奸,相互攻詰這等惡習存在。不管是你們原來是團練也好、髮匪的降兵也罷,又或是販夫走卒,士子書生,只要一加入我淮軍,便沒有任何區別,大家就是兄弟,就是一家人,戰場上就得相互扶持,同生共死。”
曾紀澤拍着桌子訓話,他一向待人溫和,這是他第一次發這麼大的脾氣。直把那些看慣了他親切一面的淮軍將官們震得心中發毛,而那潘鼎新更是嚇得面色慘白,頭低得就差鑽到桌子底下去。
“如今國勢衰落,內憂外患,既是災禍,對我輩而言,又是一種機遇。我曾紀澤辛辛苦苦創立淮軍,別無他念,只想帶領着各位創一番事業,他日同享富貴榮耀。我淮軍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實屬不易,咱們已是一條船上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我希望各位眼光都能放長遠一些,拋卻偏見,心中無時無刻都只有‘淮軍’二字,非如此,纔不至於將我們辛苦創立的功業葬送。我言盡於此,還請各位好好想一想吧。”
曾紀澤這一番話情理交融,恩威並施,不光是潘鼎新,在座的衆將都聽得默默無言,臉色頗有愧色。
會議散後,曾紀澤並沒離開,他是在等着潘鼎新來向他認錯。今天當着衆人的面,他沒點名批評潘鼎新,這算是給他留了面子,若他是一個懂得事理輕重的人,理由私下來向他做出檢討。
潘鼎新果然沒有讓曾紀澤失望,不多時,他便帶着一臉的愧色,獨自走進了會議廳,二話不說,撲嗵就跪在了曾紀澤面前,“末將愧對大人的栽培,請大人治末將的罪吧。”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潘鼎新乃大將之才,更何況已有悔過之意,目的既已達到,曾紀澤又豈會真的去治他的罪。
“琴軒快快請起。”曾紀澤忙起身將潘鼎新扶起,拍着他的肩膀安撫道:“你知錯能改,實在是難能可貴。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今後不須再提。”
潘鼎新見曾紀澤大人大量,既往不咎,心中愧意反而更濃,紅着臉道:“多謝大人。不知……不知程大人他怎麼樣了?”
曾紀澤道:“方忠的傷勢已無大礙,不過還得休息數月才能完全康復。不過他這人倒是大度,在我面前沒說過你半個字的壞話。”
潘鼎新深嘆了一聲,毅然道:“方忠兄胸懷寬廣,實在令末將汗顏。末將有一事相請,還望大人幫助。”
曾紀澤問他何事,潘鼎新便說要與程學啓結爲兄弟,請曾紀澤從中說和。曾紀澤樂得見他們這些不同來路的淮軍大將能避棄前嫌,當即便答應了潘鼎新所請。
曾紀澤召開軍事整風會議之後,並沒有直接回上海,而是留在了太倉,就近指揮各路淮軍的作戰。藉着挫敗太平軍反攻的餘威,曾紀澤命新調的劉銘傳團立即向楊庫城發起進攻,奪取這一處交通要地。
7月底,劉銘傳部發起了對楊庫城的進攻。
早在譚紹光發起第一次反攻之時,他就十分清楚的認識到淮軍的戰略意圖,一月之前便命護王陳坤書、潮王黃子隆分別調遣太平軍進駐江陰、常熟、無錫的交界地區,防止淮軍進犯無錫、江陰,保障蘇州後路的安全。
反攻失敗後,黃子隆等又率無錫太平軍進至常熟西境,加強對北線的防禦,並派精兵2000留守楊庫。
當日,楊庫一帶起了大霧,劉銘傳一時興起,決定親赴城下察看地形,以決定明天的進攻方略。左右將佐無不大吃一驚,紛紛勸他不要冒險。劉銘傳卻是膽略過人,毫不以爲然,一揮手道:“髮匪不敢在城外駐營,統統縮進了城裡當烏龜,分明就是怕了老子,老子就偏要親自前去瞧瞧這幫龜孫子,看他們敢耐我何。”
劉銘傳不顧衆將勸說,一躍上馬奔出大營,便飛一般望楊庫城去。衛隊長唐樵山見狀,只得率領着一百多親衛隊緊隨而去,保護着劉銘傳直抵楊庫城下。
大霧並不算濃,劉銘傳策馬揚鞭,登上離城七百米遠的一座小土丘,昂首眺望楊庫城頭,回頭向唐樵山道:“樵山呀,你瞧見城頭那些旗幟了嗎,多得是數不清吶,看來城裡的髮匪還真不少。”
唐樵山也翹首以望,隱約可見城上旗幟遍佈,東西兩座炮臺上似乎堆滿了彈藥,他暗吸了一口涼氣,“大人,照這情勢來看,城裡的髮匪至少也有五六行。咱一團人馬纔不過三千,這仗不好打呀。”
劉銘傳哈哈大笑,鞭子輕抽了一下他的腦袋:“枉你白跟了我這麼多年,脖子上這玩意兒還是塊生鏽的鐵疙瘩。”劉銘傳指着楊庫炮臺道:“你想想,哪有人會傻到把彈藥明目張膽的堆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們就不怕被一炮擊中,整個炮臺都毀了麼。分明就是彈藥不足,整些假的箱子擱在外頭,故意想讓咱們瞧見。”
劉銘傳接着道:“凡守城布兵,並不是人越多就越好,城牆上的兵員密度越過了一個界限,反而不利於防守。你想那幾十號人扎堆似的蹲在城上,一炮過去就死一大片,最蠢的主將也不會這麼排兵佈陣。”
唐樵山恍然大悟:“大人的意思是說,城上那麼多旗幟都是髮匪故意插上去的,好虛張聲勢,讓咱們以爲他們人馬很多。”
劉銘傳笑哼一聲:“腦袋總算還沒鏽到轉不動的地步。”
“嘿——跟着大人久了,自然就學聰明瞭。”唐樵山得了讚賞搔着頭憨笑。猛然見到楊庫城門大開,有數百人馬衝出城來,徑直往土丘這邊殺來。